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鲁和张希孟聊了一阵儿,便觉疲惫,因此主动告辞休息,然后还要等待着朱元璋的宣召。
至于张希孟,他除了继续完善新的田亩法令之外,还有一堆事情,其中最紧要的就是给韩宋这个政权,一个盖棺定论,办一个风光大葬。
历史上,老朱直接承袭元朝法统,像什么陈汉,韩宋,一律斥之为贼,编修史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但是在张希孟的操持之下,已经将元朝视作胡虏,同时又歌颂反抗,包括彭和尚在内,都有了正面评价,甚至准许建庙祭祀。
到了韩宋这里,也不可能一味贬低,必须给个妥当的处置。
为此张希孟颇为花费功夫,别看韩宋似乎亡国了,但是各地依旧有大量的刘福通旧部,山东,辽东,还有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都是大明需要争取的,张希孟在思忖权衡之后,就把小明王韩林儿和刘福通的兄弟刘六请来。
毕竟这俩人差不多是唯二能代表韩宋的人物了。
这段时间,韩林儿稍微好了一点,但依旧瘦得可怜,刘六则是在刘福通死后,万念俱灰,神情恍惚,没有几天,两鬓全都斑白,全凭着一口气撑着罢了。
张希孟连忙让他们坐下,随即对刘六道:“我这几天盘算了三个地方,用来安葬刘丞相……其一是颍州老家,其二是开封城外,至于其三,就是中牟的河道旁。这三个所在,也各有用意,你有什么想法?”
刘六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纠结。
叶落归根,回老家安葬最好。
可问题是颍州老家几经战乱摧残,已经是赤地千里,一片狼藉……他想要回乡,家乡百姓会怎么看刘福通?
还能是荣归故里吗?
开封倒是韩宋都城,也是刘福通身死的地方,但是在这里似乎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除了兵败之外,就是最后时刻挥动屠刀,宰杀那些不要脸的渣滓。
似乎也不是那么合适。
而中牟的河道,却是很有讲究。
因为修运河,元廷召集了那么多的民夫,韩山童和刘福通趁机传法,聚拢义军,又凿了独眼石人,掀起了红巾起义的帷幕。
对于最终身死国灭的刘福通来说,曾经拔刀举事,正是他人生的巅峰,安葬在河边,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多谢张相垂怜,我兄长就安葬在中牟吧!”
张希孟点头,“那接下来就是礼仪规格的问题了……我思量再三,也向主公请旨,我们决定追封刘丞相为首义王,树碑祭祀,你意下如何?”
刘六大惊失色,他可不是嫌弃低了,而是太高了。
高到了超乎他的想象。
扑通!
刘六竟然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拜谢张相,张相高义,我,我代兄长谢过张相。”
张希孟急忙摆手,让他不必如此。
“这里面还有个麻烦的事情,就是明王陛下。”张希孟看了一眼韩林儿,随即道:“令尊虽然被尊为皇帝,但是我们大明不认你们这个大宋,以帝王之礼对待,实在是不合适……我跟主公商议,打算追封令尊为宋公,依照礼节对待。”
韩林儿尚在糊涂之时,刘六已经连连点头,“陛……快,快谢谢张相。”
韩林儿急忙站起身,但是他毕竟是当过皇帝的,让他怎么说,韩林儿还稍微迟疑,不好张嘴。
张希孟忙摆手,“用不着客气,先听我把话说完了……原来我想过,让小明王去高丽,投奔关铎……”
“不!”刘六一口回绝,“张相,我知道你的苦心,但是就从你对我兄长的安排,就看得出来,张相和大明天子都是光明磊落的当世豪杰。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心思,旧部也都散尽。此时去高丽,不但给别人添麻烦,也会显得我们居心叵测……只要张相同意,我们愿意留在大明,哪怕做个耕田种地的农夫也好。”
刘六激动道:“张相,我们就想做个普通人,求张相成全吧!”
张希孟微微沉吟,到底是刘福通的兄弟,经历大起大落之后,刘六想的很清楚。去了高丽,投奔韩宋旧部,不但不会得到照顾,相反,没准有人想用他们的脑袋,讨好朱元璋。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留在大明,还有人敢在天子和张相的眼皮子底下害他们吗?
张希孟见刘六如此说,也就点了点头,“你们有了想法就好。那五天之后,还要去安葬首义王,咱们同去吧!”
刘六忙拜谢,拉着韩林儿要走,到了门口,韩林儿突然回头,“草,草民拜谢张相!”
他的声音怯怯的,但是眼神却很坚定。
张希孟也露出了笑脸,“大明会尽力照顾好每一个子民百姓的。”
有这一句话足矣!
韩林儿后半生可以高枕无忧,刘六千恩万谢,带着韩林儿下去,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作为割据一方的皇帝,能落这么个下场,大明确实厚道。凡事就怕比较,反正刘六是心服口服了,简直不能更好。
数日时间过去,终于到了正式给刘福通下葬的日子。
令人诧异的是,竟然有二十多个人联名上书,捅到了张希孟手里。
这些人一致要求,刘福通残暴不仁,悖逆天命,死有余辜,不该厚葬。
张希孟眉头紧皱,叫来了郭英,“这是怎么回事?大宋余孽还没死光吗?”
郭英咧嘴了,“张相,开封的死得差不多了,这些多是山东过来的……他们上蹿下跳,嚷嚷着要把刘福通挫骨扬灰,还说小明王无人君之福,理该处死。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张希孟哼了一声,“苍蝇臭虫,什么时候都有!这些人还干了什么?”
郭英道:“他们倒是想干些什么,无奈没人跟他们起哄。前几天他们还找了张家的人,想要联名,张家人也没答应。”
郭英察言观色,这一次张家派了一些人,充作民夫,协助运输军需粮草。按照朱元璋的意思,这些带头的全都可以和粮长一起,参加考试,进入官场。
郭英此时提起,也不免小心思。
张希孟冷笑道:“你用不着试探我,张家是来了几个人,但更多的张家子弟还在老家,他们打什么算盘,谁都清楚。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两条路,其一,就是说服家人,赶快交出土地,融入大明。其二,没法说服家里,那就和张家决裂,以普通人身份,参与考试。别玩这套首鼠两端的鬼把戏。”
郭英还能说什么,张相真是明察秋毫,铁面无私啊!
“对了,你让那几个上书的人,也跟着去中牟,让他们好好听听。如果还是死不悔改,胡言乱语……你们拱卫司有办法,对吧?”
郭英顿了顿,忙道:“对!这种人一定是脑子坏了……我,我把他们送去医馆,让治疗谵妄之症的名家好好诊治。”
张希孟很满意,甚至打算给医馆起个名字,就叫圣伊丽莎白,专门收治各路大宋忠臣。
不出意外,这些人被拱卫司提着,前去中牟……等到了地方,人就傻了。
两边尽是大明的精兵猛将……徐达,常遇春,胡大海,冯国用,甚至是在陕州大放异彩的朱文正,也包括奇袭上党有功的蓝玉,数以百计的将领,将星云集,熠熠生辉。
而在另一边,以张希孟为首的文官,朱升和贾鲁,两位参政,另外有汪广洋,杨宪,胡惟庸等人,悉数在列。
朱元璋则是一身戎装,出现在所有文武重臣的面前。
老朱扫过群臣,这才缓缓道:“今天,要给一个人办葬礼。有人说他是贼子,有人说他是枭雄豪杰,也有人说他和咱是生死对头,他死了,咱该松口气,喝一杯。”
说到这里,朱元璋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张希孟,才继续道:“到底该如何看刘公福通,还是请张先生说说看法吧!”
事情落到了张希孟头上,他向前迈了几步,而后转身面对着大家伙。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为一个勇士,举办葬礼……此人首先举起义旗,率领弱旅,以智勇破敌,三十万元军,瓦解冰消。虎踞中原之地,点燃义军烽火。三路北伐,气壮山河,重创元廷,功在华夏!”
张希孟斩钉截铁道:“我们今天要安葬的,就是故宋太保,丞相刘公……他也是我大明追封的首义王!历年以来,反抗元廷的义士,层出不穷,有彭党锲而不舍,但能真正点燃烽火,竖起大旗,号召天下,云集响应的,唯有刘公一人。”
“此功绩足以和日月比肩,同千秋不朽!”
这几句话的评价,简直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是亲兄弟刘六,都目瞪口呆。
他居然不知道,兄长竟是如此了不起!
张相不但厚道,还是个让人不得不服的圣贤君子啊!
张希孟似乎还不满足口头的称赞,而是扭头对旁边道:“将首义石碑取来!”
一驾足足十六匹马拉的大车,缓缓走来,车上放置着一块高达一丈八尺的石碑。
石碑正面有首义两个字,背面则是有关红巾起义的记载,盛赞刘福通功绩。
哪怕是大明的文武,看到这一幕,也不免眼热,从今往后,刘福通足以流芳百世,被后人敬仰。
至于刘六,还有其余刘福通的旧部,则是齐刷刷跪倒,失声痛哭。
“叩谢天恩!”
“拜谢张相大德!”
“兄长,你的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
一时间,哭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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