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告辞,银锭在离去之时有些犹豫,他把孙敬亭拉住,两人一路低声说着话离开了。
张瀚并不介意,他的部下中肯定有亲疏好恶,也可以成为朋友。
银锭手头有一个蒙古人为主的独立骑兵营,兵种上来说算是猎骑兵,军司没有歧视,给了他们一样相当强悍的武器配给,同时军训司开始给这些蒙古骑兵训练,营中还有几个信的过的台台,不过日常管理和率领做战的还是银锭。
这两人要谈什么,张瀚并不关注,反正事后孙敬亭或银锭会向自己汇报,如果是私事,那自己也没有必要知道或是去打听。
虽然有内情司的存在,不过张瀚并不打算和明太祖学,底下的人打个牌也得向皇帝汇报,太战战兢兢,气氛也太压抑了。
在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田季堂走到张瀚身边,犹豫了片刻。
“有什么就说吧。”张瀚有些好笑的道:“今天怎么都怪模怪样的。”
“是这样的。”田季堂道:“近来盘算了一下,今年到年底可能会有百万以上的节余,具体多少现在还没有办法计算出来,但肯定会有。因为今年并不扩军,战争经费也没有想象中的多。而且打下察哈尔之后会有相当大的一笔收益,当然目前来说我们还没有把这个收益计算在内。”
打下察哈尔肯定会有收益,并且不小,这一点人人都知道。
察哈尔毕竟是正根的蒙古核心部落,从达延汗时期开始这个万户就是蒙古各部的中心,是黄金家族正根后裔统治的部落,俺答汗后来分裂了出来,并且迫切察哈尔人东迁,这样反而是使察哈尔人保持着凶悍与抢掠的传统。
和积聚了大量财富,同时又在互市中挥霍了不少的西部大汗和台吉们不同,东部的大汗和台吉们基本上是只入不出。
大明那边的奢侈品和没用的东西他们不会去买,想买也找不到地方,所以大量的财富还是保留在手里,甚至有一些蒙元时代的积累也留着,比如林丹汗手中就有当初元帝的传国玉玺,这个玉玺在历史上是被林丹汗的孤儿寡母们送给了皇太极,对女真人来说是一桩意外的收获。
除此之外,这两年林丹汗从大明手里敲去的银子和物资超过百万,可想而知察哈尔部落的台吉们有多有钱了。
战争期间,缴获是合理的收入,战后可以给他们生存的空间,还能叫这些台吉过富足的生活,打仗的时候,特别是林丹汗的财富,肯定是要计入战争收益里头,用来弥补战争的花销。
只是现在还没有办法把这个收入计算进来,毕竟还没有到手的银子不能算数。
“我和李遵路等几个大人商量过。”田季堂道:“如果可能,我们想在春季时就做一些物资储备的工作,等入夏之后到入冬前,开始修复旧中都的准备工作。将来,旧中都也可以当上用场,修起来不算浪费。”
田季堂没有明说,不过张瀚也明白他的意思。
田季堂呐呐道:“我们考虑如果打下东部蒙古,青城相对来说就有些偏了。这是俺答汗所立,主要是土默特部落的核心,如果把漠北和东边都算上,最好是把中心迁到旧中都。当然这样对大同和李庄就有点远,所以我们在考虑,除了留下屯垦人员之外,所有的技术人员并其家属,还有所有的学校,工厂,全部迁到草原上,在各军堡和青城之间安置。工厂区迁到小黑河一带,在水流湍急之处兴建厂房。”
张瀚闻言道:“你们这样迁移,要考虑到精铁的运输费用,还有搬迁后的生活费用的增加,搬迁费用还不在内。”
“代价是不小,不过以财税司的估算,我们能够承担这些费用。当然,也包括重修旧中都在内,按我们的预算,要恢复其旧观和发挥其所有的功能作用,最少要五十万两左右。”
张瀚冷哼一声,说道:“宣府修一个火路墩花费三百两银,就算和记的成本高出几倍,你这笔银子够修多少个的了。”
田季堂并没有退缩,目光坚定的道:“我们知道大人不欲奢靡,我本人什么脾性大人也是知道的,但有的时候,该花的钱还是要花。”
张瀚气的笑起来,对田季堂道:“估计就不是你老田一个人,后头李遵路肯定算一个。你们这是要闹陈桥兵变?”
田季堂赶紧摆手,说道:“我等哪有这般大胆,再说宋太祖是篡,大人就算将来要得天下也是兴堂堂正正之师,击北虏,击东虏,再击无道之明,挽天倾,救万民,得国之正,无过于此了。现在要做的,只是一些准备,大人若是允准,我们现在就可以着手进行。”
张瀚颇觉无奈。
这算是赶鸭子上架了。
修复旧中都的意义哪有那么简单,几乎是诏告天下张瀚有不臣之心。
在青城住着和在旧中都住绝对是两码子事,几乎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青城的政治意义是不能和旧中都相比的,一旦张瀚开始修复旧中都,他的部下就会在第一时间明白其中的含意,算是一个无声的声明。
加上把李庄的工厂都搬到草原上来,所费不菲,最少得十几二十万两的搬迁和安置费,为了不影响生产,时间跨度肯定超过半年。
在两年前和记开始把中心移到草原,军司的高层和吏员并其家属几乎全部搬到草原上来了,另外就是一些军工机构也搬过来了,还有一些学校和相关的机构也搬了过来,这种搬迁是断断续续在进行,家属的迁入也是不停,现在小黑河和大黑河,还有尚义集宁各城附近都有大片的聚居区,形成了大型的集镇,另外在很多屯堡里不停的招收大同府与宣府,榆林各镇的百姓,特别是复套之后,对晋北和陕北加大了移民的力度,各地的官府与守将都与和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移走的也是最贫苦的百姓,除了士绅有些不满之外,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
张瀚思忖着道:“把工厂迁过来并不难,重修就是,机器拆迁移动也不难。告诉你老田,困难的是把人迁过来。人家在大同世代扎根,在和记是赚的多,回家过的日子也很舒服。你突然一下叫他北迁千里,就算咱们把家属都安置好,过的日子比在大同还强,仍然会面临很多困难。会有不少工人宁愿辞工也不走,但他们会面临相当多的困难,最终他们可能会屈服,不过心中会有相当多的不满,你要和孙孝征和李遵路他们商量,最好还有厚生司的人出面,文宣部门也要出力,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如果必须要做,就一定要做好。”
“是,大人请放心,属下等一定把这事做好。”
田季堂告辞出来,得到允准后并不感觉特别的高兴,但他的心理感觉相当的欣慰。
不管在何时或因为何等样的事情,和记的最高首领从未忘形,也不会忘掉百姓的疾苦。一个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对上位者来说原本可以忽略不计,历朝历代的天子都是这样,汉武帝因为自己的脸面和几匹天马,就可以随意牺牲几十万人,哪怕在这些人身后是无数个家庭,这些人也有自己的悲喜和人生,然而这些和天子的喜怒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张瀚现在还不是天子,也不是汉武那样强势的帝王,还好,这很令人欣慰。
“文澜答应了?”李宅的小花厅里,李慎明满面红光,持壶倒了一杯酒给田季堂,笑道:“老田这一次立功不小,当饮此杯。”
李府之中,李慎明和孔敏行还有孙敬亭等人俱在,众人眉宇间都有兴奋之意。
孙敬亭倒还掌的住,他放下手中瓷杯,说道:“文澜到底比我们有静气,现在考虑的还是迁厂的麻烦,而不是想着旧中都的事。仅从这一点来说,他比我们强过太多。”
“这何消孝征你说。”李慎明斜眼笑道:“文澜就是我们的主心骨,凡事有他拿定主意,我们跟着照做。但眼下这事,文澜似乎不是有太强的信心,或是不是有太强的欲望,人要有欲望才会前行,文澜欲望不足,只得我们推动一把。”
孔敏行道:“现在不要在名号上刺激大明,老实说,文澜的声望还略显不足。”
“其实文澜的声望够了。”李慎明反驳道:“是大明自己还没有彻底叫人失望。”
孔敏行沉吟道:“此言有理,便是我,虽然乐于见文澜大业有成,吾辈也跟着富贵,但要说现在挥刀向大明,我想到大明天子并无失德,天下纲纪还并没有失衡,心中就有犹豫之意。”
“然也。”孙敬亭表示赞同,他道:“所以我们不必着急,虽然文澜同意了,还是要慢慢来,等待时机。”
李慎明稍感不耐烦,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有些婆婆妈妈了。张瀚可能是考虑到后世名声,他们这些人不推一把,难道真的坐等痛失好局?
当今天子还年轻,眼看帝王心术越来越纯熟,过几年可能把阉党再推下去,然后换名声好的党派上来,重振朝纲的话,以大明亿万百姓的国力,几年时间就会再强大起来。
九边恢复到百万大军,枕戈以待,到时候谁和你讲什么名声大义,兵马强壮才能为天子。
这一点来说李慎明是个异类,虽然他也有举人身份,但什么仁义道德天人感应,他统统不信。他反而象五代时的藩镇中人,只信一句话:天子,兵马强壮者为之。
张瀚现在掌握的实力可能到了一个顶点,李慎明没去过台湾,对孙敬亭的话还是半信半疑,李慎明担心的就是和记到达顶点,但大明一旦恢复,和记可能没有办法保持现在的军事优势。
不抓住机会,可能一辈子只能在草原上厮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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