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身惭愧。”
盖文达终究是无法再保持冷静了,八十好几的老人,本想要在最后的时间中,做出一番大事,也不枉此生。
却不想,自己似乎好像是被人利用了。
想想也是。
能够做出东南问政这等创举的监国太子,能够举国之力,彻底平定了西夏、蒙元、北燕的监国太子,岂能是一个滥杀无辜、残暴不仁的储君?
这样的储君,真的能够服众,真的可以举国之力平定内忧外患?
这样的储君,真的会举行东南问政这样的广纳民言的创举?
这样的储君,真的就是别人所言的那般,昏庸而又无能?
到底是谁昏庸?
谁无能?
盖文达抱拳道:“殿下赤诚之心,日月可鉴,白身却因为一个新学和儒学,便对殿下有了偏见之心,自此听信了小人之言。”
“白身惭愧。”
萧奕神色有些黯然下来,开口道:“孤见你之前,本以为你是天下名士,东南人望所在,必有高论但你今日言语,多少让孤有些失望。”
盖文达真的是羞愧了,也知道自己今日之后,恐怕名声扫地。
可是,他也依然很快就看开了。
事情已经发生。
话已经说出去了。
就好比是泼出去的水。
收不回来的。
他想要让太子殿下重儒学、重文治,但是很显然,太子殿下有着自己的想法。
而他所谓的重儒学、重文治,其实已经是失去了自己最大的说服力。
新学到现在的发展,已经开始被很多人推崇。
探究事物的本质。
圣人无法得到了的真理,在如今,一一被实践所得到了结论。
天圆地方是假的。
浩瀚宇宙。
大地是圆的。
力是相互的。
大地存在吸引力。
所以大地之上的物品,从来不会飞向天空,而是落到大地上。
日心说。
盖文达也是了解过的。
越是了解了这些,其实很多很多的疑问似乎也都迎刃而解了。
新学确实更实用。
这是毋庸置疑的。
而他呢。
现在犯了大错,却也只能成为了太子殿下推行新学的垫脚石了。
这也或许是他生命到了最后的一点儿作用吧。
萧奕感慨道:“你身为大乾名儒,而孤要推行新学,注重的十格物致理,你有怨气,在人事上有不满,甚至想‘放开学路’都是很正常的。”
“而你又算得上是东南之地的士林领袖,对朝政和国家先行大略,对孤这位监国太子有不满也是正常的。”
“毕竟,孤要阻止东南士族土地兼并,要给百姓谋福利,那就会触动东南士族们的利益,就会让他们没办法去拥有更多的土地,获得更多的钱财。”
“盖先生,这其中,应该也有你一家吧?”
“士农工商,本应该都是国之基石,每一个都不能缺少。”
“士族本应该是管理者,是治理大乾这个庞大的帝国,是维护各方关系,也是执法者,是维护大乾国家律法的存在。”
“如今很多人却成为了国之蠹虫,一个一个仗着自身的身份和权柄,便要打压农民、工匠、商贾,好保持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和权柄。”
“长此以往,当百姓们、工匠们、商贾们活不下去的时候,肯定会反抗的。”
“那时候,士族们必然深受其害。”
“历史的长河上,不存在千年的王朝,也不存在千年的世家大族!”
“农民耕种粮食,养活了天下人。”
“工匠们建造工事,有房屋、道路、都城、运河、长城、水库、水渠等等,这也是国之发展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而你们却为了自身之利益,把这一部分当做是奴隶,施行什么徭役之法。”
“他们所求,不过是一日两餐,不过是活下去。”
“而你们,却只为了自身之利益,为了享受高高在上的权柄,为了自身的锦衣玉食,就把他们不当人。”
“商贾可以让每个地方的生产产品,卖到其他地方,南方的水果,北方的皮毛,东边的海产,西边的井盐。”
“若是没有商贾,你能吃到井盐,吃到海鱼,吃到水果,吃到牛肉干、羊肉干、烧鸭、烧鸡、烧鹅?”
“士农工商本应该相辅相成,所有人应该力往一处使,向往一处想,舍小家为大家,人人都为中兴大乾而出一份力,为了更大的盛世而做出舍得,把眼光放的更远一些。”
“而不是,士族为了自家之利益,就想办法打压、欺辱,甚至是直接抗拒朝廷的利国利民之策,和国家对着干。”
“试问,没了大乾,他们就能保证自己还能安然享受这个太平盛世?”
“他们就能保证乱世到来,他们还能高枕无忧?”
“就能保证,他们不受到一点儿影响吗?”
“一个一个,私心深重!”
“却还要在这里,问孤是否赤诚?”
“孤若是为了自己,何必还要东南问政,何必还要广开言路,何必还要办邸报以开民智?”
“孤如今已经平定内忧外患,已经立下了赫赫战功,已经足以对得起监国太子这个身份、这个位置。”
“那还要何必这么折腾,这么兢兢业业?”
“为的是什么?”
“是大乾这万千子民!”
“其中,也有着盖先生等人。”
“孤不能做到对每个人赤诚,但是绝对可以做得到,对大乾、对大乾千万子民,对这个国祚、江山社稷保持着最大的赤诚!”
大殿之上,所有人无不感动和敬佩。
盖文达坐不住了。
他不配坐在这里。
所以他站起来了。
艰难地站起来,没有人上前搀扶他。
站起来之后,艰难地对太子萧奕施礼。
萧奕却不打算放过盖文达,不打算放过这一次的机会,继续道:“如果一个人确实有不足之处,便该去指责,而如果这个人还是国家重臣,就更应该去位以正视听,方能不负天下。可你想过没有,房中丞、陆指挥使已经是孤能找到的最为合适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了,试问,若是其他人在那个位置上,就真的能如房中丞一样刚正不阿,如陆指挥使一样疾恶如仇吗?”
随着太子萧奕这一问,盖文达终究是没能直起腰来。
“你知道孤为什么要举办东南问政大会吗?”
“仅仅是为了广开言路?”
“错了,是因为孤想要听一听处于最底层的人的想法,听一听千万子民内心真实的民意。”
“而不是读书人的百口直言。”
“那些人不像你们,你们可以到孤跟前说什么文治、共治,他们连说话都做不到!”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又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到此为止,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今日一场东南问政,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包括盖文达也是一样,如果如果他也有一个前世,必然是知道,什么叫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了,而此时他迎上太子萧奕的目光,更是一时躲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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