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不少土著都看到了张续文,很多人嘴巴微微张开,不怎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在西班牙人两次屠华时,荷兰人也对本地的华人进行排斥和压迫,杀死的人也不少。
华人从南宋时期大规模移民,在吕宋是以新移民为主,是漳州和泉州的福建商人滞留在吕宋,慢慢形成了大规模的聚居地。
而在巴达维亚等地,则以几百年前的宋代移民,还有禁海时期冒险出海的大明移民为主。
几处地方都有大量的汉人定居下来了,已经彻底成了海外之民。
随着张续文马车的行进,不仅是土著在围观,不少汉人居民听到了消息也从各处赶来,通往总督府的大道很快被人群挤满了。
四周的店铺商行很多,有很多是荷文标识,更多的则是汉文汉字,华人比土著能吃苦,在经济上很抱团,互相支持,在几百年移民的时间后也出了一些大家族,以经商为主,逐渐控制了当地的经济命脉。
吕宋排华,印尼排华,这些都是有内在的原因,除了文化冲突外,汉人一直不肯融入,经济上的冲突都是很重要的原因。
汉人的缺点就是两条,第一不肯自己主动拥有武力来对抗敌意族群,导致被人如羔羊般的杀害而无还手之力。第二就是不肯主动介入政治,结果被敌人用政治手段持续的打压。
汉人就是经济动物,吃苦耐劳,喜欢攒钱,扩大买卖,再攒钱,再扩大……这样下来,几百年时间控制当地低等文明的经济命脉,并不出奇。
相对而言,此时的欧洲人就是更高等的形式。他们有钱,控制贸易,获得巨利,还有枪炮,能役使土著,获得当地的人力物力。
这是更高层次的玩法,一直到几百年后,汉人在东南亚还是很强,一些大家族仍然是亿万巨富,但世界的规则还是欧洲人建立起的那一套,本质上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强力殖民变成了自由贸易的形式,而弱势的国家还是被人用各种手段收割,货币,金融,方法有的是。
张续文打开车窗,向窗外的汉人商人和居民挥手问好。
在人们眼中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头戴展脚幞头,穿着绣着小科花的长袍,似乎比传统的长袍要短一些,显得更干练一些。
腰间玉带也收束了,不是纯粹的装饰。
人们的惊奇不是张续文的年轻微笑着挥手的态度,而是他的这一身衣袍是正经的官袍,正经的大明官员的袍服!
大明官袍分多种,有礼服,祭服,公服,常服等多种,还有忠静冠服等等。官员们最常穿的当然是常服,常服是乌纱帽,圆领长袍,胸前背后都有补服,用补服和带饰的不同,还有袍服的颜色来区分品级。
补子的形制是分文武两途,文官从仙鹤到鹭鸶不等,而武官则是狮子黑熊等不同的兽类。
衣冠禽兽在早年不是骂人的话,是指官员的穿着打扮。
张续文穿的不是常服,而是公服,一般来说是朔望日穿着,或是有什么重要的活动和节日才会穿着。
这身袍服,带来的冲击不亚于开来一支舰队!
故宋弃民,大明弃民,一般来说远离华夏到异邦居住的人都会有成为弃民的自觉。他们也是没有办法,闯海的人用九死一生来说并不算太夸张,能在故乡很好的活下去,谁愿意冒除去海上远航?
到了异国他乡的人,开始肯定是极为孤独和被排斥,甚至是被欺凌的存在。
慢慢的族群扩大,生活也好过了,但对故乡的思念却是一直没有停止过。
国内的家族也会送一些图形影像过来,由海外的游子建立祠堂供奉。
众人对张续文穿的官员袍服再熟悉不过了,而且张续文相当年轻,穿的却是一袭红袍,这是大明高品官员的穿着,这就是更加的罕见和不可思议了。
在马车两侧是两个中队的和记士兵。
天蓝色的军袍,红色的圆帽,饰红缨,手持火铳,横在战马之前,腰间系着腰刀,加上黑色的皮靴,一种整齐划一的威武气息扑面而来,令人感觉震撼与激动。
这些可是典型的汉家儿郎组成的军队,自有汉人移民至此之后,数百年间,第一次有汉家军队至此!
不少老年人忍不住哭出声来,仿佛受人欺凌的游子,见到家人之后就忍不住悲泣出声。
中年人,青年,少年,感觉不同,少年更多的是好奇,他们还不能理解这种深沉的感情和激动。
青年则万分激动,不少汉人中的青年紧握双拳,彼此对视,恨不得自己也是这些骑兵中的一份子。
中年人则感动,激动,好奇皆有,但都很好的克制下去。
他们唯有看着这些骑兵护卫着马车,缓缓向总督府邸方向前行。
及至总督府外围,张续文在礼号声中下车。
荷兰人也是给出了相当的面子,鼓号声不绝,大量的军人穿着五花八门的衣袍,高举火铳,列阵欢迎张续文。
“稍等。”在即将进入总督府的前一刻,张续文突然停住脚步。
不远处是一个汉人开办的私塾,正有不少学童还被看在内里读书。
“还是书声悦耳。”张续文听出来小孩子们正在读千家诗,朗朗上口,悦耳之至。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和记的学堂不太提倡强行背诵这种学习方法,而是将各门学科分门别类,只有极少数时候才叫学子们朗读。张续文一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蒲州,记得小时候就是在宗族里的学堂,每天摇头晃脑的这般背诵。
不知不觉间居然就走到了这一步,远渡万里重洋,前来与异国的总督谈判。
对方也是拥有强大舰队,统治万里疆域的大势力者,科恩虽然只是一个总督,但其掌握的海疆绝对比大明朝廷控制的地盘要大的多。
后世的印尼等诸国完全在其统治之下,其治下的民众也绝对超过了千万,这样的人在大明这边看来已经是一方豪强,甚至完全能独立建国,但在欧洲殖民者眼里,科恩还只是一个分公司的管理者,一个地方总督。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现状,一种平衡之后的结果。
张续文对此还是很有兴趣,他微笑着点评了一句,使得四周的汉人老者们再次湿润了两眼,一个老人忍不住道:“我等虽然去国万里,至此百年,但文字,衣冠,朝夕不敢相忘。”
“你等只要愿意,生生世世都可以是华夏一员。”张续文知道,新朝建立之后,可以会承认在诸岛国上国民的国籍,建立户籍纳入管理,当然也会成为与诸国争霸的棋子,这也是必然之事。
若汉家势力能统治这些群岛,对这些先期移民的人来说也是件好事。
继续向前,科恩已经微笑着迎了上来。
张续文行走时,荷兰人也在打量着他。
张续文的个子很高大,就算是在普遍高个头的荷兰人里也不算太矮,这是家境优裕的北方世家子弟的特征,他的皮肤很白,甚至不在荷兰人之下,这也是个显著的特征。
其实在早期殖民者的记录里,也是视汉人为白人,特别是中国北方和东部的汉人,皮肤的肤色普遍较白,而且中国在当时是一个文明国度,这使得殖民者下意识的要高抬一眼。
到后来中国衰弱时期,他们也就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了。
两眼中的光芒平静而温和,神态从容自若,过千荷兰士兵组成的欢迎团队,张续文也就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是文职人员,不会还之以军礼。
“见过科恩总督。”
“欢迎你,张副政务官。”
两边都是熟知对方的存在,彼此间几乎不需要太多客套,一个微微躬下身体,另一个则叉手微躬,待双方直起身体之后,会谈就算可以开始了。
张续文并没有带太多随员,但也有十余人跟随前来。
军令司的人,翻译人员,政事堂的工作人员等等,荷方一方也有十余人,双方在窗明几亮的大会议室里开始会谈。
科恩揣摩着眼前的这个青年人,似乎是一个秉性温和的人,如果有可能,科恩还是想尽可能的扳回一些不利局面……
但张续文显然叫科恩失望了,看着科恩,张续文淡淡的道:“此次会谈,本人以大明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同知身份前来,不仅是代表和记,也代表大明官方。”
“怪不得张先生穿明国的官服。”科恩道:“虽然我知道和记的人都有大明官职,但鉴于贵方与明国的态式,我想这种代表不具有法律意义。”
“具有。”张续文指指自己面前的文书,说道:“上一次与荷方在澎湖战后定约,就是以大明福建巡抚的名义,这一次我们还是得到了大明巡抚的授权,这是盖了巡抚关防的文书,具有法律效力。至于我方与大明朝廷的争端乃至战争,这是我方的内部事务,与贵方无关。”
科恩苦笑道:“看来贵方在此之前下的功夫并不小。”
张续文点头,莞尔一笑,说道:“我方不希望与东印度公司爆发战争,为了未来的和平,我方当然要注意到一切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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