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修德呵呵一笑,小眯缝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之意,那手招了招,示意那素袍老人附耳过来。
那素袍老人一哂道:“在你这淮南世候的地盘上,还怕人偷听了去?”
独孤修德失望地一摊手道:“亏你胡之渔还号称天下第一医者,竟是这般没有童真之趣!”
胡之渔捏着一粒棋子,伸到独孤修德面前,有些愠怒道:“就算是一粒棋子,也需要知道自己会落在什么地方。我虽不过一介医者,你们拿我当棋子玩弄,只怕也要付出代价!”
独孤修德嘿嘿笑着,一拳如重锤击在棋盘上,棋子纷纷在拳风下带着强劲的风啸之声飞溅开来,落满了这个小小的院子。
“棋子就是棋子,落在哪里由人而定!”独孤修德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道,语气却是毫不客气。
不等胡之渔开口,接着又道:“你那点傲气还是那样,不就是那时要你在河东王装作不知情,绝口不提圣上早命你配药的事么?不过就是要你在河东王找上门的时候,顺从他的命令……就这点事情,也值得你恼怒?我明白告诉你,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胡之渔捏着棋子的手指,因为用力大多指尖已是有些发白,冷冷接口道:“哦?知道的少,就死得慢么?”
独孤修德站起身来,据着棋盘俯下身子冲着胡之渔道:“你还说我们!你叫你胡家的人去京城寻什么药材去了?你要什么药,圣上不能给你?还要你胡家的人亲自去寻!况且你早在一年前,就说药方已定,所需的药也都全了,药不用太久就能配好……怎么河东王找过你后,又冒出来京城寻什么药这回事?”
胡之渔眼光一转道:“医理万变,跟你说不通!这药的事,也得我胡家的人亲自去办,至于为何……跟你也说不通!”
独孤修德一怔,嘿嘿笑着凑到他跟前又道:“再说一遍,原本定的八月献药,现在换成在六月前,你必得将配好的药献给圣上!不然,我跟你就只能做一对同穴共死的苦命鸳鸯!”
胡之渔冷眼看着他片刻,怒极反笑道:“一辈子不近女人,连雌雄也不分了么?还苦命鸳鸯!你该去哪抓鸳鸯一起死就死去,不要牵扯我江南胡家!况且,如今河东王的人只怕就在你的山庄密林之外,只等着我一离开这里,也就要问我取药!”
独孤修德嘿嘿一笑道:“我西陵世候体内有疾,每年数次请江南胡家医师过来诊治,每次一请就是数日。这事已经十几年,谁人不知?放心,你在我这里,河东王的人不会疑心乱来!等你这花费了十多年寻药研制配方才终于配好的药一出来,我的人就会快马加鞭送往京城。我的事办完,河东王盯着你的人只怕也就该撤了……”
说到这里,独孤修德似乎猛地想起什么,顿住了话头。
胡之渔一转眼见独孤修德脸色有点奇怪,便又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刚还在我跟前咄咄逼人,这就怎么跟霜打了似的!”
独孤修德眉头紧紧皱着,不言声摆摆手,似乎极力在回忆着什么,片刻才道:“想起来了……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条金龙浑身起火……怪不得觉得心里隐着一件事不痛快……”
胡之渔又是一哂道:“不过一个梦而已!你堂堂西陵世候,还讲究这个?”
独孤修德看着面前的胡之渔,又望望北面的天空,转而又换回嬉皮笑脸的样子说道:“我忠心为主,在圣上的意思跟前,即便是对你也有不得已之情,不能违抗圣命跟你随便说什么。这些年,明里暗里,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你要肯体谅我,我以身相许如何?”
胡之渔面色一沉,冷冷哼了一声,道:“你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把那些药都泼到你的花上?”
他话音才落,一阵风吹过,满院蔷薇花瓣簌簌飘飞。
独孤修德有些痴痴地盯着满院飞舞的花瓣,听到胡之渔又是一声冷哼,他立刻解嘲似的又道:“那梦也真怪……天意难问啊!”
蔷薇花瓣被风卷起,飞扬到晴空之中。
这一片天空下,不管是淮南西陵小院内的这两人、还是甚至全天下人,都是想也想不到,昨夜,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那样毫无预兆的发生在长安城的皇城之中……
就在昨夜,金玉交辉、巍峨壮观的长安宫城之中,两仪殿内,鎏金兽猊熏香炉上,香烟袅袅萦绕在这阔大奢华的殿内,将一切都笼在一种如梦似幻的境界之中。
河东王李承德立在殿前,眯着眼睛打量着夜色中的大殿。
黑魆魆的大殿轮廓在深浓的暗夜之中,仿佛一头巨大的猛兽。那透出灯光的殿门,就好似它张开的血盆大口。
这一脚踏进去,到底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柳暗花明的天堂?
他猛地睁大双眼,一甩袍袖,大踏步踏进殿内。在宫中侍婢的引导下转过一道紫檀嵌刻玉石的云龙屏风,便看到那边明黄垂纶流苏的床帏之上,正斜倚在扶枕之上慢慢喝药的父皇。
李建成看到儿子进来,略一摆手,止住正给自己喂药的陈贵妃,不满道:“你这两日毛手毛脚……喂个药手都抖个不住!”
他话音未落,那陈贵妃手中的空碗,更是“啪——”一声掉在了金线丝毯上,滴溜溜转个不住。
陈贵妃顿时脸色煞白,手脚慌乱跪在地上去拣那碗,拿在手里就忙忙不住叩头请罪。
河东王见状,忙双膝跪在地上,伸出左手想要从陈贵妃手里接过那只空碗,却不妨那只碗被陈贵妃下意识地死死攥在手里,竟一下子没有接过来。
李建成冷哼了一声,道:“枉你跟了朕这么多年,老了老了反倒比年轻时浮躁了……”
河东王看着嘴唇抖擞的陈贵妃,慢慢捏住碗边,暗暗用力缓缓道:“母妃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见孩儿来了,母妃心里高兴?”
他这么说着,却不动声色递给了陈贵妃一个稳定阴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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