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几人一直商量到傍晚才结束,朱祁镇站起身,对着门外道:“侯宝,这大同有什么特色小吃没?”
侯宝挠挠头想了想道:“奴婢听说大同的百姓都喜欢吃一种叫做刀削面的饭食,入口外滑内筋,越嚼越香,面条宽而厚实,口感有嚼劲。皇爷,要不奴婢让厨子给您做一碗尝尝?”
朱祁镇听后食欲大动,后世的自己也喜欢面食,每天不吃就觉得浑身没劲。随即看看于谦张辅说道:“要吃正宗的刀削面,还得是去街面上找个摊子吃才有滋味,这样再叫上杨老三和其他几个师长一起去,咱们换上便装,顺便也了解了解大同的风土人情,你们看如何?”
“皇爷,外面小摊子不干净,奴婢还是…”侯宝的洁癖又犯了。
朱祁镇瞪了他一眼,侯宝赶紧闭嘴,退了出去安排去了。
大同不比京师,这里民风彪悍,汉胡杂居,皇帝要微服私访吃特色小吃,安全是第一位的,徐恭一听头立刻大了,马上吩咐手下的番子们赶紧换上便装出门警戒去了。
“老侯,你怎么也不拦着点?”徐恭一脸担忧的说道。
“皇爷想微服私访,咱家怎么拦的住,皇爷眼一瞪,我腿肚子就抽抽。要不你去劝劝?”侯宝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
“我不敢去,我安排路线去了。”徐恭叹了口气,走了。
侯宝刚回身,就看见一身便装杨老三汤杰他们走了进来。
“见过几位将军。”侯宝笑容满面的行礼道。
除了杨老三,其他几个师长对皇帝身边这个大太监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忌惮的,赶紧回礼。
杨老三则是一脸坏笑的瞄着侯宝,“侯大总管,今儿又要让你破费了。”
当着这么多人地面,侯宝也不敢和杨老三拌嘴,尴尬的笑道:“哪里哪里…”
正在这时朱祁镇带着张辅于谦走了出来,看人到齐了,大手一挥:“你们有口福了,今晚朕请客!”
“胡濙呢?”朱祁镇走到门口,回头问道。
“奴婢已经派人通知了,胡大人应该快到了。”侯宝赶紧回道。
“你在这等着,一会胡濙到了,你和他一起赶上来。”
“是!”侯宝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只要不和杨老三那个粗呸一起就行,和他一起,自己的荷包肯定保不住。
朱祁镇没坐锦衣卫给他准备的马车,而是选择步行,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的出了总兵府后门,拐过两条巷子,走到了大街上。
因为大同是军镇,又临近傍晚宵禁,大街上人流稀疏,街边的酒肆店铺大多数也是准备关门打烊。
大同城不大,方圆不过七八里,一行人沿着主街走了一会终于看见一个路边摊。
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妇人带着一个半大小子在准备收摊。
不大的铁锅里还咕咕冒着热气,妇人见十几个大汉簇拥着一个面白如玉的少年走了过来,用沾满面粉的手抹了一下额头汗水,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热情的招呼道:“客官,快请坐。”
说着,麻利的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上的汤水,又擦了擦凳子。这一幕看的侯宝嘴脸直抽抽,刚想劝,却见自家皇爷已经大咧咧的坐了下去。
“这位小少爷,您想吃点啥?”妇人笑着问道。
“都有什么好吃的?”朱祁镇笑着反问。
“呦,一看您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不经常在外面吃饭,奴这小摊子只有面条和刀削面,不过胜在面条筋道,刀削面宽厚有嚼劲,量大管饱。”妇人泼辣的介绍道。
“那就给我来一碗刀削面吧,他们也是一样。”朱祁镇说道。
旁边那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数了数道:“娘,一共十二个人。”
妇人宠溺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又笑着问道:“您是加肉还是清汤?”
“全都加肉,不加肉不好吃。”
“好嘞,您几位先坐着,面马上就好。”妇人麻利的开始揉面,一边揉面,一边在案板上撒几滴油,不一会一个亮晶晶,弹性十足的面团就揉好了。
妇人掀开锅盖,左手托起面团,右手拿着一个薄如蝉翼的铁片,开始削面,一条条长短厚薄均匀的刀削面就飞入了沸水中上下翻滚。
于谦看的啧啧称奇,不禁站起身走到锅边仔细看着妇人削面,沸腾的汤锅带起淼淼蒸汽,那妇人本来长的就不错,加上身段匀称,让蒸汽这么一映衬,面如桃花,煞是好看,于谦一时看的有些失神。
妇人被于谦直勾勾的盯着,有些不自在,手上动作一滞,面色更艳,尴尬的对于谦说道:“客官别急,面马上就好。”
一旁刚赶过来胡濙凑过来低声道:“于老弟,好看吗?”
“好看。”于谦下意识的回了一句,马上反应过来,老脸一红,瞪了胡濙一眼,尴尬的咳嗽一声,低着头坐了回去。
朱祁镇正和张辅说话,看于谦脸色不对,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
胡濙凑过来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朱祁镇顿时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了看于谦,又回头看了看那妇人,一脸玩味的坏笑道:“喜欢就上啊,平常看你也不是一个扭捏的人,怎么遇到这事就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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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少爷您别打趣我了,我已有家事了。”于谦脸红的像个猴屁股,不好意思的说道。
恰巧第一碗刀削面端了上来,上面铺了一层切好的羊肉片。
“大妹子,怎么只看你在忙活,你家男人呢?”张辅问道。
“死了,五年了。”妇人叹息一声,又回身捞面去了。
“怎么死的?”
“战死的。我们是山东来的军户。”一团蒸汽升起,掩盖住了妇人眼中的哀伤之色。
“朝廷给没给抚恤?”朱祁镇问了一句。
“嗨,那点粮米够干嘛的,孩他爹战死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在这也没个亲戚,就想着回山东老家算了,可是老家那边稍信回来说家里的地被地保赵四给卖了,奴一个女人哪里能争的过他们,回去也是饿死的命,也就绝了回老家的念头,好在官府不光给了粮食,还给了十两银子,说是孩子他爹砍了两个鞑子脑袋换来的,我就合计着也不能坐吃山空,于是就开了这个面食摊子,勉强糊口罢了。”
“娘,隔壁李大叔说我爹砍死了五个鞑子。”半大小子端着一碗面,说道。
“住嘴,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赶紧给客官们端面。”妇人呵斥一声,又回身忙活去了。
“大妹子,按理说像你们这些军户,大同官府应该还会发给你们屯田才是,怎么你家没有吗?”张辅继续问道。
“原来孩他爹在的时候有十亩薄田,后来官府说人死了田就得收回,分给新来的军户,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再说家里男人没了,我们孤儿寡母也守不住,官府想收,也就让他们收回去了。”
朱祁镇面色有些恼怒,回身看了看徐恭,徐恭会意起身走到朱祁镇身旁低下身子。
“去查查,是谁克扣的抚恤,战死军户的田地是谁收回去的?是个案还是窝案,统统给朕查仔细了!”朱祁镇咬牙切齿道。
“是。”徐恭应声去了。
“你叫啥?小弟弟。”朱祁镇问道。
“俺叫虎子。”
“长大想干什么?”
“上阵杀鞑子,给爹报仇!”虎子攥着小拳头大声道。
“虎子,别胡说,快过来,别扰了客人用饭。”妇人轻轻拍了拍虎子的头,把孩子拉到一边。
“客官您的面上齐了,您先吃着,不够奴家在给你们煮。”说着,妇人退回面案前,搂着孩子不语。
朱祁镇低头吃着面,面的味道很好,可此时他觉得味同嚼蜡。
“张辅,京营有没有这种情况?”朱祁镇突然问道。
“臣以脑袋担保,绝无此种贪墨之事。”
“哼,绝无?希望如此。”朱祁镇撂下筷子,将面推给了已经吃完一碗的杨老三。
张辅瞬间后背冷汗就流了下来,皇帝的话明显意有所指,看来一场风暴马上就来了。
见那位少爷只吃了几口便不再吃了,妇人还以为面的味道不好,再看看这位少爷带来的这些人一个个膀大腰圆的,惹恼了他,自己非但面钱没了,她这辛辛苦苦支撑起来的摊子怕也保不住。
于是赶紧上前紧张的问道,“这位少爷,可是奴家做的面不合您的口味?奴家给您重新做一份,不收钱。”
朱祁镇摆摆手道:“没有没有,味道很好,我不太饿。”
妇人看朱祁镇确实没有生气,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不过想了想,回身端过一大碗切好的羊肉片道:“客官,这碗肉送给你们。”
“妹子,谢了!”杨老三大咧咧接过肉,一筷子下去就夹了半碗肉,放在自己的面汤里,稀里哗啦的吃起来。
朱祁镇没好气的瞪了杨老三一眼道,“撑死你!”
杨老三嘿嘿一笑道:“少爷,这面的味道太好吃了,还有这羊肉味道也不错。”
“你就是个吃货。”朱祁镇揶揄道。
杨老三也不还嘴,继续和剩下的半碗肉较劲。
“侯宝,明天的宴席,让这位妇人掌勺,就做这刀削面!”朱祁镇吩咐道。
“啊,是,奴…老奴遵命。”
一顿饭,众人吃的心满意足,只有朱祁镇吃的心事重重,吃过饭,自然是侯宝付钱,朱祁镇见他一枚铜钱一枚铜钱的数着,当即踹了他一脚,一把夺过荷包哗啦啦,全倒在了桌上,几十个金光闪闪的金瓜子和三个五两重的银元宝还有不少铜钱。
“大姐,这些钱你收着。”朱祁镇笑着说道。
“这…不行不行,太多了,这位少爷,奴家可不敢收您这么多钱,这要是传出去,奴家可就没法做人了,会被人家搓脊梁骨的。”妇人脸色大惊,赶紧推辞道。
“你的面做的好吃,这是你应得的。”朱祁镇说完,拔腿就走。
妇人见状,赶紧抓起桌上的钱,拽住侯宝的胳膊道:“这位客官,您快劝劝这位少爷,这钱奴家真不敢收,我要是收了,那不是丧良心吗。”
“给你你就拿着,我们家少爷高兴赏你的。”侯宝虽然心有不忍,却还是装着大方说道。
“哦对了,你拿着这个,”说着递给妇人一个铜牌,“明天早上会有人来你铺子,明天我们少爷要摆宴席,想让你去掌勺就做这刀削面,多给你的钱就当是你的定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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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啊。”妇人急的满头大汗。
侯宝不再理会她,抽出袖子追赶朱祁镇去了。
妇人看着一行人离去,傻傻的站在原地嘴里呢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老天爷啊,我这是遇到贵人了啊。”
虎子上前,“娘,”。
“虎子,快,把钱收起来,可不能让人看见了,收摊,回家。”
……
总兵府书房内,如豆的灯光下,跪着三个人,一个是大同总兵朱瑛,一个是大同卫指挥使郭登,还有一个是徐恭。
朱瑛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又迅速渗透进了青砖。随着徐恭将贪墨克扣抚恤银的事说出来,朱瑛的脸色越来越白。
“说说吧。”朱祁镇一脸平静的说道,可这声音在朱瑛听来好似刺骨的寒风。
“臣…臣有罪!”朱瑛哆嗦着道。
“罪在何处?”
“臣御下不严,竟然出了贪墨抚恤银的事,臣无话可说,甘愿领罪。”
“好一个御下不严,甘愿领罪,”朱祁镇冷笑一声,“身为大同总兵,封疆大吏,治下居然出了这等喝兵血的事,你竟然不知,真是可笑至极?朕问你,你是真不知道啊,还是不想知道?
“陛下明鉴,臣到任大同才一年,治下各卫、千户所臣也曾数次严令不得克扣粮饷,可谁曾想下面的人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为国捐躯将士们的抚恤银子上了,臣回去一定严查,将这些害群之马全部清查…”
“晚了!”朱祁镇吐出两个字,又道:“大同总兵你不用当了。”朱瑛浑身一阵,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同时又破口大骂那些背着他吃空饷搞贪墨的小人,平时你们吃个空额老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们连死人的钱也贪,你们不让老子好过,老子和你们没完。
“郭登,”朱祁镇怒喝一声,
“末将在!”
“从现在起你升任大同总兵,朕给你十天时间,给朕从上到下的查,凡宣德元年至明兴二年的大同各卫粮饷抚恤一事,统统倒查一遍,不管涉及到谁,查一个,给朕杀一个,能不能办到?”
“末将…遵旨!”郭登心下一惊,旋即心一横道。
“朱瑛,念你这几年镇守边关有功,又无贪墨劣迹,朕不杀你,朕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过段时间朝廷要恢复大宁都司,你,去大宁福余卫任指挥使去。”
“臣…谢陛下不杀之恩。”朱瑛赶紧俯身行礼,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皇帝虽然没说锦衣卫查出了军中多少贪墨之事,他知道这是给他留了台阶和面子。
现在把他从一镇挂印总兵撸成了一个卫所指挥使,看似官职一撸到底,还是以前朵颜三卫之一的福余卫,可转而想想,朵颜三卫东背靠辽东,西临兀良哈,每年大大小小的战事不少,军功自然少不了,只要自己兢兢业业干几年,弄个总兵也到不是难事。
想到这里,朱瑛接受了现实,磕头行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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