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预先声明。”张子铭正色道:“我晚上不喝番薯烧酒,我要喝南酒。”
“我也不爱喝烧酒,太烈,烧嗓子。”
“天知道俄罗斯人怎么这么爱喝烧酒。”
“咱们大明也有爱喝烧酒的,不过都是下苦力的人,一则缺钱,买不起南酒,二来就是烧酒劲大,解乏啊。”
“原来如此。”
众多的商人们情绪渐渐平复,谈起生意经来他们都能平静下来。
烟草的种植面积大幅度的增加了,气候不是很适合,但你也不能要求太多。棉田扩大了,对俄罗斯人的布匹贸易也增加了,但大头是和记的,别的人喝汤也不错。
最赚钱的肯定是烧酒买卖,每个俄罗斯人到买卖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做买卖,而是先把自己灌醉,喝个饱再说。
然后他们用大车装着整车的酒离开,留下半车的银卢布。
是的,烧酒价格不菲,当然比俄罗斯人自己的伏特加要便宜的多,相对于其原本的实际价值,每个商人都会在半夜里笑醒。
没有什么比能赚钱更叫人心情愉悦,当然身处这样欢乐的海洋,对人们的情绪有着格外的加成。
受降台上张瀚开始向人群挥手致意,这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在台上的中层官员们,将校们,还有蒙古贵族和来自各处的商人代表们。
整个台上坐着不到千人,四周围着几百名护卫人员,再就是外围的军司人员和士兵们,人潮相当的密集,但并不拥挤。
因为地方相当的大,并且各部门和驻军事前有过多次演练,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在这方面,连汉商们在此之前也不是太理解,感觉和记的做法太琐碎了些,现在他们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要是没有事前的组织和准备,眼下这几万人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模样。
从这么一丁点的小事来看,和记能获得眼下的这样的辉煌成就也就不奇怪了。
在雷鸣般的掌声和鼓点声中,押解着俘虏的大队人马终于抵近了。
一面面军旗指引着龙骑兵们逐渐向前,并且将俘虏们分开。
抵近受降台之后,大片的黑压压的俘虏形成了一条长龙般的纵队。正面相当宽大,三十多到四十人形成了一个排面,首排俘虏的身后是蜿蜒如长龙般的队伍。
张瀚粗略一算,知道俘虏大约押过来三万多人,这大约就是要强制处理的人数。
其中有台吉们的心腹和他们的家属,部民,还有察哈尔人的甲兵和桀骜不驯的壮汉。
这些人会被集中在一起管制三个月,半年,一年,或是两年左右的时间。
如果两年之后还发现心存异志和不满,那两年时间也就是其人的缓刑期而已。
对死硬份子,和记向来也不会过于怜惜,在这个时代,人们都愿意可以做一个强者。欧洲的殖民者可以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横渡大西洋,可以几十人几百人就和成千上万的土著血战。可以餐冰卧雪,可以在茫茫雪野中奋战,可以在枪林弹雨中听着轻快的乐曲迈向死亡。
人们对自己狠,对别人当然也更狠。
这个时代还没有太多的脉脉温情,童工广泛存在并被认为是合理的。
每个人都得负责养活自己和家人,如果办不到也只能这样,没有太多的同情和帮助。
这是一个奋进的时代,开拓的时代,发展的时代。
和记的商团军人和官吏们,还有屯堡的屯民们,工场的工人,矿场的矿工们,所有的人们也充满了进取的精神。
当然可以残酷的对待敌人,很有理由和没有什么犹豫的就杀死死硬的敌人。
在殖民的过程中,强硬的家伙总是死的最早的一群人,没有例外。
张瀚知道,二十年不到之后,建州女真南下的过程中就屠杀了一个又一个敢于抵抗的城市和乡村,无数为了头发和尊严的汉人死在屠刀之下。
所以仁慈很需要,因为要维系统治,但残忍也很需要,也是因为要稳固统治。
大片的俘虏走的很近了,明显都是很疲累的样子。
确实是如此,蒙古人生下来会走路就在骑马,他们在马背上一整天也不会太累,甚至没有什么感觉。
对汉人来说骑一天马就相当疲惫了,对新手来说堪称酷刑。
而眼前所有的俘虏都被骑马的龙骑兵押解着步行,从察哈尔人的地盘绕过西拉木轮河,再往受降城,距离大约是三百多不到四百里的样子,都是成片的荒草和灌木区域,有一两条小河,不怎么影响大队人马经过,还能帮助补充水源。
每个蒙古人身上都有一个干粮袋,还有一个皮制的水囊。
都是工业化流水线的出产,相当的朴实无华,但十分管用的东西。
这些当然是和记配发下来的物品。
几万俘虏,将来还得分散到几千里方圆的工地和屯堡还有两个铜矿里去,他们会在棉田里采棉花,在屯堡干很多力气活,在铜矿里下几十米上百米深的矿井,在野外用沉重的工具修路,从现在开始到未来几个月乃至一两年,他们都是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不过劳动不是最主要的目标,他们会融在汉人为主的团队里,学汉语,学习汉人的思维方式,学习和记的管理办法,了解各种法度和规矩。
当这些家伙从远方回到家里的时候,会发觉他们原本的牧场和部落也不存在了,可能分在套部某个区域,可能是在漠北的某个牧场。
还好,妻儿还在,牧群也在,这是和记给他们的一个底线,如果一切都不存在了,和记最好还是现在就表演一场大规模的坑杀比较好。
一个健壮的牧人发觉家人和牧群都不在了,他会做什么?
这答案当然是显而易见的,所以要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
三百多里的路程,每天行程四十里以上,每小时走五六里路在大规模的行军中算快了,一天要走八到十个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和短暂的休息外就是都在走路了。
每个俘虏看起来都是相当狼狈,风尘仆仆,一脸疲惫欲死的表情,在速度放慢之后,这些人都知道事情差不多快了结了,脸上反而露出放松的神情。
带队的和记军官一再向他们保证,到了地方就有俘虏营区安置,然后逐渐甄别人群,最早也得十几天后才会继续出发,不过到那个时候多半是坐马车走……倒不是和记心疼这些俘虏,而是时间就是金钱,这些家伙早干一天的活就相当于给和记省了几万人的工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鼓声和人们的欢呼声暂时停止了。
这是高层的示意,张瀚按了几下手,然后命令传扬开来,一个闸门被关上了。
并没有人不满,因为所有人都发觉这样的效果更好。
俘虏们走在草地上的声音是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开始时锣鼓很响,四周很嘈杂,俘虏们在烈日下走了好多天的路,天气很热,他们的衣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但这些家伙不敢脱下来,草原白天和夜里的温差相当的大,如果不小心就会着凉感冒,体感也会很难受,会冻的他们彻夜难眠。
在受了这么多罪,脚上走出了一层层的血泡之后,在嘈杂的环境里俘虏们很能适应。毕竟已经被俘虏十几天了,也早就适应和习惯了。
可是鼓声和喧闹声一下子停住了,很多俘虏茫然的抬头四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更多的俘虏发觉了大批围观他们的人,他们这时才感觉到无比的羞愧和尴尬。
四周是数不清的人群,最少有五万人以上,大量的汉人加上科尔沁等部落的蒙古人都在,绿意盎然的草原上象是撒了一层厚厚的胡椒面一样,由于人群过多草原的颜色都被改变了。
大量的牧民骑着马远远的观看,并没有敢过于靠近,但察哈尔人的羞愧和尴尬明显是因为这些来围观的牧人。
还有喇嘛,各部落的将领和普通的贵族们。
察哈尔人曾经是这一大片土地的主人,或者说他们自认为是这样。
他们曾经趾高气扬,看不起那些小部落的人,不管是依附于察哈尔人的八鄂托克各部,还是内喀尔喀五部,又或是科尔沁人,这些部落都在察哈尔人的羽翼之下,在他们的阴影之下。虽然权力是大汗的,是高贵的黄金家族的传人们的,但并不妨碍察哈尔人普遍的感觉良好。
在最少这几十年间,不管速巴亥或是炒花有多风光,但真正掌握这一片广袤土地的还是察哈尔人。
插汉部,土蛮部,这些是大明对他们的称呼,在明史最后几十年的记事里,这几个字经常性的频繁出现。
对辽镇和蓟镇的战事,几年一次的大规模的打草谷,对抗辽镇和世镇辽镇的李家。
这些事情都是历任察哈尔汗带着内喀尔喀五部,还有八鄂托克一起做下来的丰功伟绩。
在俺答汗有感于明军防御的增强而放弃军事政策的时候,察哈尔人由于骄傲和黄金家族最正统延续尊严拒绝与大明议和,战争状态其实一直在延续着。
他们对汉人的鄙夷和轻视也是烙在骨子里的。
现在这些高贵的察哈尔人,包括牧民,甲兵,将领,还有贵族们,他们感觉自己象是被剥光了的妇人,四周是一群粗鲁的汉子在围观,他们被评头论足,指指点点,自尊被如衣袍一样剥了个精光,一丝不剩。
所有过往的荣誉都完蛋了,一丁点儿也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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