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官张咏带到,已验明正身。”为首一个带刀侍卫朝点将台上的赵德昭禀告道。
赵德昭今天亲自当着十万军民的面主审,心情激荡,溢于言表,左右看了看文武百官,定了定神,叫道:“张咏,今日公审你知法犯法,身为崇阳县令,却杀害两条人命一案。你可知罪?”
这句话一问出来,赵德昭就有些后悔,张咏可是自己写了请罪书来开封府的,要是他马上答应知罪,辛辛苦苦筹备的公审大会就得就此结束,赵德昭看今天晴空万里,心情大好,原本是准备审他三五个时辰再回宫的。现在一句话问了出来,急忙把眼光投向大理寺卿刘知信,希望他开口说上几句。
可是刘知信却会错了意,只道皇帝是叫自己不要多嘴,于是眼观鼻,鼻观心,马上进入忘我的境界了。
张咏跪在点将台前,惨然一笑:“微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赵德昭不由得在肚子里把刘知信骂了好几遍,关键时刻还是谢慕华靠得住,果然谢慕华义不容辞的跳了出来:“皇上,此案另有隐情,微臣不得不说。”
眼下校场之上静悄悄一片,除了旗帜的猎猎作响声,就只有这几位说话的声音。
赵德昭心中暗喜,到底是自己看重的大臣,谢慕华就是不一样,于是问道:“有什么隐情?”
谢慕华朝赵德昭一躬:“皇上,请准许微臣问这犯官几句。”
赵德昭说道:“准奏。”
谢慕华转过身来,故意朝着老百姓的方向,看着张咏道:“张咏,你是崇阳县令,到崇阳县上任之后,第一道政令是什么?”
张咏愕然的抬起头看着谢慕华,就这一句话,张咏就已经明白谢慕华是要救他的了,只不过张咏自忖文采不如寇准王旦,和谢大人又没什么交情,为何谢大人要对自己另眼相待呢?
但是谢慕华已经问出口了,张咏便高声答道:“下官到了崇阳县之后,第一道政令就是将朝廷的赋税清清楚楚的写在县衙门口,让每一个百姓都知道朝廷会向他们收取多少赋税,若是有官吏从中渔利,或是私下刁难百姓者,一律可到县衙告状,下官全部受理。这道政令,下官命人传到崇阳县各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请大人明察。”
谢慕华右手一招:“带人证。”
寇准亲自带着七八个乡下人打扮的农民到了校场中间,那些人战战兢兢的跪倒在地,叩见皇帝和这许多官员。赵德昭只觉得有趣,便叫他们平身,这些人哪敢在皇帝面前大意,畏畏缩缩的站了起来,退在一边。
寇准将一叠东西递给谢慕华,谢慕华又转呈给赵德昭,说道:“皇上,这一叠便是这些崇阳县居民的户籍和官府路引。”
赵德昭点点头:“谢卿,你只管问。”
谢慕华谢过皇恩,转身问那些农民:“张县令上任之后,你们交的赋税是多了还是少了?”
“少了。”一个老农胆子大点,先开口说了。
“那为何以前交的多?”谢慕华冷声问道。
一个精壮的小伙子大声说道:“以往都是官府说交多少,咱们就交多少,若是不交,那些官吏就会带着衙役来拿人,抓去县衙就是一顿打,打完了再把人扣在大牢里,要花更多钱去赎人,小人怎么知道要交多少。他说是多少就是多少了?今年张县令来了之后,命人通告四乡,咱们才知道,原来以前交给朝廷的赋税都被那些官吏贪了,他们贪了我们的血汗……张县令是好官,是青天大老爷……”
说着,那小伙子便忍不住掉下眼泪来,身边那几个老农也止不住的掉眼泪。
谢慕华斥道:“圣驾之前不得无理,肃静。”
谢慕华转过脸看着张咏:“听说你去了崇阳县之后,那些原来的小吏处处与你作对,可有此事?”
张咏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一个老农叫道:“那些官吏真不是好东西,俺们还听说他们说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张大人只是一个人来了崇阳县,他们是要联合起来,就是跟张县令对着干。就算他是县令也拿大家没办法,叫什么……什么……法不什么?”
“法不责众?”谢慕华问道。
那老农连连点头:“是,是……”
谢慕华又朝张咏问道:“听说你去了崇阳县。第二道命令就是从府库之中贪墨一文钱,就要严办,可有此事?”
张咏大声道:“皇上开办科举选拔人才,为臣子的上要对得起君王,下要对得起百姓,看似一文钱不多。可是贪欲无限,今日敢贪一文,翌日就敢贪一贯,将来贪上千贯万贯也不奇怪。大宋对官员不薄,在下只不过是县令而已,月俸就有二十贯,一家老小吃喝不愁,衣食有保,那些小吏虽然月俸低了点,但是已经足够他们养家糊口。为何还要贪墨府库钱财?那些钱财是大宋的钱,是老百姓的血汗,他们有什么道理要贪墨老百姓的血汗钱?他们凭什么将手伸到大宋的府库里?”
谢慕华转身对赵德昭说道:“皇上,此事已经查明,崇阳县许多小吏结党营私,贪墨公帑,欺压百姓,狂征暴敛。张咏上任之后,申明法纪。但是那些小吏却不以为然,反而要联合起来欺负张咏这个外乡人。张咏说贪墨一文便要责罚,那小吏中就有人故意寻衅,只从府库拿了一文钱。”
“皇上,县令虽小也是朝廷命官,他们代表的是大宋的法纪,是大宋的尊严。皇上定的赋税那些小吏都敢自行更改,皇上的府库,他们都敢贪墨。皇上,那张咏杀那小吏……”
谢慕华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要是赵德昭再不明白就实在无话可说了。
那几个老农猛然跪了下来,拼命的磕头道:“皇上开恩啊,张县令是为民作主的好官,皇上,千万别杀了张大人,皇上……”
校场内的百姓知道此事,一个个也被那些崇阳县的老农感染,顿时黑压压的跪倒一大片,乱糟糟的苦求赵德昭不要斩了张咏。
张咏已经是泪流满面,看着那些拼命磕头,已经将额头撞得青肿的老乡,颤声道:“我张复之只不过在崇阳县为官半年,怎敢当诸位如此大恩……”
谢慕华抬眼给赵德昭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皇上,民心可用……”
赵德昭会意,站起身来,皇帝一站起来,禁军马上喝止那些百姓噤声,忙碌了好一会儿,校场上才算是安静了下来。赵德昭大声说道:“朕问你们,贪墨公帑者,该不该杀?”
万民齐呼:“该杀!”
“朕再问你们,私加赋税,藐视王法者,该不该杀?”
老百姓群情激昂:“该杀……”
赵德昭点头道:“既然张咏杀得都是该杀之人,这条罪就可以免了……”
下边的老百姓还没来得及欢呼,赵德昭就说道:“只不过,密林杀人,只是一个仆人,这条罪,张咏,你做何解释?”
张咏抬头道:“的确是我杀了他……”
谢慕华轻咳一声,赵德昭知道必然还有下文,索性坐了下来,端着一旁宫女送上的热茶,笑眯眯的看着谢慕华审案。
“带尉县主薄朱铨……”谢慕华高声喊道。
这一次是王旦带着一个中年男子缓缓走进校场,那男子身穿正八品官服,一步步走到张咏的身边,跪了下来:“微臣尉县主薄朱铨叩见皇上。”
谢慕华说道:“朱铨,你和张咏在崇阳县可是同僚?”
朱铨点头道:“是,下官在崇阳县也是主薄,与张大人正是同僚。”
谢慕华问道:“朱铨,你这人胆小怕事,在崇阳县做事就是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可是有一次,你却将州府*丢失,为了怕人追究就将此事隐瞒不报,可有此事?”
朱铨声音都有些颤抖:“是下官不查……”
谢慕华微微摇头道:“你家仆人周小乙无意之中找到这份*,知道你隐瞒不报,所以时常拿这件事来威胁你,可有此事。”
“是……”朱铨已经跪伏在地。
“剩下的事,谢大人不会说了,若是你觉得张咏今日死在这里,你能安心的话,你便不说。没有人会怪你,我也明白你的苦衷。可若是你觉得张咏命不该绝,还请将真相说出来,还他一个公道。”王旦凑在朱铨的耳边轻声说道。
朱铨涨红了脸,半晌才鼓起勇气挺直了身体,直挺挺的跪在点将台前,大声说道:“皇上,诸位大人,今日朱铨也不在乎什么朱家的名声了。那周小乙捡到我丢失的*之后便来威胁下官。下官当时已经知道不久后将去调任尉县主薄,生怕这件事被人知道便影响了下官的仕途,所以很长一段日子,周小乙一直问我要钱,下官就都给了他……”
“可是,下官没有想到,那周小乙胆大包天,居然打我女儿的主意,可怜我的女儿只不过才十三岁而已,被他侮辱,这件事,下官一直不知。那周小乙威胁小女,说是他手中有下官的把柄,要是小女不从就要告发下官,轻则革去官职,重则人头落地。小女自幼就在闺中,不懂世故,信以为真,不敢告诉下官,只得忍辱被他欺凌。谁知道到了下官调任尉县主薄之时,小女竟然已经成孕,那周小乙得寸进尺,这才和下官说明,更恬不知耻的要娶下官的女儿。下官虽然不才,可也是书香门第,只有一女而已,怎能让她嫁给这等人?那厮便用此事威胁与我,说要出去告诉别人,说小女和他通奸成孕。”
“正好,下官在驿站遇到张大人,酒醉之后吐露此事,酒醒之后,下官真的茫然不知自己说过什么,张大人也没有说起,只说叫周小乙帮忙拿些东西。谁知道他们去了一天之后,也没有回来,下官到处寻找,才找到周小乙的尸体。再后来就听说张大人已经被御史台下狱。下官……千错万错都是下官的错,张大人实在是无辜啊……”
赵德昭一听竟然有这等事情,气得七窍生烟,陪审的诸位大臣也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谢慕华趁机说道:“大宋律例,*幼女者杀。那周小乙讹诈家主,欺凌少女,实在是罪大恶极。只不过张大人草菅人命,也是……”
谢慕华悠悠的收了口,等着赵德昭说话。
所有的人都明白,朱铨没有说谎,汉人最重的就是名节,朱铨将自己女儿受辱成孕的事说了出来,这辈子就算是完了,他和他的女儿都完了。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情说谎。
赵德昭说道:“谢卿,张卿家这怎么能叫草菅人命呢?这样的人,就是该杀。朕险些错怪了好人啊。来人啊,给张咏松绑……”
几个侍卫立刻拿来钥匙给张咏松了绑,满场百姓欢呼雀跃,高叫:“吾皇万岁,吾皇英明……”一阵阵声浪震耳欲聋,赵德昭哈哈大笑,自觉又做了一件好事。
张咏松绑之后便走到朱铨身边,低声说道:“可苦了你了……”
赵德昭顿时想了起来,朱铨还有个成孕的女儿呢,正无计可施之间,忽然一个声音如溪水过涧,黄莺初啼般响起:“皇上,我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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