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船的船速稍慢,因此花了四天功夫,他们才抵达济州,再用了小半日,他们绕到了五国城。
茂德在远处看到这座城市时,就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了它。
五国城的港口有座帆状建筑,现在成了它的象征,白灰抹过之后,隔着数里之外,就可以看到它。在所见尽皆方方正正或者中心对称的建筑情形下,见到这种形状的建筑,让茂德当时就眼前一亮。
“好象一片帆!”她忍不住欢呼。
“那是周郎想的,你们看,在这个位置,港口部分象不象一艘帆船?”余里衍很喜欢当地主的感觉,拉着安德茂德,指着那边叫道。
“确实,象帆船!”
“周郎说,这就是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意思,正好和济州的名字相合。”余里衍欢快地笑道。
她笑起来时,两眼就弯成月芽儿,说不出的可爱。茂德望着她,心中更是羡慕:显然,周铨曾经在这个位置向她解释过这建筑的含意。
近得之后,她们看到那幢帆状建筑,实际是一幢六层的高楼,除了外头漆了白漆之外,还大量使用了玻璃窗,而且它的玻璃窗颜色有些怪异,并不是全透明的。
安德与茂德还在盯着那幢建筑呢,那边余里衍突然大叫起来。
余里衍看到了码头处的一面旗帜,那是她父皇的御旗。
她的父亲,就在码头上!
这还真巧了。
周铨此时也不紧不慢地上了甲板,看着那面旗帜,微微摇了一下头。
自己这位老丈人,果然就是不靠谱。
到了济州自己的地盘上,还不知道低调些,仍然将排场仪仗做得这么足,莫非就不怕自己心生忌惮,进而给他一点苦头吃么?
忌惮还真有,周铨有些怕耶律延禧倚仗身份胡乱插手,莫说此人本来就是个糊涂辈,就算他是汉高唐太这样的明君圣主,周铨也绝对不会让他干涉到济州的运行。
因此给他一点苦头吃是难免的,只是到时要花些时间哄一哄余里衍了。
引水员将船引到了码头靠岸,舷板搭好之后,各层乘员从八个通道纷纷上岸,人数足有好几百人。
在船上时茂德没有想到船中有这么多人,现在看到了不由大为惊讶:“济州与海州之间,怎么有这么多人往来,啊,还有那些胡人?”
“是啊,还不包括船员,加上水夫、船员,咱们一艘船上,怕不是有近千人!”安德也大感惊讶。
只不过这时余里衍没有时间和她们解释了,余里衍拎着裙角小跑着冲下了船。
周铨在后头有些无奈地摇头:果然,哪怕耶律延禧曾经做过令余里衍非常伤心的事情,但父女天性,却是无法彻底抹去的。
然后他想到一件事情。
余里衍的母亲文妃,在和余里衍一起逃出之后,就一直留在济州,因为济州有广阔的草场,气候宜人,非常适合她在此休养。
那么耶律延禧来到济州之后,两人应当见过面吧,会不会……打起来?
周铨心里带着一点小小的恶趣味,招呼了赵构一声,然后也开始登陆。
然后他看到了耶律延禧。
这老丈人的形象不是很好,鼻青脸肿,象是被谁胖揍了一顿,正一脸委屈地对余里衍说着什么。余里衍一边强忍着笑,一边似乎在劝慰他。
周铨登岸之后,并没有急着上前相见,他对耶律延禧到来还是有几分忌惮,因此要掌握两人见面的主导权。
应当是耶律延禧来就他,而不是他去就耶律延禧,这是大前提,否则就可能发生主客易位之事。
余里衍眼角余光望着周铨上岸,便拉了父亲一把:“父皇,周郎来了!”
耶律延禧却是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女儿这一拉是何用意,他注意力转到了周铨身上,然后上前道:“驸马,驸马!”
他倒是来就周铨了,只不过呼声让周铨一皱眉,余里衍轻轻扯了耶律延禧一把:“父皇,他可没有当你的驸马,他娶的是你的叛逆女儿!”
当初余里衍带着文妃跑时,辽国朝廷里可是斥责她是叛逆来着。
这下子耶律延禧有些尴尬了。
毕竟是当过皇帝的,他很快明白如今的情形,因此上前两步,先是以契丹礼向周铨一鞠:“亡国之君,特来求东海郡公庇护!”
赵构正跟在周铨身边,上下打量着耶律延禧,这个大宋曾经最大的敌人,他脸上也有些惊讶。
耶律延禧年纪其实和赵佶相差不多,若只看外表,没人相信他是契丹人的皇帝,倒象是一个沉迷于酒色而致脸都浮肿变形的醉鬼。
“如今周公可不是东海郡公了,他是大宋的济国公。”赵构在旁边说道。
这突然插话的人,让耶律延禧愣了一下,余里衍在旁道:“这是大宋康王赵构,那位二位女郎,乃是大宋安德帝姬、茂德帝姬!”
耶律延禧顿时脸色一变,他心中想到一个不好的念头。
大宋封周铨为济国公,还把公主送到济州来是什么意思,要和他抢女婿?
哪怕他现在是失国之君,也不能容忍这个!
他回头向着身后自己的随从望了一眼,然后笑道:“我那大宋天子弟弟倒还真小气,济国公……那是什么爵位,我如今虽然去国,但大辽天子印玺还在,我的好女婿,你就是大辽的亲王……你想要什么王号,齐王如何?”
赵构在旁边几乎气得要吐血。
这是什么意思啊,一听宋国封了济国公,他辽国就要封齐王?
而且耶律延禧的随从们还真跟着他胡闹,立刻拿来空白的圣旨,盖上大辽天子印玺,然后交给周铨,只等周铨自己去填上一个名号。
“待我大宋收复燕云之后,周公自然封王。”赵构咬牙切齿地道。
“小气,就是小气,把玉玺给我女婿,他既然娶了余里衍,我的辽国便有他一半,等余里衍生了儿子,便是我大辽天子!”
耶律延禧从随从手中接过装着玉玺的盒子,直接送到了周铨手中。周铨当真是哭笑不得:“行了行了,你就自己收好这大辽国宝吧……”
听得耶律延禧举国相让,赵构鼻子都气歪了,但是他却没办法。
耶律延禧现在当然可以做举国相让的事情,他本人都逃到了济州来了,反正让出的东西已经不属于他,他根本不需要心疼。
他还要再说什么,那边耶律延禧目光在安德、茂德身上一扫,又盯了他一眼:“以大辽和大宋的盟约,大辽为兄,大宋为弟,我是你大伯,乖侄儿,快呼一声皇伯让朕听听!”
这哪里是个皇帝,分明就是无赖,难怪宋国使臣不只一次说辽主无人君相!
赵构此时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干嘛要惹这个家伙。
他闭嘴不语,耶律延禧却不放过他:“你回大宋京师之后,莫忘了和我皇弟说一说,他家女儿叫什么帝姬,不好听不好听,让人听得就象是‘帝饥’,皇帝饿了,这可是亡国之兆!”
“就你也敢说亡国之兆?”赵构这下忍不住了:“我大宋正蒸蒸日上,你大辽却已经快要亡了!”
“故此我对亡国很有经验,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你大宋要亡国了。”耶律延禧却不以为意,嘿嘿笑起来:“我看你们大宋,背盟弃约,以仇为亲,迟早也是要亡了……哦,对了,还有牝鸡司辰,竟然让童贯那内侍为帅,结果被我大辽大败,若说大辽要亡国,你们连要亡国的大辽都打不过,如何是那女真人的虎狼之师的对手?”
赵构再次确认,自己与这位荒唐的辽国天子说话,实在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满心恼怒,只能别过头去,不再理睬。
周铨却深深望了耶律延禧一眼。
赵构此时终究年轻了些,没能看出耶律延禧装疯卖傻、胡言乱语的真意。
耶律延禧来投济州,怎么会没有担忧?
他这鼻青脸肿的模样出现在码头,应当就是为了让余里衍第一时间看到,激起余里衍的同情之心。
他胡言乱语装疯卖傻,一是令周铨安心,知道他已无大志,二则是破坏宋国与周铨的关系,至少要阻止宋皇意欲嫁女与余里衍相争的计划。
耶律延禧是昏君不假,可不是蠢蛋!
“周铨见过丈人,丈人在济州可安好?”周铨以私礼对耶律延禧一拜,这是看在余里衍面子上的一拜。
“好,好,济州气候很好,没有那么热,若说有什么不好的,就是余里衍的母亲不肯谅解,我去见她几次,都被她打将出来,你瞧,这里,还有这儿,都是她打的!”
耶律延禧指着自己面上的伤痕,一脸无奈地说道,然后带着希翼:“文妃最宠余里衍,也最听你的,好女婿,你能不能替我美言几句?”
好吧,现在周铨也体会到赵构的感觉了,自家这位不靠谱的老丈人,当真是不能和他说话!
旁边的余里衍见此情形,忙拉住耶律延禧:“父皇,家事容后再说,今日有客来访,且让周郎安置好客人,再与父皇说话。”
耶律延禧闻得此言,以手抚额:“是我之过,是我之过……乖女儿,我来济州有些时日,都一直呆在这码头附近,你且带我四处去看看,待我女婿安置好客人,我再来寻他!”
他还真不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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