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百姓潮水一般,涌向衙门,想要亲眼见证,青天大老爷到底是怎么给他们伸冤的!
毫无疑问,如果能做好,至少可以收获七成的人心,如果只是虚应故事,糊弄大家伙,谁也不是傻子,心里都有一本账。
反正这些年都这么过来的,就不该有奢望!
百姓如此,作为老朱麾下两大高级人才,李善长和张希孟,心里都有数。
清理冤案,审判贪官污吏和豪强,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唯有这一炮打响了,才能继续施展其他的手段,不然就会阻力重重,难如登天。
因此他们早在放告之前,就忙碌不停。
“我这里挑选了十五个人,他们身上的案子不下几百个,都是罪大恶极,千刀万剐,也没有冤枉的。”
李善长不愧是老手,早就盘算好了。
入城之后,立刻封存卷宗,找出这几个罪大恶极的家伙。
张希孟自然是相信李善长,笑道:“这就是衙门办案的规矩吧?”
“什么规矩?”李善长脱口而出。
张希孟笑道:“自然是不知道结果,就不要展开调查!”
李善长怔了怔,他倒是没听谁说过,可这么讲也正不算错,琢磨一下子,还挺有道理的。
“肩负重任,不能不小心谨慎。就拿这次放告,清理冤狱来说,如果弄出一个清白道德君子,案子审不下去,自然会影响到上位的大事,挑这些十拿九稳的,也是情理之中。”
张希孟表示理解。
“由李先生操持,自然是无往不利,马到成功。”
李善长笑了笑,随后却道:“张先生,要清查这些事情,我也就把握个大略,还少不了帮手啊!”
张希孟心领神会,“是该增加人手了?”
“嗯,我已经下令请了几位过来……只是还要张先生过目才行。”李善长还记得和张希孟的约定,他想用人,就必须经过张希孟这一关。
“也好,赶快让他们过来吧,我也想见见滁州英豪。”张希孟笑着答应。
李善长走后,很快来了五个文士,全都是滁州之人。
为首的人,一身儒服,细眉长目,文质彬彬,他主动介绍,名叫杨元杲。
随后四个人依次是阮弘道、李梦庚、侯元善、樊景昭。
张希孟看了看,笑道:“你们和李先生都在滁州共事?”
杨元杲急忙道:“确实如此,百室兄(李善长字)贤臣择主,决断如流,远胜我等万倍。如今我等归附明主,愿意竭尽全力,辅佐上位,成就大业!”
他说完之后,剩下的四个人也都一起附和,不断吹捧老朱,简直把朱元璋夸成了一朵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花。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真不愧是衙门出来的,马屁拍得是真顺滑。他们跟从前的李善长,不说十分相近吧,也是一模一样了。
张希孟突然有种明悟在心头……李善长这个大明开国第一文臣,为什么离开了朝堂,年纪那么大了,还会被牵连进去,一定要除掉他!
其实从这一次举荐人才就看得出来。
你说不用这些人吧?还能用谁?
滁州就这么大,读书人也不是太多,熟悉公文的就更少了。因此必须接受老李的推荐。
可问题是这几个人,凭着从龙之功,以后少说也是知府以上的官吏,甚至成为封疆大吏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都是李善长推荐的,又是老李一手提拔,他们会听谁的,貌似不言而喻!而且这样的人,在老朱打天下,坐天下的过程中,不断涌现,从朝廷六部,到地方衙门,简直无孔不入。
这批人不光是威胁皇权那么简单,老朱善待百姓,制定了许多方便百姓的政策,比如登闻鼓之类的,甚至准许百姓扭送贪官污吏进京。
试问这帮人能老老实实听从朱元璋的吗?毕竟他们都沾染了元朝的习气,一旦失去了压制,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结果……
这里无意给朱元璋洗白什么,只是说一个客观现实,任何的决策,都有着复杂的原因,甚至不单纯是给皇太孙铺路那么简单,而是许多条件叠加,纠缠在一起,逼得朱元璋不得不为。
张希孟沉吟了少许,突然道:“你们在元廷做事多年,经验丰富。你们觉得该怎么做事?”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依旧是杨元杲带头发言。
“自然是不避艰难,不怕吃苦,一心一意,辅佐上位。”
张希孟笑了,“你说这话自然是不错的。但我想问问你们,如何看自己?”
“这个……我想既然为官,自然是要为上位,牧守一方,尽忠职守,披肝沥胆,百死不悔。”
张希孟大笑摇头,杨元杲几个莫名其妙,难道这话也有错?
张希孟叹道:“话自然是不错的,但是要我说,大家伙似乎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几个人不明所以,老朱既然有意争夺天下,他们投靠过来,也是希望做出一番业绩,青史留名,难道一个人有理想有抱负,还成了错?
他们疑惑看着张希孟,莫非这个小年轻的脑子坏了,在这里胡说八道?
张希孟示意他们坐下,而后道:“为官之人,上佐主公,下理黎民。有人觉得,就该匡扶君父,为民做主。这也是对的,若是能做到这一点,我自然是五体投地。只不过不是每个官都能做到这一步。”
“身为官员,最根本的,还是下情上达,上命落实……说穿了,就是沟通上下,做一个桥梁,你们以为然否?”
杨元杲连忙道:“先生高论,我等佩服。”
张希孟有摇头道:“这个比喻也不尽然,人和桥不一样,桥搭好了,放在那里,两边的人,随意通过,并无阻拦。可是人这一张嘴,传话的时候,说得或是多,或是少,全在一念之间。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叫欺上瞒下吗?”
这四个字出口,五个人都变色了,有胆子小的,手竟然抖了起来。
李善长也没告诉他们,这个小子这么难缠啊?
莫非他手里有什么把柄,要跟大家伙清算?
“大家别怕,我只是就事论事,断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大家伙,身为官吏,我们不过是卑微的公器而已!”
“说卑微,就是要切记,上面有主公,下面有无数百姓,这都是咱们惹不起的。老老实实,通达上下,不要自以为是,觉得了不起,可以耍弄主公,可以欺压百姓……这一点大家伙务必清楚,这不是大元朝了,以往的陋习都要扔到九霄云外!”
“当然了,不管如何卑微,我们还是公器……既然沾了这公字,就要清楚,咱们的心中当有大局,有大是大非,有些底线不可逾越。主上不可欺,百姓不可辱,秉持一颗做事的良心,要维护好已有的规矩,维护好这一片基业!不管日后发展到了什么地步,都不能忘了这一条铁律!”
杨元杲几个颇为震撼,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其实以现在朱元璋的实力状况,说这话有点早了。
可是杨元杲等人也不傻,为什么李善长一声招呼,他们都来了?
说到底,不还是被震撼到了。
看看城中那些不入民宅的士兵。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岳家军也不过如此罢了!
朱元璋坐拥强兵,又颇有手段,日后可期!
别的不说,徐寿辉一个卖布的出身,已经成为了天完大帝。
盐工出身的张士诚,刚刚在正月初一称王。
朱元璋能到哪一步,还真不好说。
而到了那一步的时候,张希孟讲的,可就是至理名言了。
“多谢指点,我等铭刻肺腑!”
杨元杲带着头,一起施礼道谢。
张希孟见他们听进去了,不由得笑容温和,“主公是个大有为之主,如今又是一个大乱世,放开眼光,前途不可限量。我的话未必好听,但确实发自肺腑,我们该清楚自己在给谁做事情,不要进了真庙,拜了假神!”
杨元杲五个人心怦怦乱跳,连忙答应。
这个年轻人,真是不简单,告诫之中带着诱惑,勉励之中又有警告。
还以为李善长能把朱元璋哄得团团转,成为文官第一人……现在一看,怕是还不够格啊!
张希孟说完之后,取出公文,把他们几个人的情况仔细询问,填写在档案里,又写了自己的名字,让他们画押,随后用印。
杨元杲看见了张希孟的名字,不由得一惊。
张希孟倒是泰然,他已经遇到太多次了。
“我是济南张家的人,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张家!”
杨元杲忍不住瞪大了眼珠子,他没敢多说,只是乖乖退了出来……等几个人都出来,凑在了一起,只能无奈苦笑。
“真是想不到,云庄先生的后人竟然跟了红巾军!咱们可不如人家尊贵啊!”
剩下的四位看了看,也明白了,别胡思乱想,老实干活吧!
因此他们齐声道:“没错,我们都是卑微的公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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