经过明夷先生的分析,潘龙终于完全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况,拂去了眼前的迷雾。
这让他对这位不愿出仕的学者十分佩服,忍不住就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其实我们什么都不做,也是可以的。”明夷先生说,“帝家和诸赵之间,根本利益毕竟是一致的。就算他们有矛盾有纠纷,会纠缠一段时间,甚至会有一些小的冲突,但他们终究不可能彻底翻脸动手。就算动手,也不可能刀刀见血。我们想要在中间得利,十分困难。”
潘龙皱眉问:“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自己那点蝇头小利,闹得百姓鸡犬不宁?”
明夷先生叹道:“敌强我弱,贸然出击的话,风险很大啊!”
潘龙越发皱眉:“那么,就不能做一点什么吗?”
明夷先生还没开口,日知先生就说:“其实我们三个曾经讨论过现在的情况,拟定了上中下三策,你可有兴趣听一听?”
“当然!请讲。”
“上策,就是我们找一位和帝家有矛盾的妖神或者仙佛出面当诱饵,将帝苍穹等帝家绝顶高手引出来,然后将其伏杀。”日知先生说,“就我所知,这些年来,帝家至少明面上只有帝苍穹这一位长生者。他死了,帝家就少了一根支柱,跟诸赵之间的力量对比更是会出现极大的偏转。”
“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形势变化越大,就越有利。”岳余先生笑着说,“而且帝苍穹之死,也能狠狠地震慑帝家和诸赵,让他们暂时收起爪牙,降低对百姓的盘剥和压迫。”
潘龙眼睛一亮:“好!就这么干!”
“啊?”这一来倒是三位贤者一起吃了一惊,岳余先生忍不住问,“那中下两策,你就不听一下?直接决定用这个办法?”
潘龙笑道:“三位都是学者,论武功,我自信不会输给你们,但论运筹谋划的本领,我最多也就给你们提鞋。我一向信奉‘专业的事情,由专业的人来决定’,既然你们三位觉得这是上策,那就按照你们说的做吧。”
“至于中下两策……我相信应该也会是不错的选择。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很想三策一起用。可想必是不行的吧?”
三位学者点头,日知先生说:“没错,三策虽然不是完全重合,但执行的时候,的确是只要选了其中一个,另外两个就不大可能做得到了。”
“那我还要多考虑什么呢?”潘龙一摊手,“你们都说了,那是上策。那我就选那个了。”
三位学者相视而笑,岳余先生说:“记得我们当初讨论出这三策的时候,日知兄曾经感叹‘记得评书和话本里面,但凡出现上中下三策的,一般不是选下策、就是选中策,从没选过上策。也不知道我们这上策,会不会也是一样的遭遇?’现在看来,我们的运气却是不差。”
“故事和现实毕竟是不一样的。”潘龙说,“故事嘛,上策一般都是用来忽悠人的,下策则是用来吓唬人的,中策才实际可选。但现实中,既然有上策,为什么不选上策?”
大家哈哈大笑,愉快融洽。
笑过之后,明夷先生问:“要执行上策,需要至少一位和帝家有深仇大恨,而且实力极为高强的高手作为诱饵。这人我们可找不到,你能找到吗?”
“没问题。”潘龙拍了拍胸口,信心十足地说,“别的高手我找不到,跟帝家有深仇大恨的高手,我还真认识不少呢!”
日知先生眼前一亮,试探着问:“莫非……是儒门的前辈?”
潘龙笑而不语,老师的身份,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就算是儒门中人,也不方便随便泄露。
但他的反应早已回答了日知先生的提问。
“既然这样,你去联系前辈高手,我们多调查一些资料,为执行这‘上策’预做准备。”岳余先生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要先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动手。”
潘龙点头:“那我先走了,你们也多加小心。上策成不成,不重要。反正现在帝家明显在走下坡路,以我们的年龄,都等得起。”
等他离开,三位贤者相顾而笑。
“我就说今晚应该等一等。”日知先生开心地说,“你看,这可不就等到好消息了!”
明夷先生点头:“的确如此,这些年来我闭门谢客专心教书,仔细想想,其实是有些心灰意冷,缺乏了锐意进取的精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
“依我看,我们最好还是抓紧时间修炼一些合击的功夫。”岳余先生说,“就算诱敌能够成功,帝家也不可能让帝苍穹一个人出来,周围必定跟着大批的高手。到时候我们三个肯定不能站在旁边看热闹,总归是要作出一些贡献的。”
“没错,我们好歹也是踏入返璞归真境界,会被江湖上尊称一句‘真人’甚或‘宗师’的人。就算战斗再大,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那可丢脸得很!”
三人议定,便开始讨论接下来的种种细节。
要将帝家的擎天柱引出来杀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怎么多准备,也不过分。
潘龙出了明夷馆,一路狂奔,很快就离开了青州。他在青州和扬州的边界找了一个人迹罕至的深山,点燃了信香。
“你在青州调查得怎么样?”很快,信香的烟雾里面就传出了毕灵空的声音。
潘龙笑了笑,回答:“我在青州调查了一段时间,得到了不少情报。最重要的是,我遇到了几位隔代继承儒门思想,以儒门弟子自居,有志于恢复儒门的学者。”
毕灵空惊呼了一声,话音里面顿时多了几分喜悦:“他们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潘龙正要将明夷、日知、岳余三位先生的情况介绍一下,却见烟雾震动,然后一道火红的身影从烟雾之中飞出来,在空中一转,便化成了毕灵空。
却是她实在等不及用信香慢慢说话,直接就借信香为坐标,撕裂空间挪移而来。
“快快快!给我介绍一下他们!”她急不可耐地说,两眼在黑暗中光彩熠熠,犹如两颗鲜红的夜明珠一般。
潘龙便开始介绍,将三位贤者的来历、身份,以及他们交谈的这些事情,都一一说了一遍。
毕灵空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打断一下,询问一些细节。让潘龙经常要仔细回忆一会儿,才能回答得出来。
等到问答完毕,天色都已经微明,却是长夜终尽,红日东升。
“……大致就是这样了。”潘龙用这句话来收尾,“我觉得他们是可信的,帝家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长期安排这么一伙人来准备给儒门弟子挖坑。”
毕灵空沉思片刻,说:“我去亲自观察观察他们吧,如果他们没问题,那么就按照他们的计划去做。”
“如果要执行那个上策,老师能找到几位帮手?”潘龙问。
“多的不敢说,三五个还是没问题的。”毕灵空笑道,“烂船也有三斤钉,虽然儒门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不对,现在大概是我们五个了,但别的各家多少也有一些当初逃出生天的高手。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也教了一些弟子。当然大多数人都已经老死,可终究有几个像我一样苟延残喘的……眼看有机会报仇,他们绝对忍不住!”
潘龙说:“我之前和排教有过来往,他们一直念念不忘要向帝家报仇。老师觉得我可以去联系他们吗?”
毕灵空皱了皱眉,说:“排教这些人出身不正,原本就是鸡鸣狗盗之辈。昔日帝乙亥北征,征调他们从军,他们悍然拒绝,才引来了灭门之祸……这些年来,他们虽然上了岸,但毕竟还是在绿林里面厮混的多。老实说,我并不喜欢这些人。”
潘龙笑道:“大家只是有同样的敌人,暂且并肩作战罢了。譬如行路,至少在眼前这段路上,我们是同路的。”
毕灵空思考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大家同路而已,我本不该对他们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就按照你说的去做吧。你去联系排教,告诉他们这个计划——但一定要记住,此事至关重要,只能跟四大掌教谈。除此之外的众人,一个也别告诉!”
潘龙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问:“老师是担心……排教里面有朝廷埋伏的内奸?”
“不是担心,而是肯定!”毕灵空冷笑一声,说,“排教有四大掌教、十二护法、三十六路排头。看起来人才济济,可要说其中没有一两个朝廷埋伏进去的间谍,你信吗?”
“排教善于法术,难道在选拔高层之前,没有检查内心吗?”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各种各样的奇门绝学数不胜数,能够骗过读心法术的手段,必定也有。”毕灵空撇了撇嘴,说,“排教规模太大,四大掌教肯定是可信的,但再往下……要混进去几个间谍,太容易了。对帝家来说,它根本就是个筛子!”
看得出来,她对排教成见颇深,十分的看不起。
但无论如何,帝家势力大,他们势力小,想要以小博大,就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所以纵然她看不起排教,也接受了潘龙的建议。
二人商议一番,然后毕灵空前往青州,潘龙前往荆州。
潘龙飞了两日,便在荆州北部一座大城里面找到了排教的分舵。分舵之中并无他认识的人,好在他和排教并肩作战的事情已经尽人皆知,当他通报身份之后,那分舵的舵主没有半点怀疑,就派人带他前往排教总舵,拜会四大掌教。
又数日之后,潘龙在一个颇为繁华的小县城里面,见到了排教四大掌教之一,“木偶戏”南河道人。
这位前辈相貌枯槁,看起来当真是犹如木偶一般,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潘龙绝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种脸上手上都是木纹,整个人似乎都已经木质化了的人。
南河道人虽然相貌丑陋,但态度却颇为和蔼,潘龙进了书房,他先是让童子奉茶,然后才询问潘龙的来意。
潘龙正想说话,看了看那位在旁边陪侍的童子,咳嗽了两声。
南河道人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潘龙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惊讶。
“童儿,你出去守住门户,不许任何人靠近。”他对童子说,还拿出一柄尺许短剑递给童子,“若是有人不听劝阻强行靠近,先杀后报!”
看起来白白胖胖却面无人气,像纸人多过像活人的童子行了个礼,接过短剑便出门去了。
潘龙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实不相瞒,我乃儒门中人。最近我们儒门打算搞一次大行动,将帝苍穹引诱出来,伏杀此人。”
南河道人霍然站起,一直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开,那双同样布满木质纹路的眼珠发出了凌厉的光芒。
“此事当真?”他失声问道。
潘龙点头:“晚辈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就是琢磨此事非同小可,如果不能一击成功,打草惊蛇之后,未来上百年里面可能都不会再有机会,所以来找排教询问,看看贵教是否能够参战。”
南河道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能!当然能!帝苍穹那厮和我们有血海深仇,当年围攻陈祖师就有他一份,后来他到处追杀我教弟子,死在他手下的同门数以百计……这些年来,我常常做梦梦见把他大卸八块,挖出心肝供奉在祖师和同门的灵位前,醒来之后却两手空空……”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但眼中却泛起了几分疯狂之色:“潘少侠你放心!我排教必定全力以赴,哪怕是我们四个老不死拼上性命,也要拖他一起死!”
潘龙有些担心,劝道:“前辈稍稍冷静一下……”
“我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使用木偶身体在人间活动,不吃不喝不睡,忍受种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就是因为不甘心,不看到那老匹夫死,不看到帝家灭门,我舍不得死!”
“现在机会来了,我又怎么能冷静得了?”南河道人握紧了拳头,木偶的关节咯咯作响,出现许多裂纹,几乎崩溃,“你稍等一天,我这就通知另外几个老家伙!”
“我们这些年来的准备,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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