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冲锋的土尔扈特骑兵,短短几息就冲进了堡内。
甘长胜大吼一声:
“开~炮。”
轰,众人只觉得耳鸣,眼前白烟缭绕。
数十颗狂暴的霰弹,硬生生让骑兵速度归零,狭窄的通道一扫空!
“开枪。”
50杆燧发枪齐刷刷射击,堡门外的雾气里又传出一片惨叫。
甲士营也缓缓后撤。
他们完成了任务,绕堡垒一圈击溃了敌步兵。战死20余人,10人带伤,结阵退回了堡内。
满是窟窿的堡门再次缓缓关闭。
短短的两刻钟内,棱堡就经历了一次血与火的考验,几乎被攻破!
苗有林惊魂未定,抓紧布置重新构筑防线。
尤其是几处被摧毁的平台,需要换新炮,重筑火力点。
突然,他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抬头望去,瞬间狂喜:
“出太阳了,出太阳了。”
堡内所有士兵也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老天爷眷顾,太阳照下万道金光,雾气在肉眼可见的逐渐消退。
只要视野清晰,又何惧清军围攻!
苗有林登上一处平台,放眼望去,能见度越来越高。
五十丈,一百丈,一里~
他的笑容突然凝固住了,
千里镜内,东西南三个方向的地平线都出现了一条红线。红线逐渐膨胀,变成了红色海洋。
无边无际,朝着堡垒涌来!
“快,把库存弹药都发下去。”
“火炮、抬枪全部搬出来,一杆也不要留。不过了!”
实际上不用苗有林强调,所有士兵都意识到了紧迫性。
堡外的红色海洋乃是头戴红缨凉帽的清军绿营兵集群,数量之庞大令人竖起汗毛。
2柱香的功夫,
兵线就已经逼近到了4里外,在呜呜的牛角声中停住了脚步。
“拜见抚远大将军。”
“舍楞盟长请起。”
阿桂态度温和,并无傲慢。
他拉开千里镜观察了一下那座还在冒着黑烟的堡垒,皱起了眉头。
舍楞连忙询问:
“大将军,可曾见过如此形制的堡垒?”
“本官戎马半生,却是未曾见过。”
“下官见过。”
“哦?”
见阿桂十分感兴趣,舍楞心中窃喜,低声说道:
“下官曾在哈萨克汗国边境攻打过数座类似的堡垒。他们叫作棱堡,是欧洲传来的。”
“棱堡?这名称倒是形象。”
阿桂一边听,一边透过镜片仔细观察着。
并且给出了一个客观的评价:
“此堡虽形制古怪,但作为小股兵力驻扎的野战壁垒却是很妙。”
“大将军英明。”
阿桂乃是帅才,战场经验丰富,当即就看出棱堡的优势所在。
舍楞见状不再卖弄,默默退到了一边。
过了好一会,阿桂摇头道:
“老天爷不给方便,太阳出来的太早了。若是这场大雾再持续那么2个时辰,哼~”
棱堡内,
苗有林也在感慨:“若是这场大雾再持续那么2个时辰,我们就全完了。”
20几位军官,在他面前站成一圈。
“黄肆,你的甲士营就在栈道下歇息。无险不必出战。”
“遵命。”
“辎重营所存之多余火枪全部下发到士兵。提前装填好,备用。”
“遵命。”
“除了5個角的平台各安置一门火炮。多余的6门火炮,2门布置对准堡门通道,4门藏在屋内对准道路。”
见众人有些疑惑,他又补充道:“以防堡墙被破。”
“副总指挥,可否将所有辎重车辆拆毁加固工事?”
“可以。”
“诸位各司其职,武人嘛胆气就要豪壮些。求援的快马已经派出,想必援兵很快即可抵达。”苗有林突然大笑道,“此战打的漂亮些,我与诸位皆可更进一步。富贵险中求。”
“愿与副总指挥同生死。”
“这就对了嘛。咱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苗某人,永远是各位的好大哥。”
一番激励,士气高昂。
富贵险中求,淮西兵们建功立业的心炙热着呢。
几名木匠出身的士兵,临时改造了几辆辎重车厢。
将多余的刺刀、长矛固定在其正面,做成了简版的“塞门刀车”,停在堡门内的通道一侧。
清军没有立即发起进攻,而是派遣斥候在四周侦查了好一会。
众将官又听取了舍楞和麾下残兵的描述,
对于堡垒的兵力、火器、作战方式、堡内地形大致有了了解。
“歧征。”
“奴才在。”
“九江镇绿营打头阵,你率部督战。昭告将士们,功必赏罪必罚,本官就戳在这看着他们。”
“嗻。”
在吃了几次大亏后,清廷改变了作战思路。
八旗兵只督战不进攻。
让绿营兵去啃硬骨头,流血伤亡也不心疼。只要有军饷,绿营兵就永不枯竭。
当然了,绿营精锐还是宝贵的,不能随便填线。
九江镇总兵常贵仁,正在和底下心腹作安排:
“镇标殿后,稳住阵脚。各营把新募兵全部顶上去,以老兵跟随督战。”
“丑话先说在前头。赏银不会赖账,杀头也不会宽恕。”
“嗻。”
十几个游击,守备纷纷抱拳领命。
九江镇倾巢而出,
包含:
镇标前后营,广信营,铅山营,饶州营,浮梁营,建昌营,广昌营,武宁营,瑞州营,抚州营,铜鼓营,南康营。
兵力共计9000余人,其中三分之二是新募兵。
光是排列阵型就用了半个时辰。
九江镇从南面和西面进攻,避免了阳光直射影响视线。
不得不说,乾隆中期的清军当中还是有一批合格中高级军官的。这批人逐渐老去后,清军才迎来了塌方式的战斗力骤减。
战鼓声咚咚敲响。
各式旗帜飘扬,军阵开始前移。
刀盾兵(新兵),鸟枪手(新兵),弓箭手,各营督战老兵,层次井然有序。
身后隔着30丈,是镇标营和火炮营。
又隔着50丈,是土尔扈特马队。
又隔着70丈,是八旗马队。
咱大清最讲究尊卑有序,打仗也是如此。
土尔扈特盟长舍楞,看的热血沸腾,低声和身边人说道:
“大清兵强马壮,万万不可生出非分之想。我部当世世代代忠诚于大皇帝,守卫边疆。”
侍卫队长不住的点头。
他们是跟随渥巴锡大汗,从伏尔加河一路杀回来的。
令部族畏惧的罗刹帝国女皇叶卡捷琳娜,未敢派兵进入伊犁将军的防区截杀。哥萨克骑兵和哈萨克骑兵,在边境停住了脚步。
自此,土尔扈特成功融入大清。
大清皇帝之强势,令所有族人印象深刻。
去年,渥巴锡大汗临死前,和榻前的幼子、妻子、部族首领们再三叮嘱:
“尔等只有严加约束村俗,安分度日,勤奋耕田,繁衍牲畜,勿生事端,致盼致祷。”
所有人都记住了。
大清,就是土尔扈特的天!
若叛,世上再无土尔扈特。
战鼓声陡然加快。
冲在最前排的刀盾兵、鸟枪兵们也加快了步伐。
几乎在同时,
他们也遭到了火炮的精准轰击,实心弹呼啸着弹跳而来,呼啦啦打穿了6层人。
带血的铁球,停在了镇标营的前面。
九江镇总兵常贵仁松了一口气,笑道:“幸而贼兵火炮不多。”
众人皆以为然。
第5营第1火枪队的队长,甘长胜也有同样的想法。
“咱的炮也太少了。”
“没办法,棱堡没地安置火炮,这要是换成杭州城,一面城墙能搁几十门炮。”
突然,栈道下面的甲士营指挥使黄肆站起身喊道:
“把铁盔扔给火枪兵弟兄们。”
众人恍然大悟,连忙摘下铁盔抛上去。
火枪兵们也不矫情,连忙捡起臭烘烘的铁盔扣在脑袋上,顿时感觉安全感大增。
2轮炮击后,清军进入了射击范围。
“自由射击。”
瞬间腾起一层白烟,随即被微风吹走。
老天爷似乎是站在第2军团这边的,阳光和微风帮了大忙。
堡内守军都是老兵,自由射击,节奏并不慌乱。
80丈外的绿营兵不断中弹栽倒。
前进的步伐瞬间减缓,士气变的虚弱。
“进攻,不许停。”
躲在后边举着刀盾的督战老兵们,立马怒骂威胁。于是军阵又开始缓缓前进。
后面,镇标营和火炮营停住了脚步开始架设火炮。
这一仗是突袭,携带的火炮不多。仅是一些轻型火炮,例如九节十成炮、弗朗吉炮等。
阿桂想打突然袭击,因而没有令人携带重炮,否则行军速度要慢一半。
理论上讲,重炮可以从九江造炮处走水运顺江而下。
但是,生性谨慎的阿桂担心遭遇敌人水师的拦截。
一旦遭遇,长江水师必败。重金铸出来的大炮就会沉入江底。
算一算,还是死点绿营兵更划算。
棱堡内的火枪兵沉稳的装填射击。许多人手里一杆,身边还有一杆。
但是敌人实在是太多了,黑压压的好似行军蚁涌向堡墙。
“上抬枪。”
明显更沉闷,更响的枪声,令人振奋。
几十杆抬枪的齐射,让清军小小崩溃了。
细小的铁砂弹幕是无甲单位的噩梦。中弹者多数不会死,倒地打滚惨叫。
督战老兵举着钢刀,大骂:
“不许退。”
然而无效,绿营新兵们还是争先恐后的撤了下去。督战老兵们自然不会手软,立马挥刀乱砍。
望着这些好似受惊兔子的逃兵,镇标副将抽出佩刀:
“开~炮。”
佛朗机炮瞬间喷出火焰,将眼前的逃兵打翻了一片。
所有人都傻了。
原来,他娘的火炮是打自己人的,不是用来攻城的。
镇标副将站在一辆炮车上,挥舞着佩刀,表情狰狞:
“退回去,继续攻城。”
“朝廷法度森严,临阵溃逃者灭3族,先扒房子后扒祖坟。想想你们的妻儿,想想你们的父母,想想你们的祖宗十八代。”
然而,效果相反。
原本被炮击打懵,踟蹰不前的逃兵们竟然纷纷绕开火炮溃逃。
“这他娘的怎么回事?”
“大人,这次募的兵多数是流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压根没3族。”
副将大骂:
“哪个龟孙子募的兵?就知道省抚恤金!踏马的知不知道这种兵会哗变的!”
亲兵立马将他拉下来,捂住嘴。
“嘘。乃是抚远大将军亲自制定的募兵策。”
副将立马噤声,讪讪的环视一周,见大家都很忙碌,假装没听见。
人情世故!
“拦住溃兵,杀无赦。”
镇标营兵丁只能举起火器弓箭劈头盖脸的一阵喷。
再加上土尔扈特骑兵赶到,雪亮的弯刀和吓人的马蹄声总算镇住了这帮缺乏软肋的新兵。
乱糟糟的一炷香工夫后,再次发动进攻。
阿桂放下千里镜,嘱咐道:
“把辎重车拉上去,构筑车阵。”
“嗻。”
车阵,可以将士气提高10个百分点。清军躲在车阵后放箭开枪的勇气还是有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堡内的火炮,立马把攻击重点换成了车阵。
炮弹一旦命中车厢,瞬间四分五裂。木屑飞溅,周围的士兵都跟着倒霉。
2个时辰的攻防战,
绿营兵的尸体,已经可以搭街垒了。
九江镇的绿营兵打了1个时辰,然后换成了长沙镇继续进攻。不能光江西人流血,也得换湖南人流点。
阿桂作为乾隆朝的全能帅才,很懂平衡。
车轮战看似呆板,实则很恐怖。
绝对的实力碾压,什么兵法也挡不住。
堡内,
苗有林已经意识到自己走到了悬崖边上。
火枪虽然对士兵的体力要求低,可也架不住连续2个时辰的作战。
如果不是库存了500支备用燧发枪轮换,加上射击频率不高,早炸膛了。
“伤亡几何?”
“伤亡70人,受伤125人。”
“弹药库存呢?”
“不知道。”
“把张参谋找来!”
“他,他死了。”
苗有林一愣,随即离开堡墙一头扎进了张昌光生前居住的屋子。
粗暴的翻找他的个人物品。
翻出了一个本子,上面记载着火药储量,铅弹炮弹储量。还有以600人份的预计日弹药消耗量。
苗有林将本子揣进怀里,小声嘀咕了一句:“都是命!”
大步走上了栈道,观察了一会攻防战,
“黄肆。”
“属下在。”
“配合我玩一波大的,敢不敢?”
黄肆笑道:“有何不敢?”
二人躲在栈道底下,简单商量了一会达成了共识。随即又召集所有队长以上军官,传达下军令。
“停止开枪。”
堡内的枪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蹲在栈道上默默装填,一人两支。
有人脱下白褂子,用木棍顶着来回摇摆。
堡外的清军也疑惑停火。
喧闹的战场安静了下来。
“贼兵欲降?”
“好像,似乎是吧。”
督战的长沙镇总兵令人去请示阿桂。
堡内,第2军团利用这难得的空闲分发食物淡水。
“弟兄们,吃饱喝足。待会跟着老子摸一摸阎王爷的脑瓜子。”
苗有林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亢奋。
自己曾是贵州绿营一低阶武官,在金川前线因罪潜逃,阿桂曾经是自己遥不可及的最顶头上司。
今日居然有机会和他掰一下腕子。
如果侥幸能赢,这是何等的荣耀?
长沙总兵按捺不住,想抢功。
吩咐手下:
“先入堡,插旗。”
一队得了赏银的兵刚接近堡墙30丈,领头的把总就被一枪放倒,众人连忙往后跑。
苗有林探头喊道:
“走火,这次是走火。”
“老乡们别跑,让你们管事的过来。兹事体大,得找个大官来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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