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今年刚好四十岁。
四十岁的女人,上有老来下有小,中间还有一个渣男夫君,这日子真心难过。
幸而武媚不是那等老实的人,整日只知晓相夫教子。她如今身为皇帝的副手,整日忙碌不休,没工夫伤春悲秋。
但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武媚就想打理一番自己的脸面,谁知晓竟然看到了细纹。
贾平安偏生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人到四十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这不是上眼药吗?
贾平安唏嘘着,“自古美女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他出宫走的很快,没多久竟然就追上了宰相们。
“呵呵!”
贾平安加快脚步,一下就超了过去。
李义府冷着脸。
上官仪在微笑,可笑容僵硬。
连许敬宗都不满的说道:“不尊老!”
一群老汉慢腾腾的走,你倒好,健步如飞。
触目伤情呐!
换了衣裳,随后在宫门外会和。
“陛下,军中煞气重,臣想请勇士来护卫陛下。”
随行的千牛卫有些不自在。
许敬宗却赞同这个看法,“千牛卫忠心耿耿自不必说,可他们却不如那等百战的悍卒。”
所谓千牛卫实则便是一群权贵高官子弟,而用权贵高官子弟来宿卫帝王,这是老早就有的手法。
几个千牛卫在冷笑。
李治问道:“谁?”
“刑部郎中李敬业!”
几个千牛卫马上别过脸去。
李勣微笑,“那小畜生最近倒是颇为规矩。”
李治点头,贾平安令人去寻李敬业。
“听闻李敬业在家颇为孝顺英国公?”
皇帝现在对李勣的态度变化不小……随着李勣年岁的增加,猜忌少了,多了尊重。
贾平安觉得最主要的缘故是李敬业这个憨憨。
李勣就算是有什么野心,可在看到这个憨憨时也都该消散了。
李勣微笑,“是啊!最近他颇为孝顺。”
李敬业来了,行礼后李治赞道:“好一个熊罴!”
“阿翁,早上看你面色不大好,怎么现在又好了?难道是……”
李勣干咳,“莫要胡扯那些,好生护卫。”
李敬业应了,过去和那些千牛卫扯淡,没几句就要比试。
“来,两个一起上,耶耶若是怕了你们,从此见到你等就绕路走。”
两个千牛卫只是摇头。
看着洋洋得意的李敬业,皇帝轻叹道:“年轻真是好啊!”
无忧无虑的李敬业让皇帝的心情好了许多。
“兄长,这是去何处?”
“城外。”
李敬业叹道:“暮春出城没什么意思。”
上官仪问道:“那去何处有意思?”
李敬业说道:“这个时节去青楼最好。”
上官仪纳闷,“为何?”
“一看你就是没经验的,咦!不对,人说上官相公乃是花丛中的一只小蜜蜂,不该这般没经验啊!”
上官仪的脸都绿了,不禁偷瞥了皇帝一眼。
皇帝面无表情的看了李勣一眼,同情了他一瞬。
李勣双拳紧握。
李敬业还在喋喋不休,“天冷了去青楼,那些女妓要么穿的厚实,没法摸啊!若是穿的单薄,浑身冷的都是鸡皮疙瘩,摸着难受。这天气热了也不好,女妓穿着薄纱看似诱惑,可身上有汗难受……所以就这个时节最好,不冷不热,也不至于浑身汗……”
这……
这是甩道大成了?
上官仪都为之震撼!
李义府在默默琢磨。
皇帝心中微动。
许敬宗赞道:“妙啊!”
一群老蛇皮!
半个多时辰后,众人到了最近的一处折冲府。
折冲都尉黄晓冲来迎。
“见过赵国公。”
黄晓冲看看后面一群人,心中发憷。
“先前令你召集府兵,可来了?”
在决定之后,兵部就下了命令。
黄晓冲说道:“国公您知道的,那些府兵大多在家,一时间难以聚拢来。”
“要多久?”
“怕是要一个多时辰。”
这还是快的,若是府兵过于分散,聚拢少说得大半天。在有的地方甚至得一两天。
关中人口相对密集,所以好了不少。
“那些是……”
黄晓冲总觉得不对劲。
“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贾平安回去禀告。
“一个多时辰?倒也快。”
皇帝显然很满意。
“这也是临时下的命令,臣以为就当做是一次操演,看看地方折冲府调集府兵的速度。”
贾平安说道:“若是到了战时,朝中决断,兵部下令,随即征召折冲府中的将士,这时候集结的越快,对战局就越有利。”
李治点头,“朕也想看看折冲府的操演。”
“陛下,阳光越发的炽热了。”
上官仪摸摸额头上的油汗,“要不……进去歇着?”
皇帝摇头,“看看外面那两个军士,就这么站着,今日朕也来试试。”
皇帝就在那里站着,宰相们无奈跟着。
半个时辰后,皇帝满头汗水。
贾平安担心皇帝晒出个三长两短来,想劝吧有些扫面子……
宰相们也扛不住了,李义府在抽抽,抽一下脸就红一分。
上官仪好一些,但也有些摇摇晃晃的。
李勣不动神色,却没有异状。
许敬忠突然捂额,“陛下,老臣不行了。”
贾平安眼前一亮,“许公!许公你不能倒啊!”
他过去扶住了许敬宗,皇帝艰难回身,“赶紧寻个地方让许卿歇歇。”
许敬宗挤挤眼睛,随后装作虚弱的模样被扶了进去。
李义府和上官仪站在门外,凉风习习,倍感舒适。
李义府微笑道:“许敬宗并未不适。此人钻营之术了得。”
许敬宗是装的,是为了让皇帝有个台阶下,堪称是佞臣!
上官仪微微一笑。
两个老汉输给了许敬宗。
陆陆续续有府兵来了。
按照出征的要求,他们全副武装,还带着马驴等牲口来,一时间嘈杂的不行。
午时过了,黄晓冲来请示。
“国公,就差了三人。”
“差不多了。”
李治起身,黄晓冲看到贾平安一脸我是下官的模样,那还有不明白的。
“见过陛下!”
李治颔首,“今日朕带着宰辅们来,是想看看府兵们的操演。”
黄晓冲兴奋的不行,“陛下请看。”
他冲了出去,喊道:“列阵!”
一个个将士迅速开始列阵。
开始看着乱糟糟的,可很快阵列在成型。
千余人的阵列站好,鸦雀无声。
一个个方才看着就像是老农般的将士此刻目光炯炯。
黄晓冲喊道:“分兵!”
两个折冲校尉出前,随即各自带五百步卒和数十骑兵拉开百步距离。
“陛下,这是操演遇敌时的模样。”
贾平安介绍道。
李治点头,“朕好好看看。”
几个号手举着号角奋力吹响。
“呜……”
一通号!
“列阵!”
双方列阵!
整齐的阵列纹丝不动。
那一双双眸子啊!看着全是淡漠。
“陛下,这些便是虎贲!”
李治问道:“为何能如此断定?”
贾平安说道:“但凡劣军,列阵后将士们的眼神必然飘忽。而虎贲不同,那眼神漠然,这便是视生死为无物了。”
李治颔首,“可这些多是农夫,为何能如此?”
除去李勣之外,其他人都很是好奇。
贾平安说道:“长安城中有诸军戍守,那些将士多来自于关中一带的折冲府。每年轮番进长安戍守。到了长安后诸军会严加操练……”
这是其一!
“随后遇到战事,兵部征调的大多也是关中一带的府兵。那些经历了厮杀的将士们回归折冲府后,就会把沙场征战的经验传授给那些新人。陛下,一个老卒带着十个新人,只需一战就能成为强军。”
这便是以老带新的手段!
李义府反问,“那你为何建言五十而退?”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五十岁了,那不是老卒,而是风烛,不小心风一吹就没了。”
李义府:“……”
贾平安继续灌输毒鸡汤,“所以大唐不能停下,要一直给自己寻找对手,大军隔几年就得征伐一次……陛下,一旦超过十年无战事,文恬武嬉不是玩笑,而是现实。”
李治颔首,“刀不磨不利。”
贾平安突然心中生出了感动。
原来这便是大唐的帝王吗?
换了大宋和大明中后期的帝王……你说什么?几年就得征伐一次?你脑残了?
大伙儿过太平日子不好吗?
就你多事!
这是一个主动进击的时代。
也是华夏最为辉煌的时代!
呜呜……
号角长鸣。
大旗猛地举起来。
噗!
风中,举旗的军士奋力大喊。
“进!”
鼓响!
“杀!”
两边开始了冲击。
“杀啊!”
两边的距离不断拉近。
贾平安看了皇帝和宰相们一眼。
除去李勣之外,他们的面色都有些发红。
“这便是我大唐虎贲吗?”
不过一千人,但那冲击的气势却宛如千军万马!
贾平安认真的道:“对,这便是我大唐虎贲。”
铛铛铛!
“鸣金了。”
一边正在狂奔的将士突然止步!
随即后退!
另一边却还在继续冲。
那挺着的长枪,高举着的横刀……
那一双双眸子啊!
李治动容了,“唯有这等勇士方能捍卫大唐!”
铛铛铛!
另一队也开始了退兵。
“陛下,这便是操演。”
李治问道:“那杀敌的本领呢?”
贾平安冲着黄晓冲喊道:“阵型操演。”
列阵完毕,随即根据号令前进、转向、后退……
阵型不断变化着!
“杀!”
最前方的长枪齐齐刺杀。
“杀!”
“杀!”
“陛下,折冲府教授箭法、刀法、枪法,乃至于马术,随后更多是依靠个人的苦练。”
李治明白了。
“那些老卒……”
李义府指指那些须发斑白的老卒说道:“刚才很是精神,陛下,臣以为这等老卒乃是军中至宝,当留着。”
李治踌躇。
刚才这些老卒可是很得力,前进后退后没拉后腿。
贾平安说道:“陛下,问问吧。”
李治点头,贾平安就叫了几个老卒来。
“陛下,都是五十以上的。”
几个老卒很是紧张。
李治问道:“你等在折冲府如何?”
一个老卒说道:“陛下,很是安逸。”
“安逸就好。”
李治再问道:“你等在军中可能跟随厮杀?”
几个老卒的面色都变了。
贾平安说道:“实话实说。”
那个老卒深吸一口气,“陛下,我等大多不出征了。”
李治一怔,“为何?”
老卒说道:“自从赵国公执掌兵部开始,五十以上的就不得再跟随出征。”
李义府微笑,“原来如此!”
李治看了贾平安一眼。
贾平安叹道:“说说你等出征的情况,五十之后。”
老卒嘴唇动动,“也就是……不持久。”
“何意?”
李治不解。
李敬业抓耳挠腮的,恨不能上前来解释什么叫做不持久。
老卒低下头,“我等年迈,大军一动就是长途跋涉,半途我等就体力不支,只能靠着驮马或是驴来代步……”
李治心中讶然。
贾平安微微眯眼,觉得自己又撬动了一下大唐的命运。
“开战后,我等杀人的经验丰富,可……不持久。挥刀没多久就气喘吁吁……”
这不是后世,后世人营养摄入足够多。而这时的人能吃饱就不错了。
打个比方,后世军中吃的丰富,可这时军中吃的什么?
麦饭!
这个麦饭还得将士们自己带,也就是后世说的自带干粮。
麦饭真的很难吃……唯一的好处就是保存期相对长久。
平日里将士们在家难得吃肉,也就是简单的麦饭加菜蔬,营养必然不足。到了出征时更惨,就是麦饭。
你可以把麦饭比作是馒头,也就是说,大唐的虎贲们就是啃着馒头一路灭了无数异族!
牛逼不?
牛逼!
但这等日子长了,这人的身体素质就降的快。到了五十岁之后基本上就别指望他们能跟上大军的节奏。
老卒们一脸绝望。
李治说道:“五十之后……便难以征战了吗?”
贾平安点头,一直没吭声的李勣说道:“陛下,若是受过伤的弄不好四十就无法从征。”
这一刀补的酣畅淋漓。
李治这才知晓了缘由。
他问道:“若是让你等此刻解甲如何?”
瞬间那几个老卒的脸色苍白如纸。
“陛下,恳请陛下开恩……”
“陛下,我等从军多年,如今年迈体衰,耕地艰难,劳役更是艰难,陛下……开恩呐!”
李治心头巨震,他看了贾平安一眼。
贾平安神色平静。
“陛下,4岁叫小,16岁为中男,21岁为丁,60岁为老。16岁开始纳税服役,初为半丁,纳半赋,21岁为全丁,60岁免役。”
大唐的规矩,六十岁以下依旧是丁男,该缴纳的你都得缴纳。唯有六十岁以上的才能超脱了这些赋税。
“原来如此!”
皇帝心中微叹,起身道:“朕知晓了。朕……”
他缓缓看向那些将士,说道:“当年先帝爱惜将士,所以将士效命。朕不知所以,以为赏罚分明便是统军之道,可……”
可先帝还曾给将士吸允伤口的脓肿,更是亲自率军冲阵,动辄便祭奠战死的将士们……从军免赋税,军功赏赐多,还能升官……如此种种,大唐将士们才肯拼杀报国。
他看着这些须发斑白的老卒,一个老卒讨好的冲着他笑了笑。
这笑容谄媚!
却刺痛了皇帝的心!
“朕往日看着臣下谄媚,心中颇为自得,可今日看到这等百战勇士谄媚,朕……”
皇帝落泪了。
贾平安摇头叹息。
百战勇士本该被国家民族尊崇,可此刻却为了自己的养老而低头谄笑。
这是谁的耻辱?
“这是朕的耻辱!”
几个老卒呆滞了。
皇帝回头,“贾卿!”
这是要出手了。
贾平安上前,“陛下。”
皇帝说道:“这些百战勇士捍卫大唐不遗余力,如今垂垂老矣,朕在想,五十而退可乎?”
贾平安肃然道:“陛下仁慈。军中需要老卒,不过少年入府兵,到了四十岁时堪称是老卒,军中称这等人油滑,杀敌能用一刀就绝不会出第二刀,这等老卒一人带十人,就能把一个折冲府的军士带成勇士。”
皇帝微微颔首。
贾平安想到了孙仲。
那个杀神可不就是这样?
“到了五十岁后,军士年老力衰,多年征战留下的创伤会渐渐发作,再强令此等老卒征战,不但误国,也是误人。”
贾平安指着一个老卒说道:“解衣!”
后面李义府怒道:“无礼!”
贾平安森然道:“不懂装懂,可能闭嘴?”
李义府看了皇帝一眼,却看到了双拳紧握的李敬业。
再和我兄长哔哔,信不信耶耶弄死你!
李义府看了李勣一眼。
李勣神色平静,仿佛没看到自家孙儿刚冲着宰相威胁。
军令如山!
老卒缓缓解衣。
他褪下了上衣,刚想脱裤子,随行的沈丘走到贾平安的身边低声道:“陛下当前,有碍观瞻。”
贾平安破例没搭理他,而是肃然。
老卒渐渐脱掉了衣裤,就剩下了亵衣亵裤。他看着贾平安,“国公,可还要脱?”
已经没人说话了。
这是一具老迈的躯体,肌肉显得格外的松弛,竟然有些下坠。
这是一具密布创伤的躯体。
各种疤痕纵横着,有的深,有的长……
最可怕的一个疤痕在腰部,肌肤从疤痕的两侧开始外翻。
君臣都在看着那个疤痕。
“说说。”贾平安示意老卒说说这个疤痕的事儿。
老卒被那么多人盯着有些难为情,低头道:“没啥好说的,就是奋力拼杀……”
李治深吸一口气。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朕今日看到的是勇士!”
“朕不能让勇士为了大唐流血再流泪。”
“朕……”
皇帝肃然道:“从今日起,府兵五十而退,赋税依旧全免。”
千余将士呆呆的看着皇帝。
黄晓冲腿一软,跪地喊道:“陛下万岁!”
千余将士跪下。
“陛下万岁!”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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