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北风正劲,众人说话间,木筏已不知不觉在冰海中行出十几里,三山岛早已隐没在身后,徐来没有加入他们相马的对话,而是一门心思调整风帆的位置,在他的操持下,木筏快速地推挤开浮冰,向南航行。
初时西边远处还能依稀见到一点陆地,又行了半日,连海岸都见不到了,举目四望但见冰海茫茫,满眼都是浮冰。独孤湘不禁有些担心,问徐来道:“徐大哥,不是循岛水行么?怎么现在非但不见海岸,连岛屿也不见了?”
徐来道:“辽东至登州海峡有三百里宽,但岛屿分布却是北疏南密,出了青泥浦后第一个海岛乌湖岛却在两百里外,只要能准确寻到乌湖岛,此后诸岛相距都不出二十里,晴日里可遥遥望见。”
独孤湘道:“呀……那大海茫茫,此刻又不是晚上,不见星光无法观星定位,徐大哥你又怎知现在的航路就是对准了百里之外的乌湖岛呢?”
徐来道:“若在其他季节么,看海水颜色就知道,这条航行的水道正是勃海和乌湖海的分界线,以辽东岬角为限,西为勃海,东为乌湖海。勃海三面被齐、燕之地环抱,且有多条大河注入,故而水浅且浊;乌湖海则是外海,水深且湛,两海之水互不相容,一深一浅,一浊一清,顺着这条分界线航行自然就能找到乌湖岛了。”
独孤湘望着飘满浮冰的海面道:“现在到处都是浮冰,可看不清水色。”
徐来道:“湘儿别急啊,我说的是其他季节可以通过看水色来定航向,冬季么则是看冰。”
独孤湘道:“大海茫茫,那里都是冰,却能看出什么分别?”
徐来道:“勃海有多条河水注入,其盐卤不如乌湖海,且勃海水流慢乌湖海水流快,海水越卤、潮流越快结冰越慢,因此勃海比乌湖海封冻的更快。”
独孤湘道:“就算初时有所不同,可是现在都结成海冰啦,可也看不出来凝结之时是谁快谁慢啦。”
徐来笑道:“勃海之水先冻结之时,乌湖海尚未冰封,待乌湖海冻结之时与已然凝结的勃海海冰互相撞击,便形成了一圈圈圆形的凸起,远看便如片片莲叶一般,只要循着圆形莲叶冰,便能找到水道。”
独孤湘仔细辨别,果然木筏的右侧尽是大块大块平整的海冰,左侧则是中央低四周高,形似莲叶的圆形浮冰,道:“还真如此,若不是徐大哥你说,我可不会注意到这冰与冰还有甚么区别。”
井真成也赞道:“原来还有此等诀窍,两海之间的海冰互相碰撞,难以冻结成一大片,因此也是冰海最薄弱的环节,循着这水道航行最是迅捷,徐郎操舟的技艺,吾实钦佩。”
徐来对东瀛日本人素无好感,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不回应他。
如此行至晚间,这一日是北方冬季难得的好天气,满天星斗分外明亮,徐来仰头观星,道:“我们离乌湖岛已经很近了,今夜可以靠泊乌湖岛,明日再继续航行,此后行程循岛而行,可就轻松的多了。”
江朔忽然指着海面,道:“那是什么?”
他在夜间目力极好,其他人却都没看到,独孤湘奇道:“朔哥你看到什么?”
江朔道:“徐大哥向左转一些,海冰上似乎有个活物。”
徐来便转向边惊讶道:“这数九严寒的天气,冰海之上不见鱼虾,更不可能有飞禽走兽,怎会又活物?”
独孤湘听了,心里不觉害怕,颤声道:“朔哥,不会是鬼吧?”别看她武功极高,但毕竟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女,胆小的很,独孤湘自小不喜读书,最喜欢看的就是《山海经》,此刻听江朔说冰海上有活物,又想起《山海经》中所记述的哪些海中精怪,不禁有些害怕地躲在江朔背后。
江朔笑道:“湘儿,世上哪有这么许多精怪?要我说就是条跃出冰海的大鱼,落在浮冰上回不了大海了,你看它还在扭呢。”
独孤湘道:“朔哥,你听这东西还在叫呢,鱼都是哑巴,这可不像是什么大鱼。”
井真成道:“乌湖海与吾之故国相类,有一种鱼狸,其头浑圆似猫,却长了肥短的鱼身子,背上皮毛有环形斑点,腹部却是青白色的,日本、新罗渔民多捕来做御寒的衣物,称为‘鱼服’,那可是既暖和又漂亮。”
独孤湘一听不是妖怪,而是一种从没见过的怪鱼,登时来了兴趣,道:“徐大哥,快将筏子调转过去看看!”
徐来白了井真成一眼,心里怪他多嘴,说什么鱼狸皮毛暖和,只怕湘儿要捉了来剥皮做袄子,但他知独孤湘与江朔亲近,也不好拂她的兴致,只得调转木筏,向着那“鱼狸”驶去。
其实江朔内力甚高自不待言,独孤湘内力也不弱,就算穿着单衣也不觉得寒冷,独孤湘对鱼狸的皮毛自然没什么兴趣,只是她听说鱼狸鱼身而猫首,实在好奇的很,倒想看看这鱼狸长得什么样子。
眼看靠近了那黑影,井真成轻声道:“莫要言语,别要惊走它,鱼狸在海中速度极快,跑了可没处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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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别说独孤湘,江朔也兴奋地捂着嘴点点头,鱼狸其实并非什么稀罕物,徐来也曾见过,心道这有什么稀奇的还要特地绕过去看,但既然少主江朔也颇感兴趣,他也不好出声阻拦,但他依稀听到那黑影叫喊之声,眉头一皱道:“这似乎不是鱼狸,鱼狸的叫声是‘哄哄’、‘呃呃’之音,可没有这么高亢。”
这时井真成也听出有异了,道:“是不太一样,体型也大的多。”但此时木筏顺风而行,黑影在下风口,一时难以在呼啸的北风中辨明黑影的喊的是什么。
独孤湘原为了看鱼狸,抢在最前头,此刻听二人之言黑影似乎不是鱼狸,心道不好,怕还是精怪,又不禁向江朔身边挪了挪步子。
江朔耳音更胜几人,道:“这似乎……似乎是人的呼救声!”
徐来也听出来了,道:“是人声,不是求救,是骂人呢。”
这时筏子离黑影更近了,江朔果见那黑影可不就是个人么?那人半个身子趴在浮冰之上,下半身子在水中扑腾不止,但看来冰面溜滑难以着力,那人虽然不断挣扎,却始终爬不上冰面,口中奶奶、孙子的骂不绝口。
眼看那人就要坚持不住了,木筏与那人却还有十几丈的距离,江朔唯恐不及救人,对徐来和独孤湘道:“我去救人,徐大哥、湘儿你们应我。”
徐来一听大吃一惊,忙喊道:“少主不可……”他“以身犯险”四字还未出口,江朔已从木筏上飞身跃出,落在一丈开外的莲叶冰上,莲叶冰比一般海冰要薄很多,一踏之下立时倾覆,然而江朔足尖只是轻轻一点,不等浮冰翻沉,已飞也似地跃到前面的莲叶冰上。
他就这样踏着浮冰一路冲到落水那人面前,俯身一伸手抓住了那人乱刨的右手,不想那人竟然极其沉重,江朔脚下一滑,险些被他拉入水中,他忙运罡炁于双足,一股灼热的内息自足底传出,冰面上登时“嗤”地一声冒起一阵白雾在冰面上融出两个寸许深的脚印,江朔借此将双足牢牢嵌入冰面之中稳住了身形。
江朔手臂叫力,向上一提,将那人提出水面,回头向着木筏就跑,那人坠在他身后,感觉远比普通人来得沉重,回头看却也只是一人而已,身后并无他物。
江朔一落到浮冰之上,立刻将冰面压塌,他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回头看,提气向前猛冲,浮冰便在他身后不断塌落,几次脚都已经踩入海水之中了,若非他轻功了得,早就被那人拖拽着沉入海底了。
独孤湘和徐来在筏子上一齐惊叫,独孤湘喊的是:“朔哥快跑!”徐来则喊:“放手!快放手!”
江朔却不肯放手,他咬紧牙关,牢牢抓住那人的腕子,提气疾纵,离着筏子还有丈许之时,却见眼前再无莲叶浮冰,只剩一片黝黑的冰海,江朔头皮一紧,丈许的距离对他而言本不算什么,但此刻手中那人拉着他直往下坠,却势难飞跃这段距离,然而此刻脚下冰面已经在崩塌了,江朔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一纵。
飞到半空果然被坠得极速下落,他拉拽着的那人已然浸入海水之中,海水的阻力导致江朔身子更感重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腰间一紧,却是独孤湘抛出长索缠住了他的腰。
独孤湘长索一端的飞爪被新罗‘大上等’金万宗打断,这飞爪制作极其精巧,在北地无法修复,独孤问便给她装了一个金环作为替代,此刻长索飞来在江朔腰间绕了一圈,江朔手急眼快,一把抓住了那个金环,筏子上徐来和独孤湘立即一起用力拖拽,江朔借着腰间拉拽之力,再提一口气,竟而在空中又凭空向上纵高了数尺,同时一扬手,将水中那人抛了起来,托在头顶一齐落回到木筏一角。
他脚一沾筏,木筏这一角竟然也向下沉入水中,徐来和独孤湘忙拉着长索向后急退,稳住木筏的平衡。
江朔还不及长吁一口气,忽听独孤湘惊声尖叫,抬头见井真成已拔出腰间凤首千牛刀在手,向着他横劈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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