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先生。”
国子监主簿郭昕来了。
从得知贾平安生病后他就焦急不安,也曾来探望,不过彼时贾平安昏迷不醒,贾家没心思接待他这位还不熟悉的学生。
“我每日在国子监祷告,为先生祈福,果然先生就好了。”
老纨绔此刻一脸欢喜。
贾平安交代了些学业上的事儿,随后郭昕告退。
“回头等先生彻底好了,我请先生去平康坊好生玩玩。先生不知,辽东三国被灭了之后,三国的美人好些都来了长安讨生活,啧啧!特别是新罗女妓,到时我与先生一同品鉴一番。”
他得意洋洋的走了。
贾平安走出了书房。
“兄长!”
“先生!”
李敬业和李元婴等人来了。
“兄长看来是大好了。”李敬业欢喜道:“兄长可知平康坊来了好些美人……”
贾平安淡淡的道:“可是辽东三国的美人?可是新罗女妓最为得趣?”
李敬业一愣,“兄长你竟然知晓?你莫非是悄悄去了?是了,咱们在辽东苦熬了多时,你定然是憋不住了。”
李元婴甩甩头,“先生若是要去,本王来安排,保证不触碰到先生的伤口……”
李敬业皱眉,“如何弄?”
李元婴笑的矜持,“敌动……你不动。”
李敬业这个棒槌历来都只知晓甩屁股,闻言摇头,“如此无趣。”
李元婴摇头,“你不知晓其中的妙处……”
“滚!”
两个棒槌,特娘的明知贾平安无法那个啥,却说的津津有味的。
等众人走后,杜贺来禀告,“郎君,滕王带来了许多贵重的礼物。”
人渣藤有心了。
贾平安吩咐道:“收了吧。”
邵鹏每日都来探望他,今日一来就笑。
“老邵你笑个什么劲?”
邵鹏捧腹大笑。
良久,他喘息道:“小贾你不知,为了你的病情太子竟然闹腾了数日。”
“为何?”
“太子想出宫来看你,可宫中不许,于是便恼了,这几日都没读书,那些先生去了陛下和皇后那里进谏,痛心疾首啊!”
邵鹏眉飞色舞的道:“小贾你没看到,有人甚至是潸然泪下,把此事说的无比严重,仿佛太子这几日不读书,我大唐就要垮了一般,笑死人了。”
大外甥这般实诚?
贾平安心中一暖。
“走,进宫。”
邵鹏刚端起茶。老贾家的茶水号称长安第一,他最爱这一口,“进宫作甚?皇后让你好生养着。”
“进宫去感谢一番。”
做人要厚道!
此次皇帝出手,长安城中最出色的一批医官都来过贾家,这得感谢。
阿姐就不用说了。
“哎!等等咱!”
邵鹏舍不得茶水,猛地喝了几口,顿时被烫的吐舌头。
晚些进宫,贾平安先去李治那里谢恩。
“果然是好了,如此再将养些时日,也该任事了。”
李治想到了贾平安的尿性,见他一脸为难之色,心中不禁冷笑。
朕的俸禄是那么好拿的吗?
拿了俸禄整日去修什么书,真当朕是傻子?
“陛下,皇后来了。”
李治刚想敲打一下臣子,闻言不禁木然。
“陛下这边忙碌,平安且随我来。”
李治木然看着二人出去。
王忠良上前,“陛下,贾郡公此人……连孙先生都说要和他学新学呢!”
陛下,贾郡公是真忙。
王忠良是一片好心,可李治却指指边上。
噗通,王忠良跪下了,百思不得其解。
……
阳光有些猛烈,武媚的身侧有人打伞,贾平安自然没这个待遇。他在家蹲了几日,此刻晒着太阳觉得晕乎。
“此次你算是得了个教训……”武媚恨铁不成钢的道:“既然受伤就要医治,你却大喇喇的不管不顾,归途更是胆大包天,在那等冰寒刺骨的水潭里戏水,这才导致了此事。”
一路碎碎念……
“太子呢?”
贾平安有些熬不住了,赶紧转换了话题。
武媚笑道:“太子把先生们都惹恼了,今日说是要老实些,此刻在上课。”
贾平安随后去了。
先生们很生气。这些先生明面上言笑晏晏,实则暗地里谁也不服谁。
可他们却在昨日聚会了一次。
今日一开始就是郝米为李弘讲授新学。
“静电可用摩擦生成……”
这是说到了静电。
贾平安在外面微微一笑,止步不前。
今日还有先生在里面。
张颂乃是太子身边得力的教授,学问精深,连皇帝都颇为看重。
他听到这里突然问道:“可否演绎一番?”
郝米想到当初先生教授时说过,摩擦皮毛就能生出静电。
“可有羊毛织物吗?”
太子这里自然不会缺这个,有人去弄了来。
郝米摩擦、摩擦……随后弄了碎纸屑去吸,众人就站在案几边上,张颂淡淡的道:“这是作甚?”
纸屑一动不动。
是咱摩擦的不够?
郝米在摩擦,可依旧没能吸动纸屑,毛都没动。
先生当时就吸动了。
为何不行?
郝米一遍遍的摩擦,可没用。
张颂冷冷的道:“这便是你等教授给太子的新学?说的天花乱坠,却一无是处!”
“不!”他一拍案几,那些纸屑被弹了起来,“这是糊弄哄骗!”
郝米心中一紧,“咱当时见到过的,不假。”
张颂冷笑道:“如此你再做来。”
郝米再度摩擦,手都快擦破了,随后一试……
纸屑纹丝不动。
张颂嗤笑道:“这是行骗!老夫知晓新学里有不少学识乃是真知灼见,可今日一见,老夫才知晓,这新学也是鱼目混珠。”
他拂袖而去,众人抬头,就看到门外站着贾平安。
贾平安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跟着的内侍问道:“贾郡公为何不和他辩驳?”
贾平安摇摇头,不语。
内侍大失所望,而李弘也追了出来。
“舅舅,你为何不辩驳?”
贾平安说道:“郝米理论到了,实践不够,这便是一个教训,我若是出手倒也简单,可他下次依旧会犯这等毛病。”
晚些,数位先生一起出头,当即把郝米给赶了出去。
按照张颂的说法,太子的身边不能有这等骗子。
郝米低着头走在宫中,满脑子都是先生的微笑,以及那个失败的试验。
为何失败了?
先生为何不帮咱解释?
“郝米被人赶出来了,说他是骗子。”
“这人胆子好大,竟敢哄骗太子,幸而贾郡公有些面子,否则他定然会被处置了。”
郝米心中难受,等看到自己的住所时,也看到了钟云。
郝米不会钻营,不会吹捧这些手段,当年被排挤,被欺压,钟云当时为他辩解过,也为他说过好话。
钟云渐渐老迈,身体多病。在宫中这等人基本上就是等死……宫中有患坊,患坊中有医官值守,宫人病了就送过去。
可僧多粥少,钟云的病诊断后就断断续续的吃些药,时好时坏。在这等情况下,钟云只能等死。
但没想到郝米却寻到了他。
那一日钟云记得很清楚,阴雨天,他正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绝望。突然有人敲门,他挣扎着去开门,来的却是郝米。
他想过郝米的各种来意,可没想到……
“咱一个人无聊,一起住吧。”
这个借口很烂,无聊你可以寻宫女说话,可以寻内侍说话,和咱一个将死之人说什么话?
钟云不肯拖累他,郝米二话不说,强行背着他就走。
天空微雨,钟云在他的背上泪流满面,仰头看了一眼阴郁的天空,却觉得阳光明媚。
二人就此住在一起,郝米每日就是去太子那里教授,或是陪读。他的地位提升了,钱粮也多了不少。而且在太子那里每日还管一顿饭,郝米经常带些好吃的回来。
钟云坐在外面晒太阳,觉得骨缝里的寒意在渐渐消散。
医官说这是气血不通的缘故,老人都这样,让他多晒晒太阳。
晒吧,咱把身体晒好了,也能帮帮郝米。
“郝米,听闻你的差事被辞了?”一个内侍一脸同情的过来,“他们说你是骗子,拿那些虚假的学问欺骗太子……”
郝米抬头,涨红着脸道:“咱不是骗子。”
“那你为何被赶出来了?”
郝米:“……”
钟云心中一震,笑道:“这怕是个误会,郝米先进屋,咱去打了饭菜来。”
此事怕是不妙了,看郝米的模样,那人说的分明为真……此刻郝米去弄饭菜,被众人嘲笑,回头他哪还有脸活着?
钟云在宫中多年,对这些事儿门清,就准备去弄饭菜。
郝米却摇头,进去拿了一个食盒,“咱去!”
哎!
钟云叹息。
“这好日子才将过了一阵啊!”
钟云杵拐去了人多的地方。
“……郝米这下算是完了。”
“行骗到了太子殿下那里,没死就算是神灵保佑了。”
“郝米不是那等人”钟云解释道:“这孩子很是淳朴,从不肯骗人……”
他一番解释却无用。
“你如今要靠着郝米为生,自然会为他说好话!”
等吃完饭,见郝米木然,钟云就说出去走走,随后一人去了前面。
“见过诸位先生。”
钟云一直等候,等到了张颂等人路过,一个躬身差点摔倒。
“何事?”
众人看着心情不错……刚才有人提议去喝酒庆贺一番,此刻就是出宫。
钟云抬头谄笑道:“郝米那孩子最是实诚,今日之事他定然是昏了头,回头让他给诸位先生赔罪……”
他不肯说郝米是骗子,也不肯说郝米错了,只是采取低姿态……但凡是人就喜欢别人在自己的面前低头,头越低他们的优越感就越多,越愉悦。
这一点钟云了如指掌。
可他却不知道这些先生对新学的态度,除去少数人态度公允之外,其他人皆把新学视为大敌。
大伙儿都学的是儒学,新学出来抢饭碗……能忍?
当然不能忍!
这玩意儿说什么道统,说什么你错我对都有些扯淡,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抢饭碗。
道统就是饭碗!
贾平安看得真切,所以一直不肯大动作,否则抢了那些人的饭碗,回过头说不得有人能当街袭击他。
咱们要慢慢的来,一步步的来。
这是他的策略。
一个先生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一个内侍也敢涉足这等纷争,好大的面子。”
众人笑着走了。
几个旁观的内侍也在笑。
宫中出一个能陪着太子读书的内侍让人眼红的不行,可这个内侍竟然还能为太子授课……等太子以后继位,郝米会是什么地位?
只需想想众人就各种羡慕嫉妒恨……本来就少了家伙事的内侍们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于是表面和郝米言笑晏晏,内里却恨不能此人哪日触怒了贵人被处死。
现在郝米倒台了,大伙儿不趁机发泄还等什么?
“钟云,你好大的面子,哈哈哈哈!”
“那郝米整日装模作样,今日原形毕露,原来是个骗子,更是个小人。”
“郝米实诚。”钟云必须要捍卫郝米的声誉。
“你说他实诚,那便是说处置他的人是坏人?”
一个内侍阴笑道。
这是个圈套,钟云当然不上钩。
“钟云,我们回去。”
郝米来寻他,众人一见就乐了。
“骗子!”
“郝米,你行骗骗了多少东西?”
钟云怒了,“你等诽谤郝米,也不怕被处置吗?”
他冷着脸,“要不就去蒋宫正那里分说。”
蒋涵……
那位冷艳的宫正和贾平安是亲戚,她的侄女嫁给了贾平安……
众人一阵大笑,却不好说的赤果果的。
随后就成了冷嘲热讽,不只是谁先动的手,双方打作一团。
说是双方,钟云是个病秧子,这些内侍聪明,知晓不能动他,否则会出大麻烦。于是就冲着郝米一顿爆捶。
钟云涨红着脸,“住手!”
没人搭理他。
钟云去边上寻了石头,努力抱起来,颤颤巍巍的走来,怒吼道:“谁不住手,咱就砸死他!”
众人也打过瘾了,一哄而散。
爽啊!
那些羡慕嫉妒恨终于都发泄出来了。
“郝米!”
钟云丢掉石头,气喘吁吁的过去扶倒地的郝米,可他没多少力气,扶不动。他突然哽咽道:“是咱没用,咱拖累了你啊!”
郝米摇头,自己挣扎着起来,反而扶了他一把。
二人相互搀扶着回到了住所,钟云去寻伤药。
等钟云回来时,见郝米正在发呆,就叹道:“郝米,宫中就是个漩涡,起起伏伏无需在意。这些年咱看过多少人起起伏伏……
有人今日得意洋洋,明日就沦为阶下囚。有人今日被欺压,明日却能冲天而起……上天看着呢!人心不公,老天会伸手……”
郝米抬头,“咱知道了。”
上了药,郝米拿出教科书仔细琢磨着。
深夜,钟云的觉浅,醒来见他依旧在冥思苦想,就说道:“明日再想。”
郝米摇头。
“先生就轻松吸动了纸屑,还能吸动汗毛……有那个触电的感觉,咱为何不行?”
钟云叹息一声,“这好人没好命……”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老天从不喜伸手。”
郝米魔怔般的在琢磨着,晚些他起身,“要寻羊毛织物。”
一开门,看着外面黑麻麻的,他才醒悟此刻是深夜。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郝米去寻羊毛织物,可他此刻是过街老鼠,谁都不肯借。
他绝望的坐在门外发呆。
“郝米!”
一个宫女急匆匆的跑来,手中拿着东西,“给你!”
郝米一看,却是羊毛编制成的布。
可这宫女他不认识啊!
郝米起身,“这个……”
宫女说道:“我是宫正那边的,走了啊!”
郝米心中一震,“是先生。”
先生叫人送这个,可他为何不出手?
郝米回到屋里,闭眼琢磨着。
“定然是疏忽了什么。”
他在冥思苦想。
“郝米,吃饭了。”
钟云喘息着提着食盒进来。
郝米霍然起身,“咱想到了!”
钟云被吓了一跳。
郝米猛地蹦起来,拍了一下脑门。
“干燥!干燥啊!”
“吃饭吃饭。”
钟云见他兴奋,虽然不知为何,却也为他欢喜,赶紧张罗了饭菜。
他们这里只有一张案几,此刻被教科书和各种笔记给摆满了。
郝米赶紧收拾,钟云说道:“别动那些,放地上吃。”
菜不算多,只有两道。
因为郝米失势,饭菜也简单了许多。
“你吃。”钟云把唯一的一片肥肉夹给了郝米,郝米又夹回来。
钟云叹息,“咱老了,这等东西吃下去只会闹肚子,你赶紧吃了。”
看着郝米把大肥肉吞咽下去,钟云低头刨了一口饭食。
他老了,以前不喜欢吃肥肉,可如今却嗜肉如命。
吃完饭,郝米把羊毛布拿出来,去外面挂着晒。秋天的太阳不算毒辣,秋风吹着倍感凉爽。
他就蹲在下面,仰头看着……
一个时辰后。
郝米把羊毛布取了下来,颤抖着手把布卷起来,让它们之间互相摩擦……
噼啪!
他睁大眼睛,再摩擦了一下。
噼啪!
郝米激动的不行,冲进了屋里,反手关上房门。
屋里顿时就昏暗了下来。
郝米再摩擦一次。
噼啪!
噼啪!
微小的电火花在闪烁。
郝米激动的抬头,“就这样!就是这样!”
钟云不懂,就笑道:“好了就好。”
他笑的恬静。
郝米压住激动的心情,随后多次测试。
第二日大清早,他吃了早饭后对钟云说道:“咱这就去和那些人理论!”
钟云见他一脸自信,虽然不知如何,却也笑道:“好,咱陪你去。”
二人一路到了太子那边,说是求见。
“太子怕是不会见你。”
钟云有些难过。
可回应很快。
“太子让你二人进去。”
到了地方后,里面在上课。
“郝米!”
曹英雄昨日告假,回来后才知晓此事。
李弘点点头,等郝米进来后问道:“你来作甚?”
舅舅说过要让郝米自己琢磨,否则他的什么天花板会非常低。
郝米行礼,“殿下,奴婢请见诸位先生。”
李弘看着他,良久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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