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江逐流笑道:“方二公子,客气了。令兄i弟真是他的福气。好了,方二公子请回吧,冲着你的面子,本官也不会和令兄计较的。”
江逐流起身就要退堂,方磊却道:“县丞大人,请留步。”
江逐流停下来道:“不知道方二公子还有何见教?”
方磊面带笑容道:“县丞大人,方磊想问一下,我告的那个案子处理的怎么样了?”
江逐流道:“和令兄告的是一个人吗?”
方磊摇头道:“不是一个人。家兄告的是小弟,小弟告的却是家兄!”
江逐流一愣,看方磊笑眯眯的,提起方魁也恭恭敬敬的,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把方魁给告下了,更令人奇怪的是,方魁告的却是他。这两兄弟互相把对方告到县衙是为何事?再说,既然互相告对方,一个当原告,一个当被告,让官府判不就得了,这两兄弟可倒好,竟然弄成了两个案子,也不嫌麻烦!难道说,打官司很好玩啊?
心中这样想,江逐流嘴上却说道:“方二公子,本官初来乍到,公务还没有来得及交接,你和令兄的案卷我还都没有看到,因此,你们两兄弟的案子怎么处理,本官尚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答复。”
方磊颔首道:“县丞大人旅途劳累,是该好好休息一下。这样吧。方磊先回去,三日后方磊再来县丞大人这里停消息好吗?”
说完,不待江逐流回复,便想江逐流拱了拱手,又对主簿郭松和县尉张保抱了抱拳,潇洒地一转身,施施然离去。
见方二公子离开县衙,张保和郭松紧绷地面孔这才放松下来。这让江逐流更是感到奇怪。难道在他们眼里,这个看起来彬彬有礼的方磊二公子竟然比刚才凶神恶煞的方魁大公子还要可怕吗?
来到后堂,江逐流把郭松和张保叫了身边,询问他们方魁状告方磊和方磊状告方魁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保张口欲说,郭松在旁边悄悄拉了张保一下,张保连忙闭上嘴巴。郭松开口道:“禀告县丞大人。属下和张保一个负责阳县钱粮征税户籍杂役,一个负责缉捕阳县境内的不法之徒。至于方大公子和方二公子之间的官司,我俩无权接触,所以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江逐流知道郭松和张保给他打了埋伏,但是他第一日上任,两个属下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动强。况且郭松说的也有道理,本来这审理案件卷宗都不是他们份内的事情,他们推说不知,江逐流难道真的要用强吗?
“呵呵。是本官多问了。”江逐流笑道:“那本县地案件卷宗在哪里存放?可否领本官一观?”
郭松躬身说道:“启禀县丞大人,本县的所有公文卷宗都在架阁库。属下这就带县丞大人前去。”
架阁库位于县衙后堂的偏院,里面的房子看着破败不堪。江逐流笑道:“堂堂的阳县衙门,竟然凋敝如斯,真乃可叹。难道前任知县都没有想到要把这里修缮一下吗?”
郭松心中暗自摇头,江县丞如此年轻,又不懂丝毫官场规矩,也不知道得罪了谁,被派到阳这里受难。这下子,一辈子的大好前途就要葬送了啊!
郭松为什么摇头?是因为江逐流所说地话。江逐流根本不知道。在官场上流行一句话,叫做“官不修衙”。
为什么会有“官不修衙”的这个讲究呢?因为在宋代。新建衙门的时候可以征收专门的赋税,有一笔专门的经费而以后维修费用却是没有着落的,要维修就必须向上级打报告请求从每年的正常赋税收入中拨出专款,不过这样做潜在的危险是给上级落下一个“靡费”的印象,并减少朝廷的府库收入,会影响政绩地考核。
当然也可以在当地征收特别的税捐,而这样做地结果会与当地绅士、财主为敌。这些绅士、财主热衷的是在本地修建文昌庙、魁星楼,以保佑本地地文运,让自己的子弟进入官僚阶层。修建衙门,对于绅士、财主却没有什么现实的好处。得罪绅士、财主,由当地绅士操纵的“舆情”就对州县官不利,最终会影响州县官的仕途。
当然还有一个解决维修费用的办法,就是州县官从自己那些不入正式帐目的“陋规”收入中拿出若干来充作维修经费,不过明明可以塞进自己腰包的钱财却用来办公事,这是多么让人肉痛地事。况且州县官职务只是官员们仕途上的一级台阶,把台阶擦得太亮又有何必要?
所以在官场上一直流行所谓“官不修衙”地谚语,甚至认为凡热心维修衙门的官员会钉在这个职位上升不了官。所以只要衙门建筑不是太碍观瞻或有倒塌之虞,州县官绝对不会自动想起来去维修,衙门建筑也就经常是破败模样。
现在,江逐流竟然说出衙门凋敝如斯的话来,不是明显的一点官场规矩都不懂吗?
郭松打开架阁库房门,请江逐流进去。江逐流进去一看,还好,房间内里面干净整洁,倒也没有江逐流从外表想象的那么破败不堪。
房间净空很高,里面摆了很多几乎顶到房梁的木架子,上面用一格一格摆满了公文卷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樟脑和生石灰混合起来的味道,想来是用来防潮防虫蛀的。
郭松边走边向江逐流介绍:“那边几个木架子是用来存放朝廷和上级衙门签发的公文的。中间这几个架子是存放本县衙门签发的公文的。这边这些木架子是用来存放卷宗的。从第四排到第十排,存放的都是本县已经审理完毕的卷宗。前面第一排至第三排存放的都是尚未来得及审理的卷宗。”
江逐流看了看三排木架子上堆积如山的卷宗,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小小的阳县衙门,怎么会有这么多未审理的卷宗呢?
郭松显然知道江逐流心中在想什么,他的苦瓜脸上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微笑来。
“阳县两年都没有知县和县丞了,积累这些卷宗不算什么?”
“什么?两年都没有知县和县丞了?”江逐流大吃一惊,“为什么会这样啊?”
郭松摇了摇头,却不回答。他来到第一排木架子前,拉了一张木梯子过来,从最上面一层开始往下递卷宗,张保则在下面接着。郭松从最上面
直取到第倒数第二层,整整取了八层的卷宗。那边i.的卷宗几有半人多高,也就是身体强健如张保,如果换一个人,早就被压趴下了。
郭松从梯子上下来,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江逐流说道:“县丞大人,这就是方家大公子和二公子案卷的全部卷宗。”
江逐流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非常惊讶。不是吧?只是两个兄弟互相告状,竟然有这么多卷宗?如果阳县再多几个方家兄弟这样的人,岂不是要多修建好几个架阁库才够用吗?
“有劳张县尉和郭主簿替本官把这些卷宗送到二堂去。”江逐流淡淡的说道,转身先出了架阁库。
二堂是知县和县丞办公的地方,位于前衙的公堂之后,有一大一小两个厅堂。其中大一点的厅堂是知县署理公务的地方,被称为思补堂,内含退思补过之思。小一点的厅堂则是县丞办公的地方。
江逐流来到二堂,直接进了思补堂,既然两年都没有知县到阳来了,他也无需矫情非要到县丞办公的小厅中去。
郭松和张保对望一眼,悄悄地跟在江逐流后面,他们能够看得出,年轻的县丞大人和方才有点不一样了。
江逐流坐在书案旁边,指了指书案,对郭松和张保说道:“把卷宗先放这里。”
郭松和张保把半人多高地卷宗往书案上一放。顿时堆满了整个书案。江逐流也不做声,拿起最上面的一册卷宗就翻看起来。
张保和郭松垂手立在一旁,就这样被江逐流晾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过了半日,张保忍不住开口低声道:“县丞大人,你看我和郭主簿?”
“哦?”江逐流抬起头来,象这才发现张保和郭松还站在那里一样。“张县尉,你和郭主簿暂且出去。等本官查阅过卷宗之后,有什么问题,再找你们商议。”
郭松和张保对望了一眼,郭松点了点头,张保便和郭松一起拱手道:“县丞大人。那属下二人先告退了。”
江逐流低头翻看着卷宗,也没抬头,轻轻地挥了挥手。
郭松和张保两人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思补堂,轻轻地把房门带上。张保伸着舌头对郭松说道:“郭大哥,这年轻的县丞大人怎么忽然间变得如此威严起来?我怎么感觉他也比前几任知县还要厉害呢?”
郭松摆了摆手道:“张老弟,先不要忙着下结论,我们还要观察观察再说。在前几任知县身上,我们吃的亏还少吗?”
张保点了点头道:“一切凭大哥拿主意。”
江逐流这边翻看着方氏兄弟的卷宗,却陷入了沉思。
从卷宗来看,官司并不复杂。虽然是两起官司,其实可以并为一起。为的就是争夺家产。方家老太爷是阳最富有的大财主,身体很好。却忽然间离开了人世,也没有留下遗言。于是方魁和方磊就为了争夺家产闹了起来,这方魁是方家的长子,却是偏房所生。方磊虽然是次子,却是正房所生。方魁这边强调地是长子为大,要求他继承大部分家产。方磊这边却说他是正房所出,血统尊贵,应该比偏房所出的方魁多继承家产。最后方魁来县衙状告方磊谋夺家产。方磊又状告方魁谋夺家产。方氏两兄弟都要求县衙门替他们做主,秉公断案。
江逐流又看到。这两起官司从天圣二年就开始打,现在已经是天圣八年年底了,这官司却还没有一个结果。
天圣二年,阳县知县孙度第一个在卷宗上批示,强调长子为大,断方魁应多得家产,结果卷宗却在京畿道宪司被退了回来。
天圣三年,阳县知县换成了柳潜夫,他在卷宗上批示,认为正房所出为尊,判方磊应该多得家产,结果卷宗又被京畿道宪司退回来了。
还是天圣三年,阳知县却成了黄之公,他在卷宗上批示,认为方磊和方魁应该平分家产,京畿道宪司曰善,着黄之公主持平分方家财产,结果黄之公分完后,方磊和方魁俱都不服,又各自起诉状,再次把对方告到阳县衙。
天圣四年,阳知县焦克家依旧沿用黄之公的断案原则,判方魁和方磊平分家产。京畿道宪司命焦克家主持分割方家财产,结果方磊方魁二人又是不服。
接下来的情况都大同小异,让江逐流吃惊地是仅仅从卷宗上来看,从天圣二年道天圣六年四年间阳县前后换了六任知县和五任县丞,方氏兄弟分家产的案件还没有了结。
卷宗也就截至到天圣六年,从天圣六年起,这两起官司的卷宗上再也没有任何官员地批断。这让江逐流想起,方才主簿郭松在架库房所说的一句话,阳县知县和县丞已经空缺了两年了。想来,深知内情的官员们都是惧怕了这起官司,所以不肯来阳县出任知县和县丞。
江逐流不由得想起司主官刘风那张笑眯眯地脸,“多少人都盯着阳县县丞这个肥缺,钱惟演大人唯独保荐了江大人,恭喜江大人,你到阳县就一手遮天,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江逐流一想起刘风这句话,就恨不得回到东京汴梁去,在刘风的脸上重重地打上一拳。
事已至此,江逐流知道自己再生气也没有用,唯今之计,就是想办法弄清楚方氏兄弟后面的势力究竟有多大,根系有多深,竟然能让六任知县、五任县丞折戟沉沙。从天圣二年到天圣八年已经六年时间过去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也不过才打了六年,现在方氏兄弟一个小小的分家产的案件竟然处理不完?
可是,钱惟演为什么会举荐他来这里处理这起官司呢?他和钱惟演无冤无仇,甚至连钱惟演的面都没有见过。还有,宰相丁谓和副相鲁宗道为什么不阻止钱惟演呢?难道三方势力都想看看他如何处理这起关系错综复杂的官司吗?
江逐流叹了口气,要想破开这个谜局,首先要找道一把钥匙。在江逐流的眼里,能充当这把钥匙地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主簿郭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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