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的皇帝耶律贤刚刚死去不久,上京城里还笼罩着一片悲凉的气氛,在上京生活了许久的百姓,想起这位颇为仁爱的君王,不免有些伤感。是以,上京城的宵禁令执行的格外轻松。这本来是韩德让为了打击那些怀有异心的王族和大臣采用的招数,却被上京百姓自发自觉的行动了起来。
寂静的深夜,月明星稀,偶尔有飞鸟经过皇宫的上空,在那飞檐之上停留片刻。一道道深深的宫禁,此刻看起来却有几分肃杀的意味。
坐落在后宫的太后寝宫里却是另外一番风景,萧燕燕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却把雪白的肌肤衬映的分外撩人,丰腴的胸口紧紧的贴在韩德让的身上,细细渗出的汗水,却带着几分旖旎的味道。萧燕燕轻轻的喘着气,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一样蜷缩在韩德让的怀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还是少来太后寝宫的好。”韩德让忽然说出这句大煞风景的话来。
萧燕燕脸色渐渐变冷,用雪白的锦被裹住了身体,坐了起来,冷冷的说道:“上京都在我们的控制中,你又怕什么?契丹人和汉人的风俗不同。哪怕是我下嫁于你,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可是我早就已经成婚了!”韩德让苦笑一声,把枕头朝后放了放,靠在床上,看着屋顶,长叹一声道:“我都成婚很多年了。哪怕你现在愿意嫁给我,怎么嫁?什么名分,难道让堂堂大辽国的太后嫁到韩家作妾?再说,这些日子我没有回府,上京城里不知怎地,多了许多谣言。说得似模似样。就算你我不在乎,可是上京那么多百姓,他们的心中却又是如何想的呢?”
萧燕燕闭上了嘴,无比优美的嘴唇被雪白的银牙咬着,瀑布般批下来的长发挡住了半边脸,让韩德让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这一对老情人,在耶律贤死后,看似很自然的走在一起。其实其中的缘由颇深。
韩德让汉人出身,尽管三代都在辽国,并且为契丹王室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可是汉人就是汉人,千年之后,米国建国数百年只不过才出了一位黑人总统。契丹人三代就能接受汉人了?难!韩德让的确是对萧燕燕还有一些余情。少男少女时代纯真的感情是最难以忘怀的。这不过是稍加接触而已,旧情复炽的很快。不过,对于韩德让来说,发自内心深处的想法,并非如此。
他以一个汉人掌握上京大权,数百名契丹王族的生死操于手中,时间久了,怎么能不招人嫉恨?韩德让就算再自负,他也明白,这天下始终是契丹人的天下。自己不可能安枕无忧到最后。除非……除非可以抓住一块免死金牌。而萧燕燕,就是韩德让最好的免死金牌。和辽国太后一起,哪怕是将来耶律隆绪成人了,又或者是其他大臣掌权了,自己都不会有生命之忧。
韩德让的这份心思,其实并不能瞒过聪慧的萧燕燕。的确,萧燕燕对他也有几分少女时代的情谊。可萧燕燕看中的是权力,是大权在握的感觉。韩德让,是一个可以帮助她掌握契丹政权的难得人才。对于这样的人才,萧燕燕不惜以身相许。
这,在汉人朝廷看起来是极为犯忌讳的事情,在契丹人的眼里却是理所当然的。男人死了,女人改嫁,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再说了,那些契丹人把女人送来送去也很正常。更加不会去理会萧燕燕到底要改嫁于谁。只是,韩德让说得对,他毕竟是有妻子的人,堂堂大辽国的皇太后,绝对不可能下嫁给一位大臣作妾。
萧燕燕的脸上掠过一丝杀机,冰冷的双眸里满是寒意。只是她身侧的韩德让却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
“上京的人,要说什么就让他说去吧!我萧燕燕做事,从来不去考虑别人是怎么想的。他们光是说,能有什么用?”萧燕燕不屑的说道。的确,光是说的话,一点用处都没有。哪怕满上京的人都在说,只要皮室军进了上京城,所有的人都会闭嘴。没有人会以为自己的嘴皮子比刀硬!
“可是皇上……”韩德让试探着问道,他的身体悄无声息的从萧燕燕的身旁挪开了一两寸。只是这一两寸的距离,就让本来挨着的两个人中间出现了一条难以发觉的缝隙。
萧燕燕头也不回的说道:“皇上还小,他会明白的。契丹历来的传统就是如此,他也不会介意的。你不用想这么多!”
韩德让索性闭上了嘴巴,萧燕燕看着窗外微微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淡淡的说道:“天快要亮了,宫门就要开了,你还是收拾一下,准备出宫吧!”
韩德让点了点头,支撑着床边坐了起来,一件件捡起丢在床边的衣服穿了起来。他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可是身体看起来依然很健硕,长期在马背上颠簸,让韩德让的腰腹一点赘肉都没有,反而有着年轻人都羡慕的强健肌肉。修长的长袍裹在韩德让的身上,将他的身形湮没在其中。萧燕燕的眼神若有若无的看着韩德让的背影,眼中的神色极为复杂。
在太后的寝宫中,胡乱洗了把脸,韩德让觉得自己的脑袋略微清醒了一些。萧燕燕也已经穿衣起身,将彻夜伺候在偏房的宫女叫了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韩德让恭恭敬敬的对萧燕燕施礼道:“太后,臣先行告退了!”
“别急着走,反正天马上就要亮了。在宫里用过早膳再走也不晚。”萧燕燕指了指靠在墙角的椅子:“坐吧,已经吩咐下去了,一会儿早膳就送来了!”
韩德让顺从的走到墙角坐了下去,萧燕燕亲自将笼着宫纱的灯点着,轻移莲步,将灯送到了桌子上,看着韩德让说道:“一会儿送来的挺多,咱们两个人也吃不完。我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几个大碗,带回去赐给你的夫人吃吧!”
韩德让不疑有他,谢过了太后的恩典。
天色渐渐大亮了,遥远的东方,一抹亮丽的光芒从地平线射了出来,照耀在那些已经有些残败的枯枝落叶上,又为他们增添了几分生机。韩德让自己亲手拎着装着早膳的食盒走出宫门。
守在宫门口的侍卫们看到韩德让,个个肃然起敬,他们都知道这位高官现在和太后的关系。虽然契丹人不重视这个贞操的观念,但是他们也明白,韩德让将来是要把握辽国大权的。这样的人物,得罪不得!只是,为什么今天早上韩德让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难道是昨天晚上为了伺候萧燕燕而操劳过度?
这些侍卫当然不敢取消韩德让,目送着大辽的南院枢密使大人走出宫门。韩府的人早就在宫门外等着接自家大人回家了。一看到韩德让走出来,韩府的下人便手忙脚乱,急匆匆的要接过韩德让手中的食盒,却被韩德让冷冷的制止了。一个虽然看起来很精致,却其实很笨重的食盒,拎在手中的确不是那么方便,韩德让也不介意,单手提着食盒,在马背上一按。便翻身上了马。
皇帝还小,今日太后已经说了,韩德让可以不用上朝。南院的事,反正还有南府宰相来处理。也不用他操劳过度。韩德让呆呆的坐在马背上,前方自然有韩府的家人引着马儿朝家中走去。
一转眼,韩德让似乎回到了自己还少年的时候,骑着骏马,带着明眸皓齿的萧燕燕策马奔驰在嫩绿的草原上,手把手教她射箭,萧燕燕那柔软的身体,带着芳香的秀发,似乎还在他的身边回味。
曾几何时,两人并肩躺在草地上,咬着草根,那个小妹妹一样的女孩也像昨天晚上这样,趴在自己的怀里,摸着自己脸上已经有些硬邦邦的胡须,狡黠的忽然拔去一根,让韩德让疼的痛不欲生,一把将她揽了过来,可是看着那张秀丽绝伦的脸蛋,又怎么也舍不得责骂于她,只得壮着胆子,在她吹弹可破的脸上,轻轻吻了一口,满含深情的看着她带着娇羞的红晕香腮。
可是,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也是那么快就消失不见,一道入宫的旨意,击碎了韩德让所有的梦想。他怒气冲冲的冲到萧燕燕的家里,怒吼着找到萧燕燕。没想到,那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对着铜镜,缓缓的说道:“你走吧,我们缘尽于此!”
缘尽于此?那么深的爱恋,那么缠绵的岁月,一句缘尽于此就全部结局了?韩德让不相信,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已,为了萧燕燕,他一直没有婚娶,甘愿等着这个心爱的女孩长大。那一天,上京的人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都知道皇帝要立皇后了。可是,上京城却有一位伤心人,在自家的花园里,喝到烂醉,指着天空痛骂了半宿。
韩德让也曾经恨过,为什么自己不是皇帝,那样的话,他绝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人夺走。只是,后来,韩德让渐渐的看明白了。萧燕燕并不是被耶律贤夺走的,她是被皇权夺走的。对于她来说,情爱或许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又或许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的权力,是不是能得到!
摘过一朵小花带在萧燕燕的头上,那样的纯真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韩德让长长的叹息一声,看着手中的食盒,忽然觉得这个食盒有千钧之重。
走在马前的家仆,看到老爷的脸色不善,知趣的闭上嘴巴,只管引着路。天色只不过是刚亮而已,街上的行人稀少,偶尔还会遇到在路上巡逻的宫帐军。那些壮健的契丹勇士,整整齐齐的对韩德让行着礼,目送这位大辽的高官。
一切的一切,在韩德让的眼里都视若无睹。就在耶律贤大婚之后不久,韩德让也成婚了。他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是他无所谓,没有人能够取代萧燕燕在他心中的地位。哪怕这个女人貌美如天仙,又或许是貌丑如无盐,都不会让韩德让有任何感觉。到了他的地位,身边缺的不是女人,缺的是自己爱的女人。
那位韩夫人,嫁入韩府之后,一直做着一位妻子的本分,尽管她没有得到韩德让的爱,至少她赢得了韩德让的尊重。将韩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不会让韩德让因为家事分心了国事。她虽然没有萧燕燕那样的绝代容貌,可也是一位端庄秀丽,不可方物的女子。她虽然没有治国平天下的才华,可她一样将韩德让的儿子们管教的出类拔萃。
“那是我的妻子!”韩德让苦笑一声。
马儿已经走到了韩府的门口,韩府的家人们将韩德让迎了进去,熟悉的叫声响了起来:“老爷回府啦!”“快去准备热水给老爷梳洗……”“厨房已经做好饭了吗?趁热端出来……”
韩德让面无表情的拎着食盒走进了后堂。
韩夫人已经穿戴整齐,等着自己的丈夫回来。这位看起来略显瘦弱的女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跟谁过夜的呢?整个上京城都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但是这位女子选择了忍。她知道,若是韩德让这么做了,必然有他的理由,最终还是为了整个韩家。对方是太后,自己能怎么样?带着一群夫人打到皇宫去高呼“抓住狐狸精?”
“老爷回来了?”韩夫人笑吟吟的款款走了过来,看着韩德让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
她的双手十分熟练的搭上韩德让的肩头,轻轻的揉捏着他的肌肉,感受着那温热的皮肤在手下的轻动,轻声说道:“今日还去上朝吗?”
“不去了!”韩德让淡淡的说道,指了指桌上的食盒:“宫里赐的菜,太后赏给咱们的!”
“那我马上命人准备碗筷。”韩夫人提高了声调,对着门外叫道:“来人,从厨房拿两副碗筷来。老爷就在这里用膳!”
过不一会儿,腿脚麻利的韩府下人就将干净的碗筷送到,在桌上摆好。打开了食盒,只见几大碗菜放在里边,辽国人的伙食虽然没有汉人那么讲究,可毕竟是宫里御赐的。也是极为精致了。光是色香味,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了!
韩夫人笑道:“自从去年入宫去吃了一次御膳房的菜之后,好久都没有尝过御厨的手艺了。倒还真有些念想。”
韩夫人坐了下来,拿起碗筷,却看着呆呆的韩德让道:“老爷,你怎么不吃?”
“哦?”韩德让如梦方醒:“我,我已经在宫里吃过了。你吃吧。宫里赐的……”
韩夫人答应一声,伸出筷子,夹了点菜,正要送入口中,忽然听到韩德让说:“等等!”
“呃?”韩夫人放下筷子,只见韩德让脸上的汗水滚滚而下,这时节已经是深秋,居然能出一身汗,这也是极为罕见了。韩夫人关切的问道:“莫非是感染了风寒?”
“我没事!”韩德让沉默了许久,拉着韩夫人的手:“这几日,我在宫中,想必你都知道吧?”
韩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停滞了,低声说道:“我知道,老爷,你不用说这些。”
“我……”韩德让叹息一声:“我有许多对不住你们母子的地方,但是希望你们能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韩家。韩家是汉人,想要再契丹永远立足下去,总是要有一些非常的手段。还希望你们能够谅解!”
“老爷……”韩夫人的眼眶里已经充满了泪水,一行清泪顺着眼角就流了下来。
“快吃吧,快凉了!”韩德让指着那几大碗菜。
韩夫人擦去泪水,微笑着点了点头,小口小口的吃着早饭。韩德让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这位妇人的食量并不大,只是吃了几口之后,就放下了筷子,侧过头看着韩德让道:“老爷,为何你一直看着我?难道我今天的妆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韩德让看得清清楚楚,韩夫人眉宇之间已经泛起了一层黑气,只是她自己还未曾发觉罢了。这是什么样的毒?居然如此强烈!
“老爷,我头好晕……”韩夫人想要站起来,忽然脚下一软,扶着桌子直直的滑到地上,,腹中绞痛,眼耳口鼻齐齐出血。她似乎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咬着牙看着韩德让,始终没有叫出声来!
“我说过,是我对不起你们!”韩德让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却没有去搀扶自己的妻子。
“我拿到食盒,就知道里边一定有问题。可是我没有选择。若是你不吃。我们韩家就可能会有灭顶之灾。我不能用整个家族来为你冒险,我知道你为韩家做了太多事。我也不想这样。你放心吧,我会给你风光大葬的!”韩德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无情且无义!
“韩家……韩家……”韩夫人无力的看着韩德让,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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