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残阳从西天斜向照下,照射在一望无垠的大平原上。越来越多的士兵从四面八方赶来,将另一只同样黑发黑眼唯有肤色较浅的军队层层围困在中央。两支军队若要说最大差别在哪里,那就是被围困的那支军队人人头系黄色头巾。
一名身高丈余的士兵手持刀盾朝前勇猛冲锋,通体闪耀的金光使他刀枪不入,有如披了一层坚甲。眼看就要踏入敌阵,地下忽的一阵闪耀,“敕制地祇”四字符印在他脚下爆开。那名士兵立即萎顿了下去,由身高丈余的巨人变回了常人大小,转眼间身上就被长矛捅成了刺猬。
以青、白、红、黑、黄五色铠甲武装的士兵分别在不同的方向抵挡敌军的进攻,他们有的手持长矛,有的紧握刀盾,甚至还有些在使用弓箭和弹弓。这些装备不一的军队显然为被围困的军队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而他们在被消灭的时候,会“嘭”的一声变成一粒小小的豆子掉落在地下。
周遭的士兵数量已达十万,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兵由飞舟上投下。而当中被围困的军队原有五万,此时数量不足三万,人人都在浴血厮杀,当中多得是刀折枪断之辈。大批法力枯竭的道士已经被扶着退回了中军,在地上盘腿打坐,以期回复些许法力。
中军帐里,数十位将领和道士席地而坐。没有人身上不带血污和尘土,好些人更是坐的七倒八歪。只是在当下的环境,没人有心情去说一声“帐前失仪”。因为——
他们已经被围困了整整六天时间了。
一名参事快步跑入帐中,对着坐在营帐最上首的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抱拳行礼:“禀报侯爷,我军全部法豆已经告罄,撒豆成兵已经无法继续……”
中年人眯缝着眼睛,好像在打瞌睡。参事才刚说了两句,他就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他的禀报。随后他转头问向了坐在他侧座的一位老人:“还是没有消息?”
老人正在紧紧盯着面前摆的一面水盘,那一双小眼睛几乎都要将水盘盯穿。在中年人发问之后,他才苦笑了一声:“这般封天绝地的阵势我平生也就见过一次,那是一甲子之前佛国大举入侵的时候……他们最少派出了三位居于不动罗汉果位的高手,至少凭我的本事是没法破开阵势进行沟通了。”
虽然之前诸将心中都已有不祥的预感,但总归还抱了一线希望。在听到老人亲口承认局势之后,不少人接连发出了失望的叹息,更多的则是低声的咒骂。
中年人依旧面色不变,连眼睛都没睁一下。他只是平静的问道:“备用的法米,还有吧?”
“有是有……”
“那就全部用下去吧。”
参事的呼吸立刻一窒,好几位将领和参军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眼神。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如果将这些法米省着些用,还是可以再支撑两天的。现在作为右武卫的最高统帅,他居然要将这些法米一次性用完?
中年人看参事还没有动作,一直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线。如果说之前的他给人的感觉是昏昏欲睡的,那么现在的他毋庸置疑便是一只潜伏爪牙的猛虎!
几名位置靠前的将领立刻跳了起来:“侯爷……”
“我说用,就用。”中年人沉声打断了所有人的话语,“你们可以决定打仗的具体细节,但是怎么打,我说了算。”
中年人用他的威严强行压服了所有的人,但凡有异议的人都先后坐回了原地。
中年人看下面还有人心有不忿,于是温声解释道:“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都觉得,只要原地固守,就还有等待援军的机会。但是我清楚,按照道国的军规,延误战机五日以上都是可以判斩首的。我们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了六天,前来接应我们的人还没有来,偏偏佛国的军队打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口袋阵——我可不信佛国那里有人能将漏尽通练到让天机盘都无效的地步,所以答案想来只有一个。”说到这里,中年人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是道国内部有人不想看到这场胜利,想要我去死啊。”
“忘八蛋!”一名将领率先跳了起来,大声咒骂,“左武卫的那帮孙子……”
这声咒骂就好像在沸油中滴下了一滴水一样,营帐里立刻沸腾了起来,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让帐内好几名道士听得直皱眉头。
“勾结番邦外敌,不得好死!”
“这事说不定真不是他们……”
“放屁,那你说说是谁干的?道首?驱神侯?还是……”
“肃静!”一个年轻的声音雷鸣般发出,盖过了帐内一切声音。
发话之人乃是一名站在中年人身后的道士,他的年龄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比帐内所有人都来的年轻。有些人原本还不忿的怒目而视,在和他的眼神接触之后也飞快的避开了目光。
“此事未经查实就左右胡乱猜测,尔等是想要犯上作乱吗?”年轻道士厉声斥责道,在看见无人说话之后,他才转身对着中年人躬身一揖,“侯爷,请下令突围!有我等护卫,定能护送侯爷突出重围,返回道国。只要侯爷尚在,来年又可组建一支右武卫。届时再次西征天竺,足可为众家兄弟报仇雪恨!”
帐中的将领竟然是齐齐出列下跪,“末将甘愿为侯爷殿后,护送侯爷杀出重围……”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了,可是早就走不了了。”中年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语调中有无限感慨,“就算大祭酒和如晦你们几个可以挡住敌方不动罗汉果位的高手,那再下面呢?再下面还有多少后手等着?带着我这个不通道术的人,你们的速度只会被大大拖慢。况且……”说到这里,他也有些不大愿意开口的样子,勉强了好几下才说出口来,“况且要我抛弃这五万儿郎独自逃生,沐某做不到啊。”
年轻道人——张如晦惊惶的抬起头,丝毫不通权谋的他万万没想到中年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侯爷……”
中年人环视着诸人,他看着这些被自己一手带出的子弟兵,虎目含泪:“你们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以五万之数与天竺倾国之力相抗,还七度击退敌军,杀伤无算,所斩罗汉都在双十之数。道国之内,又有哪一支军队能够做到?哪怕是左武卫,他们能吗?今天我等虽然败了,但是非战之罪!倘若只在战场上交锋,又有哪支军队会是右武卫的对手?”
众人纷纷低头,垂泪不语。这一败委实败得太过莫名其妙,先胜后败的局面更是所有人都没法想到。
看着诸人垂泣,中年人又是猛的一挥手,脸上神情坚毅起来:“众将听令!”
无论将帅还是道官,亦或者只是普通的郎中侍卫,所有人的眼神都一起看向了中年人,等待着他的决定。就算是刚才有异议的人,这会儿眼神也变得坚定了起来。无论他说什么,众人必定倾身以赴,有前无后,随他奔赴天涯海角。
“传令下去,所有伤者编入后军中,持弓殿后。父子均在军中,父亲编入前军;兄弟俱在军中,兄长编入前军;家中独子并无兄弟,直接归入前军。三通鼓后,后军护卫、中军陷阵、前军溃围!”
“喏!”
在答应的同时,在场所有人都一起跪了下去。中年人这个命令简直是再明白不过,他要让有可能突围出去的人尽可能的突围,而他自己却要以身殉军,死在这异国他乡。
在出征的时候,中年人将他的两个儿子也一同编入了军中。两人在将门中都是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向来被人认为是道国的下一代名将。而就在一年前的交战中,这两人在同一天战死。当时消息传到中军帐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吓坏了,三军大祭酒都准备好了净心神咒,以防中年人当场晕厥过去。谁知道中年人只是紧攥着手、铁青着脸,半个字也没有说,依然指挥若定。
只有当时侍立在旁的张如晦看见了,中年人的掌心早已被指甲抠破,掐出了血。
以中年人刚才的命令来说,他自己也属于“父子均在军中”的那一类。只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儿子了,再死在这里,平天沐氏就算是满门捐躯了。
中年人来回扫视着跪倒在地的众人,如同往日那样轻松的笑了笑:“道首曾经给你们许诺过太平,我也曾经给你们许诺过胜利,现在这些都是不太可能的了。但是至少,我还可以让你们其中一部分人回家。
“至于我呢,作为右武卫的主帅,那群秃驴是一定要杀的。与其窝囊的死在逃亡途中,让伤口留在背后,不如就在这里战死了吧。”
突围的机会渺茫,突围后生还道国的希望更是渺小,但是中年人却毫不犹豫的将生的希望留给了麾下儿郎。
说着,他大步走出了营帐。在他的头上,一杆大旗正在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那面大旗的底色是黄色的,上面绘着一个巨大的黑白太极纹,还有两个巨大的白字。正是这两个字在万里的征战之中,一直引导着这支军队不断前行。
太平。
太平,谓时世安宁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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