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缓慢的走到大河边上,看着河水急速冲涮而过,河岸边时不时的有成团的泥块被河水冲涮进去,河道会被冲的越来越宽广,随着水流增速,带进河中的泥沙与日俱增,在上游还是相当清澈的黄河水到了榆林这一段已经是混浊不堪,往下游去河水的危害就会变得更大,黄河的百害渐渐呈现出来,而不是如上游这样的脉脉温情。
一群渔夫划着羊皮阀子在河上捕鱼,时不时的将网抛入河中,击碎了洒在河面上的阳光。
有人有收获,发出欢畅的笑声,有人则是一无所获,倒也并不沮丧,而是继续抛洒下网。
每个捕鱼人在这个刚刚化冰的时候捕鱼都得付出更多的辛劳,也更危险。
化冰期的水面波涛汹涌,河水冰寒刺骨,一旦落水的话水性再好也是没有用的,十几分钟内就会失温而死。
水面下的鱼也很少,大多数的鱼还钻在淤泥里躲避寒冬,只有少数的大鱼浮出水面,被这些打鱼人捕获。
有了鱼获他们也不是自己享用,而是拿去出售,被鱼牙盘剥一番之后,勉强能剩下果腹的收入。
洪承畴不会去关心这些渔人的收获,他只是在河岸边感慨时光。
不管怎样,多少王朝更迭,多少往事悲歌,这条大河浩浩汤汤,如时光一般不停的冲涮而下,奔流不回。
哪怕洪承畴是南人,从小在海边和清澈的江水的陪伴下长大,此时也是有无尽的感慨,一种悠久的历史冲涮之感令他思绪相当的复杂。
“以后这方土地就要仰赖东主了。”几个幕僚适时的恭维起来,确实是如此,延绥巡抚迟早是洪承畴的囊中之物,没有理由落在别人手中,这一大片区域和无数的军堡和驻军都会归洪承畴统领管理了。
“当务之急,”洪承畴看着河水,沉声道:“是要摸清楚套部的打算,我听说他们在鄂尔多斯地方聚集了十余万人,其老弱留在青海一带,现在要搞清楚,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我榆林和宁夏等镇的将士已经枕戈以待很久了。”榆林镇的幕僚相当不满的道:“听说是和记要对套部和鄂部动兵,说是要收复河套。”
幕僚冷笑道:“河套若是这么好收复就好了,从嘉靖年间至此,首辅到三边总督都想复套,大明王师十几二十万人想复套,和记的商团军才多少人,才打了几仗,他们也要复套?”
众人皆是点头,感觉和记放出风声的复套之说太荒唐了。
“不过听说和记是真的出兵了。”另有幕僚道:“宁夏镇那边也有和记的人出现,风声又放的这么密集,张瀚要出兵大约总是真事。”
“就算是真,最多也是把套寇弄到我们这边来。”榆林镇的幕僚还是一脸不满,说道:“他们就算能打败套寇,又怎么消灭他们?最终会弄到边墙一带大乱,还不是我们倒霉,要给他们擦屁股。”
这个幕僚态度虽然相当的恶劣,但说出来的话也是和事实相差不多。
洪承畴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对和记还有张瀚也相当的不满。
套寇的老家在青海,虽然那是他们后占领的,通过从西路蜿蜒曲折的道路,绕过宁夏和西宁等处,从青海到都思兔河这一带两千里之远的地方都可以算是套部和羌人的地盘,大明放弃东胜卫之后就失去了对这一大片草原的威胁和控制,后来又不得不弃守哈密卫等嘉峪关之外的地盘,结果都成了游牧民族和羌人的地方。
有这么大的地盘,套部干吗要和商团军死拼,就算商团军真的能打败套部,他们又怎么消灭这些游牧骑兵?
洪承畴承认商团军异常的精锐,他去过李庄,见过商团军是怎么训练的。现在他是兵备道,却一点仿效的意思也没有。
原因很简单,商团军那样的练兵练法,手头没有几十万两白银想都不要想。
洪承畴现在能动用的银子还不到一万,用商团军的练兵法,一个月这银子就用光了。
此时的洪承畴还不知道商团军已经全部骑兵化了,不过就算全部骑兵化也是追不上一心想跑的蒙古人。
“唉,这事确实要早做打算。”洪承畴也是有些郁闷,自己从大同出来的时候感觉相当的庆幸,既没有掉在和记的圈套里不能脱身,象孔敏行一样。在洪承畴看来,孙元化和徐光启师徒也未必能安然脱身。
朝廷回过神来,或是说从财政破产的噩梦中醒来,出来一个强力的中枢辅臣,梳理财政,打击东虏,这些事做完之后就是和记的末日。
只要大明不亡,这些事迟早会发生,可能是十年八年,也可能是二三十年,对于一个王朝来说,这时间并不算长久。
对于个人来说,洪承畴不觉得自己二三十年后就不在人世了,到时候很可能看到和记这个庞然大物的覆灭。
就算大明完了,持续在衰弱的路上走下去,也会出现一个更强势的新兴王朝,和记这个商人团体肯定还是新兴政权最忌惮和需要打击的,就如大明太祖打击蒙元残余势力,或是把豪商沈万三抄家流放。
和记的实力肯定超过了沈万三,所以洪承畴感觉张瀚将来的下场肯定不妙,流放是不可能了,建立过这么大基业的商人放在哪里都不会叫人放心,抄家杀头怕才是最终的下场,张瀚太年轻了,很有可能见证一个新王朝的诞生,然后死在新朝的太祖剑下。
至于张瀚自己会建立一个王朝,洪承畴承认自己这样设想过,他感觉张瀚的机会不大。
倒不是实力不够,商团军的实力很强,实力是够了。
但商人的格局明显不行,这几年一直在蒙古草原上折腾,此前一路走的很顺,现在又折腾到河套这边,洪承畴觉得张瀚未必有机会在两三年内脱身。
如果大明内部大乱,张瀚能腾出手来的话,机会还是相当的大,可惜这人看来要被套部给缠上了。
还有,洪承畴也知道去年察哈尔部攻击和记的事,东西两边都有劲敌,光是打下一个土默特又怎样,现在看来,是张瀚的胜利来的太轻易,冲昏头脑了。
在洪承畴沉思的时候,一个幕僚指着对面叫道:“来了一队兵马,人数不少。”
在黄河蜿蜒曲折而过的地方,包括宁夏镇和榆林镇在内都没有修边墙。
大河就是天然的屏障,最少有千里左右的地方是没有边墙的,只在大河南岸修筑了军台墩堡做为防御,当然还有榆林等镇城和卫城,所城,建成了一个相当严密的防御体系。
洪承畴一听,也是张目向对岸看过去,距离尚远,大量的骑兵扬起了沙尘,他有些着急,说道:“谁看清楚了,是不是北虏?”
如果在刚上任就面临北虏的骚扰,甚至破口,这都不是好事情,意味着什么情况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得负起责任来,很可能会出错,进而影响未来数年的布局。
“还看不清。”幕僚中有两个是负责军务方面的,这也是兵备道的职掌所决定,但现在距离真的还远,只能看到大团的骑兵在沙地和草地上飞驰而来,并没有办法看清楚旗号或是装束,然后来判断是这一支什么样的骑兵。
榆林镇的幕僚判断道:“多半是套部的骑兵,很可能他们已经与和记的商团军交战过了,可能战事不利,所以想破口逃窜。”
这个幕僚也不愧是三十年的老军务,确实判断的已经接近现实。
洪承畴面色苍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最坏的情形,他将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接过防守的责任。
“又有一股骑兵。”
“还有一股。”
对岸似乎是被打开了阀门的锅炉一样,给人一种热气腾腾的感觉。
到处是旗号,到处是几百人上千人一股的骑兵,旌旗招展,骑兵们怒马如龙,整个大河北岸迅即被大股大股的骑兵给填满了。
这种浩浩荡荡无可抵御之感令南岸的人们面色发白,尽管隔着一条河,仍然可以感觉到骑兵的彪悍与勇武。
“陈总兵的旗号。”
“还有王副将。”
“还有几个游击将军的旗号,都是我们榆林镇的兵马。”
“他们怎么敢擅离信地?”
信地也就是各将的规定好的驻扎防守的地域,比如当年的新平堡参将赖同心,他的信地就是新平堡在内的六堡区域,没有军令调度他是不能离开新平堡的,如果有敌人来犯没有军令他也可以不出击,出击游走是游击将军的事,负责防守某个地域的参将就只管守好自己的地盘,只要守住地盘就是有功夫过,擅自出击一旦战败,则无功有过。
所以擅离信地是大事,纵然无事负责的文官也可以弹劾,更不要说这么多将领渡过黄河,北上到了北虏的地界。
“稍待,不要慌乱。”
眼前突发大事,洪承畴反而镇定下来,他凝神皱眉看着对岸,心中隐隐后悔,前一阵人家向他推荐一个和记产的望远镜,他有些害怕忌讳没有敢入手,其实银子相当有限,此时如果有个望远镜,对面的情形就更容易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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