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满川春愁无处诉
那黑蜘蛛吃饱了虫子,先前正在树上荡秋千,岂料却成刘秀的猎物,惨遭羞辱。这会儿突然恢复了自由,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块带着独特香气的嫩肉上,立刻喜出望外。张开淌着黏涎的利口,便朝着嫩肉看上去最鲜美处,马三娘的鼻子尖儿咬去。
“啊”马三娘空有一身武艺,却被吓得手脚发软,根本鼓不起勇气抵抗。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一团黑黑软软的物体凌空而至,贴着她的鼻子尖,将黑蜘蛛从侧面击飞出去。撞在树干上,砸得筋断骨折。
尖叫声嘎然而止,惊魂未定的马三娘本能地摸向自己的鼻子尖。只觉得掌心处一片湿滑,紧跟着,有一股恶臭味道就钻进了脑门儿。
“你,你刚才用的什么东西,砸,砸我?”少女一跃而起,一边掏出手帕在鼻子上用力猛擦,一边尖声质问。
“事,事急从权!”刘秀怕她动粗,连忙晃着手臂快速后退。这一下,顿时黑水四下飞溅,将自己和马三娘两个,都甩了个满头满脸。
原来他刚才看到黑蜘蛛趴在马三娘俏脸上,心里也着了急。又不敢冒着将马三娘的鼻子一起砸烂的风险,用石头去攻击蜘蛛。只好从地上的臭水坑里朝起了一团烂泥丢了过去!如此,险情倒是解除了,马三娘也彻底变成了花脸猫。
“呸,呸!”终于看清了刘秀手上的泥浆和地上的烂泥坑,马三娘恶心得连吐口水。“死刘三儿,我今天跟你没完!”
“洗洗,洗洗就没事了,真的洗洗就没事了!事急从权,事急从权!”刘秀自知理亏,连声解释。然而,看到马三娘越抹脸上越脏得厉害,却忍不住又大笑出声。“哈哈,别,别擦了。擦,这,这是河底老泥,擦不干净的。快,快去河边洗洗,哈哈,哈哈,叫你走路不肯发出声音。”
“你还笑我让你笑!”世间哪有不爱美的少女?马三娘当然也不能例外。见罪魁祸首居然还敢看自己的笑话,顿时火冒三丈。猛然抬起一条修长的左腿,朝着刘秀当胸踹了过去。
刘秀原本就不是马三娘的对手,又被打了冷不防。当发现一条长腿凌空而至,想要招架,哪里还来得及?“咚”地一声,被踹了个结结实实。身子连番向后踉跄数步,一屁股坐进了烂泥坑里。
“哈哈,哈哈,让你笑,这次让你笑个够!”马三娘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嘴上却不肯饶人,指着狼狈不堪的刘秀,大笑连连。
“臭婆娘,居然恩将仇报!”不过才十四五岁年纪,刘秀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怜香惜玉。见马三娘打完了人之后居然还得意洋洋,顿时心生恼怒。低头又抄起两把烂泥,朝着对方劈头盖脸砸了过去。
“你才臭,死刘三,臭刘三。专门跟蜘蛛都为伍的臭狗屎!”马三娘哪里肯被他击中?一边跳着脚躲闪,一边大声还嘴。不小心扯动了肩窝上的箭伤,顿时又疼得呲牙咧嘴。
“看吧,你个臭婆娘!恩将仇报,老天爷都在罚你!”刘秀看得好生畅快,又趁机捞起一把烂泥砸过去,在马三娘的衣服上留下一大团污渍。
“分明是你害人在先,早晚,早晚被蛇咬,被马踩,被蝎子蜇烂脚指头!”马三娘不肯吃亏,将身上的泥巴收拢做一团,反手丢了回去,也将刘秀砸成了一只花脸猫。
“呀,你,你居然还敢倒打一耙!”刘秀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几把,抓起更多的泥团朝着马三娘猛掷。
马三娘武艺过人,此刻心中有早有防备,当然不肯再被他击中。躲、闪、遮、拦,将迎面飞来的烂泥轻松避过。偶尔还能抽空从地上捡起泥巴丢回去,以其人之道,还掷其人之身。
二人年龄都不算大,骨子里多少都还带着几分小孩心性。因此打着打着,肚子里便都消了气。到后来与其说是互相攻击,倒不如说是一起丢泥巴以解旅途寂寞。,
正打得热闹之际,忽然间,耳畔却传来了一声惊呼,“三郎,三娘,你们俩在干什么?”
原来是严光听到动静,跑过来帮忙。结果,正好将二人互相丢泥巴的情景看了个清清楚楚。
“你问她?”刘秀顿时找到了评理对象,跳起来,指着马三娘的脸,大声“控诉”。
本以为马三娘会立刻开口反驳,谁料,少女的脸却忽然红到了脖子根,低下头,转身便走。
“刘三,马三娘,你们俩怎么这么慢?”邓奉也于河畔兜了个圈子,匆匆折回。看见刘秀狼狈不堪地站在一个臭水坑中,又看到马山娘带着一身烂泥转身要走,愣了愣,嘴巴瞬间张得能塞进去一颗鸡蛋。
“我们,我是我,他是他,哪有什么我们?!”马三娘被问又急又羞,想辩解几句,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两只眼睛里顿时泛起了泪光。
“三娘,他欺负你?”邓奉顿时自行脑补了刘秀对马三娘无礼的场面,一蹦老高。“好你个刘三,平素看上去像个正人君子,居然,居然”
双脚还没等落地,耳畔却又传来了马三娘的怒喝,“狗屁,就他那三脚猫功夫,我一只手都轻松拿下!想,想要欺负我,除非,除非”
话说到一半儿,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这场“泥巴仗”大获全胜的那一方。刘秀刚才已经被被自己杀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顿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中委屈的由来了。脸色又是一红,抬起袖子遮住面孔,撒腿就逃。
她的腿上功夫原本就好,又一门心思“逃命”。严光等人怎么可能追得上?跟在身后喊了几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只好摇摇头,由着她跑没了影子。
“死刘三,臭刘三。不就是昨夜帮了我一个忙么?施恩求报,你算什么英雄?”马三娘一口气足足跑出了二里多地,知道周围都没了人,才停住脚步,对着一片空荡荡的草丛大声唾骂。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想就此逃走,永不回头。然而,转念想起哥哥马武还昏迷不醒,而自己既不通医术,身上也没半文铜钱,顿时一肚子英雄气,都化作了两行清泪。
想救哥哥,最好的选择,就是继续跟刘縯等人结伴同行。可如果自己掉头回返,恐怕又得被盐巴虎和灯下黑等人看了笑话。特别是刚才那句,“三郎三娘”,喊得人心里直发慌,好像跟那死刘三已经成了一家人般,这辈子难分彼此。
可那怎么可能?刚才刘三还亲口说过,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就不是一路人吧,谁稀罕!
死刘三儿心肠又坏,脾气又差,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官迷。早晚会沦为跟岑彭一样货色,不遗余力替狗皇帝卖命,带着郡兵,跟自己和哥哥血战疆场。
想到最后总会有一天,自己会跟刘秀面对面举刀而战。而自己,恐怕十有**会念着相救之恩,下不了杀手。而刘秀肯定会像今天甩泥巴时一样,毫不留情。马三娘心里没来由就又是一阵刺痛。猛地往地上一蹲,双手捂着脸,“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给你”不知哭了多久,头顶上的阳光忽然一暗,有只水袋悬在了她眼前。
光凭着声音,马三娘就知道来人是刘秀。劈手将水囊夺过,远远地掷了出去,“别管我,假仁假义!老娘才不会束手就擒!”
“你,你这人怎么不知道好歹!”刘秀虽然已经在河水里洗干净了手脸和衣服,但此刻身上潮乎乎的不好受,见自己一番好心,居又被当成了驴肝肺,顿时少年心性又犯了,跳开数步,指马三娘大声叫嚷。
“我不需要你来”抬起一双哭红的眼睛,对着刘秀怒目而视。看到对方还没长出胡须的面孔和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模样,才忽然想起来,刚才自己被此人用各种方法杀了好几十回的“大仇”,全都还没有发生。顿时,脸色又红得几欲滴血,垂下头,强忍泪水赔礼,“抱歉,我,我刚才哭魔症了,不知道是你!”
“啊?”没想到先前还像只刺猬般的马三娘,居然这么快就服了软。刘秀肚子里刚刚冒起的火苗,顿时灰飞烟灭。先愣了愣,然后疾走数步,俯身从草丛里捡起水袋,重新递了过去,“算了,你哥受了伤,你肯定心情不好。刘某乃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跟你计较。赶紧,把脸洗洗,然后回马车上换件干净衣服。该吃饭了,我哥他们还等着你呢!”
“嗯!”马三娘不敢抬头看刘秀的眼睛,低低的回应了一声,伸手接过水袋。默默地洗手,洗脸。
她一只肩膀上有伤,做这些细致活,难免就有些不方便。刘秀在旁边见了,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走上前,接过水袋,替她朝手上倒水。
“不,不用,不用你!”马三娘本能地想要拒绝,但身体一动,肩膀上的伤口处又疼得钻心,只好向现实低头,红着脸,默默接受了刘秀的善意。
这一洗,可就有些废功夫了。直到把整口袋河水用完,才终于宣告结束。马三娘不愿让大伙看到自己狼狈模样,找了重新去打水做借口,将刘秀先撵了回去。自己又匆匆忙忙跑到河畔,脱下满是泥浆的外衣,在水里揉了个干净。
无意间悄悄低头,却看到河水中,正映出一张粉红色的脸。烟眉微蹙,双目如星,真不知道此刻这满川春愁,该向谁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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