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贼 第十二节代还烂账

    金陵城福顺街“悦来客栈”：

    “你们都要住在这儿？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欧阳修对着一群彪形大汉一个劲儿的摇头。

    “既然门主住在这儿，弟兄们当然也得随侍左右了。”一个身高八尺腰围也近八尺的胖汉用和他体形极不相称的温吞声音谄笑道。

    “这个奸商，每次都是你事儿多！”欧阳修狠狠地瞪了那胖子一眼，心中暗骂；但嘴上却不得不客气道：“谢谢兄弟们的好意啦！小弟完全能够照顾自己！各位还是请回吧！”

    “您现在怎么着也是我们的门主！地位尊崇！怎么能够疏忽怠慢呢？”胖子依旧笑的那么又贼又贱，看得欧阳修只想上去把他狂扁一番。

    “是啊！是啊！”周围的大汉听见那胖子如此道来，更是纷纷应和，显得颇是真诚。

    “俺就住门主对门儿了！端茶倒水的营生就全归俺了！”

    “俄住门主旁边儿那间，给门主跑跑腿儿也方便！”

    “门主！让我也住这儿吧！每天聆听您的教诲也省事儿！”

    ……

    正当众大汉纷纷献着殷勤的当儿，欧阳修的肚子早就气炸了，“这群王八羔子！还不是怕小爷我跑了吗？却偏生说的这般好听！可恶！”

    “还有那天杀的臭老头儿！该死！”再次想起了那个罪魁祸首，欧阳修理所应当的骂了回来：要不是那老家伙生生搞鬼，自己何至于会顶上这么个屎盆子？甩都甩不开！欧阳修愤愤地想。自郊外“千仞山”上无名山庄，到欧阳修现在住着的“悦来客栈”；这群大汉便如吊靴鬼般的紧跟着欧阳修，不拉半步！可这一路上，欧阳修倒也搞清楚了自己“厄运”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个把月之前，那个臭老头儿就开始在各地招摇撞骗；自称是什么“神拳无敌开天地，铁腿横扫辟中原”的五虎门太上门主——名震江湖的一代大侠！当然啦——不可否认，那个臭老头儿倒确实有着几分真功夫；所以，当他随手捏扁几锭银子，遥空震碎两块方砖之后；求他收徒授艺的蠢蛋们可就络绎不绝，犹如过江之鲫！毕竟，他露的这两手儿也确实不凡。而且，到了这种层次的高手，又没哪个愿意自贬身价，像他这样卖“大力丸”般的炫耀自己的武功！所以，在寻常的百姓眼中，这老头儿的一身功夫无疑是惊世骇俗，宛若神仙之流！而这老家伙更是打蛇顺棍儿上；大言不惭的吹嘘自己其实就是太上老君的世，如来佛祖再生云云……于是，那些削尖脑袋争着拜他为师的仰慕者越来越多；而那个臭老头儿也就“理所当然”“盛情难却”“无可奈何”的从那几千名仰慕者中“精挑细选”了这二十四名“资质尚佳”的幸运儿“收列门墙”！不过，直拖了这么些日子，那老头儿也没传过他们半点儿武功，反倒是各种名目的银子着实收了不少；而且还越收越多，这帮五大三粗的“幸运儿”这才回过味儿来：敢情那老头儿所谓的“资质尚佳”，只是因为他们比较有钱而已！确实，这二十四人，无一不是身家百万之钜，富甲一方的各地财神！尤其当中那个欧阳修最看不顺眼的胖子——此人自称姓“简”名“商”；欧阳修乍一听便觉得有些耳熟，仔细追问了几句，方才恍然大悟：这家伙原来竟是整个天方大陆上大大有名的“简财神”！虽然欧阳修下山也就一个来月，可这“简财神”的大名倒也算是如雷贯耳了——从中山帝国到宋唐帝国境内的每一个像样的市镇，都会有着那么一间挂着相同“简记”招牌的钱庄；而这位有着“简财神”之称的胖子，就是这所有“简记钱庄”的幕后老板！在以前，欧阳修还着实“景仰”了此人一番：这家伙只靠骗的，竟然攒了这许多银子，委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在欧阳修看来，所谓的商人都是些大大小小的骗子罢了！而他们赚钱的手段，当然就是骗啦！）不过，而今一见“真人”；欧阳修心中那不多的“久仰”便马上飞到了爪瓦国里。“什么玩意儿啊？整个‘奸商’一个嘛！算他老爹也会起名字！”欧阳修经常在那家伙跑到自己面前嘿嘿奸笑的时候冒出这样的想法。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简商，竟然也被那臭老头儿狠狠的骗去了二十多万两银子！欧阳修每每想到此节，就会一边觉得解气，一边却又好像吃了点儿什么暗亏似的：

    “臭老头儿看来不仅精于贼道，原来更是个高明的骗子！如此看来，这老家伙岂不是又留了一手儿绝活儿没传给我这个当徒弟的！？卑鄙！”

    骂归骂，可在更深一层的感觉里，欧阳修却又总是隐隐的觉得：那该死的老头儿之所以扔下这么一大堆“麻烦”留给自己，似乎是另有什么深意——而且，这种感觉在知道了这群“麻烦”的身份后尤为强烈。不过，欧阳修的毕竟还算不上是个真正的“大人”；所以，他也实在懒得为了这样的渺茫猜测操什么闲心——“真要有什么不对，小爷我马上拔腿开溜还不成吗？大不了不管那个白痴妹妹和那千多万两银子了！”虽然每每这样打算的时候，欧阳修的心里都颇有那么一丁点儿不舍——也不知是舍不得那个便宜妹妹，还是那大垛的银子——但他到底也算有了最保险，最稳妥的办法（对于开溜，欧阳修有着绝对的信心！）。也正因为这样，欧阳修才敢大模似样的把这大群的“麻烦”带到了自己临时的老窝里。在他原本的打算里，只要把这帮家伙支走那么一时半会儿，就总有办法把那大批的银子悄悄的换个地方密藏起来。而现在，这群“麻烦”竟然还想继续赖在自己的身边不走了！“这可不行！”欧阳修苦恼的想；虽然他不怕“麻烦”，但并不是说他喜欢“麻烦”；一想到这帮跟屁虫加吊靴鬼成天围在自己身旁的情景，欧阳修就觉得颇不自在！靠！那真是虽生犹死！

    “我说各位兄弟——”欧阳修耐着性子再次拱了拱手，“诸位要是心中真有我这个门主，住的远点儿近点儿又有什么所谓？有道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众大汉一听此言，俱都止住了喧嚣，纷纷干呕起来！只有那简商依旧顽强应道：“门主要真嫌咱们人多嘴杂扰了清静，不妨这样吧——”嘿嘿的干笑几声，“咱这二十四名兄弟分成三拔，每拔八人，从早到晚轮流侍候门主，如此可好？”

    众大汉似乎颇为信服这胖胖的简商，自然毫无异议；只欧阳修一人又在心里把那奸商胖子的八辈祖宗咒了个七上八下！

    “干！该死的奸商胖子！这不是要轮班盯着小爷我吗？！看来这帮孙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拿银子不松口啊！莫不是今天小爷就只有便宜那老鬼一遭，替他还了这笔烂账不成？”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从自己手里溜走，欧阳修就觉得一阵肉痛，“可惜可惜！那可是在孙胖子那儿捞到的唯一的好处啊！唉！忘忧散偷银子！以后再也没有这般美事儿了！”欧阳修一边摇头叹惜，一边偷偷的扳着指头，“少的欠了几万两，多得欠了三十几万两……二十四个混蛋……呜呜呜……俺的千万两银子岂不是——”

    “门主！门主！”简商看见欧阳修的脸上阴晴不定，微觉诧异。

    “没事儿！”欧阳修终于从那令人“肉痛”的盘算中觉醒过来，使劲的摇了摇头，心下忖道：娘的！不就是千多万两银子吗？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钱？老子以后再去取来不就成了？！不过，话说回来，没有了那神奇的忘忧散帮忙，事情可没那么容易了！那么多的银子，就是搬也不好搬哪！一念及此，欧阳修又觉得有些丧气；不管怎样，这些银子可是欧阳修出道以来捞到的最大一票！因为这个，欧阳修甚至早就忘了什么“身无分文”的狗屁规矩，不过——这些银子还从来就没放在过欧阳修的身上！因为——放不了！

    “门主！您还有什么吩咐吗？”瞧着面前的少年眉毛忽拧忽展，嘴唇更是不住翕动，简商小心地问道。

    “嗯嗯——”欧阳修咳了咳嗓子，一咬牙，一跺脚，狠了狠心，大声叫道：“大家的银子，我马上归还！”没办法，毒蛇缠腕，壮士断臂！要是这帮吊靴鬼成天缠在自己身边，欧阳修觉得：自己真还不如死掉算了！

    “什么？”众大汉闻言齐齐一怔，然后眼中俱是一亮，似乎有些吃惊：“还钱？你小子要还我们银子？”

    众大汉看来确实兴奋的失了分寸，连原先的“门主”“您”也变成了“你小子”！

    也勿怪他们会如此兴奋；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只是希望“盯紧着小子，就不怕那老狐狸溜掉”而已——整日间跟着那条老狐狸可太让人头痛了！搞得他们真是“既惹不起，又躲不掉”！有啥办法？讲打的，人家一个指头能顶他们全部；论跑的，那个老家伙的轻功好的让他们只有干瞪眼的份儿；论尊卑，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这师傅确实也太无良了点儿，可众人别说开口讨债了，就是言辞中稍露不敬，就会被他祭出“目无尊长，概不还钱”的法宝猛宰一顿！唉！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他们才迫不得已的“就坡下驴”，希望盯着这半大少年能够稍微轻松一些。

    可哪曾想到，这小子竟说要还钱！

    这半大少年哪来这许多银子？那可得上千万啊！

    老狐狸给的？不可能！他们可是亲自陪着那老头儿买了几条船的大米白面广赈灾民！光那一次就花了足足八百两银子！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确信了那老头儿所谓“武林大侠”的身份。那么，眼前这小小少年又哪来的上千万两银子呢？莫不成这小子本身，也是哪个世家的公子不成？可看起来，却又不太象啊！而且，也没听说过有哪个豪门大阀是姓“欧阳”的！

    想到此节，众人脸上的兴奋表情还没来得及稍减，便又多出了几分微微的疑惑——

    “嗯——这个——嗯——门主——”连一直以来都颇为冷静的简商这回也有些结结巴巴，“您要还我们银子？上千万两银子？”

    “没错！不就是千多万两银子吗？小意思！”欧阳修嘴上回答的斩钉截铁，心下里却又是一阵肉痛！“罢罢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老子这次权当充回财神了！”他心中安慰道。

    “这——”奸商支吾了一声，犹是不信。

    欧阳修看了胖子一眼，也不再言语，只是轻轻的撩了撩胳膊，示意众人跟上；便转身进了悦来客栈的正堂。

    “哟！您老回来了？”看见欧阳修进来，店堂掌柜“吴猴子”赶紧迎出柜台，点头哈腰的打着招呼——这可是大主顾啊！自几天前进店伊始，这位小爷就包圆儿了客栈里最贵的十间天子房！这十间房一天的房钱也得近百两银子！“阔气！真是阔气！要是再能多来这么几个豪客，前日里稀里糊涂丢的那十多封银子应该很快就能赚回来了！”吴猴子乐呵呵地想。

    欧阳修当然不晓得“吴猴子”的想法，只是随口的回了一声好儿，也没在正堂多加停留，便径直向后院儿走去；全不理某人还在那儿继续的谄笑道“走好，走好！”

    见到此番情景，跟在欧阳修身后的众人俱是微感诧异。要知道，所谓的“车船店脚衙”，皆是势利眼中的势利眼；看那干瘦的掌柜竟对欧阳修这样一个半大孩子如此客气，众人首次对欧阳修的“身价”有了一点儿认识。

    说话间，一行人便到了悦来客栈的后院儿。

    这所谓的后院儿其实是个颇有几分情趣的小花园儿，而客栈最豪华的十间天字房，恰是这小小花园的正房所在。

    欧阳修进得院来，也不理会那些往来店伙儿的问候，径直冲了一扇雕花木门大步迈去，一边大声吆喝道：“三只老鼠！赶紧给少爷我滚出来！有活干了！”

    其实，还没等欧阳修开口，旁边的一扇木门便发出“吱呀”一声；一个比那简商胖子还大了一号的巨汉推门而出。只见此人生的膀大腰圆，脸上盖了满满的络腮胡子，配上两只铜羚般的大眼珠子，简直就像是尊专门捉鬼的钟馗——不但威风凛凛，而且慎是吓人！但就是这钟馗般的大汉，一看见欧阳修进来，原本的一张凶脸上竟马上堆起了堪称“甜蜜”的笑容；甚至诺大的身子也微微蜷曲起来，屁颠儿屁颠儿的颠着碎步，一脸谄媚的在第一时间里凑到了欧阳修的跟前：

    “少爷，您回来啦？大哥和三弟陪小姐逛街去了！干什么活？您尽管吩咐！俺开山鼠除了对少爷的一片忠心，就只还有两膀子力气！只要是少爷您吩咐的，俺李拔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咦？少爷！您靴子上有块泥巴；俺来替您擦擦……”

    “行啦，行啦！”瞧见跟在自己身后的二十四个家伙，十二个吐了一地，十二个正满地在找自己的下巴；欧阳修赶紧摆了摆手，止住了这只“巨鼠”的喋喋不休，心里颇是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就是分了十万两银子零花钱，外加一套达摩心经的口诀吗？何至如此呢？”

    见欧阳修的脸色阴沉，正献殷勤的巨汉赶紧打住了话头儿。“糟糕！糟糕！莫不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俺真是个笨人！想想大哥和三弟，才说了几句好话就比俺多分了十万两银子！唉！这世上为啥总是老实人吃亏呢？”

    不理会开山鼠的“自怨自哀”，欧阳修一边随手推开了面前那扇雕花木门，一边扭头道：“你小子快过来啊！还愣那儿干嘛？”

    “是是是！”开山鼠一边应声，一边赶紧跟进了屋里，“公子，咱们这是要——”

    “分银子啊！”欧阳修没好气地应道。

    “分银子？”开山鼠牛眼一亮，“分给谁？”

    “诺——”欧阳修毫不避讳的瞥了一眼身后的大汉，“就是这帮孙子！”

    跟着欧阳修的众人闻言颇感尴尬——之前以为这小子斯斯文文，跟那老狐狸半点儿不同；听了这几句话才明白过来，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李拔才管不了那么许多；一听这话，一双牛眼马上又睁大了几分，恶狠狠的冲着欧阳修身后的众人一一瞪去；直吓得那二十四条大汉马上就犹如小鸡子般的缩在了欧阳修的身后，排成了长长的一溜儿。

    “干吗？干吗？想杀人啊！？”瞧见这帮吊靴鬼竟被个开山鼠吓得畏畏缩缩，欧阳修也颇觉好笑，似乎终于出了一口闷气；但还是不得不做作的喝斥道。

    李拔缩了所脑袋，收回了杀人的目光，闷声进了屋子。紧接着，那二十四条大汉也战战嗑嗑的跟了进来，不过其中的大半，却已脸色灰白——“这——这不会是要宰了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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