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的实习期结束,后天回上海,紧接着是忙于学期考试等一系列工作。宋明谦订的机票信息早就发到了手机上。陈晚说的时候很平静,她的手指穿过霍星的指缝,相交相握,只是那力气在话说完后,一下子用了劲。
陈晚回握他,说:“到期末了,学校事情有点多,还有那三个学生,我必须要回去。”
霍星嗯了声,沉默了一会,问她:“你在哪个大学当老师?”
“上师大美术学院。”这是第一次,说起上海的生活。
“我教的是美术学专业,一周四天课只教大一和大二。”陈晚说得细了些,“我硕士是在国外念的,回国就到母校工作了。”
霍星静静地听,唯一的动作,是顺着她的食指,从上至下摩挲。
“学生听话吗?”
“大一的比较乖,到大二胆就大了。不过我们专业女生多,好招架。”陈晚翻了个身,和霍星面对面,“还有两个月就放暑假,我再来找你。你工作忙不忙?不忙的话,你也可以来上海看我。”
这句话说到后半,她的声音有些急促,但仍在极力维持平稳。像诉求,像试探。
空气里只有淡淡的霍星的味道。
他终于说话。“好。”
是哪个好?等她放暑假来找他,还是他会来上海。得到的明明是肯定答案,可陈晚又陷入了比刚才更忐忑的状态。
她换了个话题,“你有微信吗?”
霍星说:“没有。”
陈晚捏住他的鼻子,低低骂了句,“老土。手机呢,给我。”
霍星侧过去,撑起上半身,长手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陈晚下载了微信,熟练地申请账号。“起个名字,不许说随便。”
霍星咳了一下,把到嘴边的两个字生生咽了下去。就真的想了想,然后说:“叫霍星吧。”
陈晚笑着打字,“还真实在。”
手机还给过去,好友列表里就陈晚一个人。
“可以发信息和照片,还可以语音视频,按这个,对。”陈晚冒出一颗小脑袋,仰着头认真地教。她呼出的气在手机屏幕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霍星按了一下视频,陈晚的手机随即响起了脆耳的提示音。
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以后联系就方便了。”
霍星淡淡地应了声,“好。”
一个字,足以慰藉今夜的交付。
陈晚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得像只虾米。快要睡着前,霍星叫她。
“陈晚。”
“嗯?”
“明天,你想不想出去玩?”
她稍稍清醒,撑着眼皮,“明天是周三,你没假。”
“我调休。”
太困了,眼皮撑也撑不住了,她迷糊地答应,“行啊。”
朝夕轮换,夜尽天明。
陈晚睡得太沉了,醒来已快九点。床空了一半,霍星不在卧室。起身的时候,除了小腹酸痛,无其他不适。她找了条干净的内裤,准备去洗个澡。
陈晚洗完澡出来,人还没回来。回到卧室,从枕头底下翻出手机,四条微信信息,三条是周蜜的:
“陈老师,这边的实习圆满结束哦。”
“我们晚上回大理,大概五点到。”
“回见哦。”
最后一条是霍星的:
“回所里处理点事,十点前回来,有事打我电话。”
这是他们第一条微信。
陈晚收起手机,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浮尘混着阳光起伏。
她从包里翻出速写本和铅笔,把三楼上看到的风景都画了下来。停在路边的雪佛兰轿车,提了三大袋菜的老太太,还有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市井各态,真实且寻常。陈晚下笔飞快,线条流畅,画下最后一片树叶时,她的手停住了。
视线所及,由远及近,那辆黑色的摩托车笔直开来,迎着风,骑车的霍星眼睛微眯。
陈晚弯了嘴角,在纸上迅速画下这道最帅的风景。
离单元还有五米的时候,霍星的眼神就往楼上飘,飘见陈晚时,定住,阳光附体。
陈晚对他招手,笑得像个小女孩。
霍星停车,人还坐在车上,背微微弓着,一手环着腰,另只手夹着烟,对她抬了抬下巴,“陈晚,下来。”
陈晚乌溜的眼珠一转,抬高左腿,架上窗台,作势要跳下去。
霍星不动声色,只是笑更深了,他依旧坐在车上,把烟含在了嘴里,双手展开,好像在说,跳吧,跳下来,我接着。
陈晚迫不及待地下楼,坐上霍星的摩托车。
“你几点出门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陈晚歪头问,头发顺着肩膀滑到脸边。
“七点多,你睡得沉,我没叫。”
“今天还要去上班吗?”
“不用。”霍星把烟掐熄,“坐稳了?”
“没有。”
话落音,陈晚突然踩着摩托的踏板站起,往前一探,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好啦。走吧。”
霍星:“……”
他们去的地方是电玩城。
陈晚在电玩城的血战经验完全归功于陈朝阳。说起这个弟弟,也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
陈晚周末的大部分时间都和陈朝阳混,他带她打电动,飙车,蹦迪,带她重温不一样的青春。也只有在陈朝阳面前,陈晚才会服老。
霍星带她去的这家电玩城全国连锁,巧的是,陈晚还有通用的会员卡,银卡九折,金卡八五折,陈晚这张是钻石卡,一百块能买130个游戏币。
她熟练地递卡给帅气前台,“买两百。”
吐币机器“刷拉”巨响,一大袋银灰硬币。电玩城的进门就是两长排的娃娃机,陈晚直奔目标,从第一台开始,两个币一次机会。
陈晚摩拳擦掌,眼睛放光:“今天让你见识,什么叫百抓百中。”
她把币往机器里投,摇动操纵杆,目标确定,用力拍键,机器爪坠落,连娃娃的毛都没碰到。
霍星:“……”
陈晚一点也不意外,继续投币,两次,三次,四次。
霍星看不下去了,“百抓百中?”
陈晚摸摸头,“生疏了,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多练练就好。”
霍星移开眼睛,看她继续摇爪子,陈晚半弯腰,臀部微微翘起,她今天穿了一条水粉色长裙,看不出臀的形状,但霍星知道,那里是多么的像果冻。
“yes!”陈晚兴奋,“小王八蛋,总算把你抓出来了。”
霍星定睛一看,还真是一只乌龟玩偶。
霍星好笑,“你抓娃娃的钱,都能买一打了。”
陈晚摇手,“买来的能有这个爽?”
霍星对她竖起拇指,问:“还想要哪个?”
陈晚:“你要帮我抓吗?”
霍星双手环腰,要笑不笑。
陈晚见不得他赤.裸裸的鄙视和挑衅,指着最难抓的大娃娃机,“我要那个。”
一只巨大的流氓兔。
霍星把手中的游戏币抛了抛,看了遍游戏说明,最后拿出四个币,把剩余的交给陈晚。
他简单利落地说了两个字:“看着。”
霍星神色严肃,认真做事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锋利,他目测距离,微调摇杆。
第一次没抓中。
霍星把最后两个币投进去,并没有做过多调整,保持原有位置,再次按键。
流氓兔被抓住了,升空了,摇摇晃晃,要松不松。分秒之间,陈晚抓住娃娃机,猛地推了两下,机器爪松开的瞬间,娃娃被晃动的力道震进了出口。
成功了。
陈晚打了个响指,“让你矫情!”
霍星:“……”
陈晚抱住流氓兔,几乎把她半边脸挡住,她露出眼睛,盯着霍星,眼神比流氓兔还流氓。冲他吹了声口哨,得意地扬长而去。
霍星望着她的背影失笑。
这女人,服气。
她精力旺盛又去投篮,非得拉着霍星比试。
“你真要比?”霍星挑高眉毛,“输了呢?”
陈晚上勾嘴角,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晚上任你拆。”
余音未消,她身上的香水味隐隐催.情。霍星上瘾,她偏不让他过瘾,滑肩溜走。
这种投篮机很费体力,以前都是和陈朝阳一起投一个篮筐,现在一个人玩,到第二局结束,她就没了力气。
陈晚手酸痛,不甘心地看霍星。
霍星两腿微张。站姿笔挺,手一高一低,拿球,投球,姿势流畅,带动肩膀利落起伏,紧绷的手臂肌肉若现,陈晚吞了吞口水,想到昨晚他撑在她身体上面,九浅一深,手上的肌肉也和现在一样。
陈晚立刻自我放弃,她的人生里,还没有哪次比赛像现在,这么渴望输。
最后,霍星打破电玩城的投篮记录。他额上有细薄的汗,长吁气,为了赢,也是拼了。
陈晚戳了戳他的肩膀,“晚上……我愿赌服输。”
下午四点的时候,周蜜打来电话,告诉陈晚他们到了汽车站。
陈晚在说见面地点的时候,把电话挪开了些,问霍星:“有没有口味好点的饭店?”
霍星想了想,说:“有。”
陈晚通知了周蜜,约在一家湘菜馆见面。
这家湘菜馆就在霍星上班的派出所后面,是他和卓炜常去的那家。环境实在算不得好,但好在干净。
五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坐下,陈晚挨着霍星,三个学生心有默契地与他们隔开了点距离。陈晚见这架势,低头笑了一下,极淡。
周蜜把他们实习的心得体会说了一遍,总言之,太难忘。
最后为了庆祝实习圆满结束,陆林和莫海威还叫了啤酒,陈晚对周蜜说:“别逞能,这一瓶酒我和你分。”
周蜜豪迈地一挥手,“老师不用帮我,这点酒量还是有的。”
陈晚拿过杯子,“行啊。你问问,待会有愿意把你抬回去的,就让你喝。”
陆林举手:“我不抬。”
莫海威跟着举手:“我不抬。”
陈晚懒懒地伸出食指,摇了摇,“我也不抬。”
目光整齐落在一言不发的霍星身上。
静默几秒,霍星声音温沉,“我听她的。”
全票通过,皆大欢喜。
周蜜扶额叹气,两个男生笑乐一团,陈晚低头喝水,多几个小年轻就是好,没有试探和周旋,这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陈晚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眉眼近在眼前,身体的温度不用触碰就能感觉。
如此真实。
吃完饭后,陈晚带三个学生把房间开好,又交待了明天航班的时间,最后和霍星一块走了。
站在台阶上,陈晚抬起头,霍星顺着她的目光,“看什么?”
“看这里的夜空。”陈晚说:“下一次,要两个月后才能再见。”
陈晚做事一向洒脱干脆,但这次她意识到,长而久之,她都要面对异地两个字,而刚才的情绪,只是漫漫长路的起跑。
她的眼睛移到他身上,像烧热的月光。
沉默几秒,霍星沉心静气,说:“很快的。”
再见面,会很快的。
陈晚笑了笑,挽住他的手。
霍星考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学生,回去后会不会说。”
“说什么?”
“说我们——”
陈晚抬眼看他,霍星禁声,她眸光太有针对性,他的心间事逃无可逃。
不等他继续。“你怕什么,这里天高地远,再难听的话也伤不到你。他们圈子小,传不到哪去。”
陈晚很平静:“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一定是我,带你去见我的家人,去看我的生活。霍星,我不会让你活在别人的描述里,永远不会。”
她的声音,就像唱情歌的嗓音突然拔了个尖儿,抛入天际又陡然降落,越唱越低,低到他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陈晚安静的样子,像是披了一件月光外衣,又冷又明亮。
对你的心事不藏,对你的喜欢不藏,一如当初,光明坦荡。
霍星背过身。
男人骨子里的倔强在硬扛,不能让女人看到他渐红的眼眶。
——
这天晚上,在霍星家的硬板床上,他没有拆下午投篮比赛赢得的“礼物”,两人心有默契,把这个赌注留到了下一次。
霍星要陈晚记住,她欠他一个愿赌服输。
陈晚被抱着,睡得特别沉。霍星换了个姿势,将人小心翻转过来,由背对变成正对,把她搂在怀里。
针落有声的夜里,呼吸一深一浅。陈晚醒来的时候,屋里一片灰黑,她看了眼手机,才四点。陈晚起床的动作轻,行李箱昨夜就已经收拾好放在了客厅。
她习惯独立独行。
走的时候,陈晚突然停住,轻手轻脚又折回去,半蹲在床边,掏出手机“咔擦”,拍了一张霍星的睡颜。
门关,人走。
——
从大理坐车到长水,再中转昆明至上海浦东机场的航班。
10:50,飞机降落上海。
10:55,陈晚开机,三条微信。
其中一条是霍星的——
“到了报平安。”
五个字简单实在,和主人一样,隔着屏幕,陈晚弯嘴,手指轻按——
“报,平安。”
刚准备点发送,一通电话打断,陈晚接听——
“喂,宋明谦。”
她边走边说:“是,刚到,好,你等我。”
出口的玻璃门感应滑开,负二层的温度还是有些低,冷热空气交界,陈晚哆嗦了一下。
再抬头,就看到黑色轿车滑下半边车窗,宋明谦坐得直,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分明,手腕上的玛瑙暗光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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