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住院部在门诊大楼后,中间隔着一个近半个篮球场大的花园,有两道遥相对的风雨花廊通过花园将住院部和门诊大楼连起来。
这时,雨并没停下来,花廊两边都是如注的水流如珠帘般摇荡。园中的花枝被雨水压得很低,许多花朵被风雨打落了,可怜兮兮的粘贴在地上。落花的颜色因雨水的洗涤愈发的冷艳。
雪莉有点伤感,不禁想起陆游的名诗:“花开须摘直须摘,莫待无花空摘枝。”人易老,花易黄。雪莉正值带露梨花时季,哪只蜂蝶最先飞临?花园里没有一只蜂蝶。雨水如烟似雾。
当雪莉穿过了花廊,进入住院部时,她的心情才恢复到工作上来。
住院部的手术室在二楼。当雪莉到达二楼时,看见两个医务人员正推着一辆手术车出来,手术车上的人在轻轻地抽泣:
“……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呀……”
手术车慢慢地无声地推过来,仿佛也承担了沉重的心事。当手术车和雪莉擦肩而过时,雪莉朝手术车上看了一眼。
一张美丽的脸映入她的眼帘,尽管这张脸上有泪水,甚至有咬破嘴唇的血迹,可是毫不掩饰她的美丽。尤其是妇人那伤痛的眼睛,这双被痛苦的泪水模糊的眼睛大而亮,犹如秋潭中的明月,凄楚动人。
手术车很快过去了,消失在一间病号房里,但这妇人一张因失子而痛苦的脸深深地埋进了雪莉的心里。
手术室里还很乱。无影灯的灯光将手术台上狼藉的血迹映照得分外刺目。
妇人流产的儿子赫然地搁在手术台上,血肉模糊。一个医务人员正在揩擦婴儿身上的血迹,随着血迹去尽,露出一张紫胀的脸。这是怎样的一张孩子的脸呵,丰满的额头,端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巴。
雪莉希望孩子那双紧闭的眼睛能够睁开,那定是一双剪水明眸,比润水的珠宝还迷人。
但是,雪莉知道这孩子的双眼永远睁不开了,他来到这世上,没瞧这个阳光明媚繁花似锦的世界一眼,便对这个世界表达了他永恒的沉默。雪莉想到了雨水中冷艳的落花,呵,未成果的孩子呀!
“雪莉小姐,是约翰博士邀你来的么?”
一个医务人员盯着雪莉说,这人的头几乎被白帽子和大口罩封严了,仅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雪莉一时竟识不出是谁来。
雪莉点了头,问:“产妇有没有病历卡?”
医务人员指了指药橱上说:“在那里,不过,你先不要看病历,快化验一下孩子的羊水。”
孩子胞衣旁的塑料盆里盛了些血红的羊水。雪莉从衣架上取下一套胶膜手套戴上,顺手拿了一只量杯,然后从塑料盆里取了半量杯羊水。当她打开da显示剂瓶,滴了几点da显示剂到量杯里,血红的羊水慢慢泛出点儿紫色,仿佛如半熟葡萄的色彩。
雪莉说:“产妇是不是一直在服我们院研制的回春安胎丸?”
医务人员说:“仿佛是吧。可是,这药丸在抑精素患者面前已无回春之力。”
回春安胎丸的临床时间几乎和约翰妇幼保健院一样长久。自从使用来,疗效显著。只要不是抑精素患者,还从没让人失望过。
雪莉没做事,她翻开了产妇的病历,发现产妇是怀孕四个月后感染上抑精素的,孩子流产时已将足七个月了。七个月的孩子发育应较健全了,正常产下来都有活的希望。难道就是这后面的三个月里,抑精素慢慢将一条走向这个世界的生命给扼杀了?
医务人员看到雪莉的哀痛样子,说:“你不要太伤感了。这孩子已为他父母的欢快做出了牺牲,产妇是从她丈夫身上感染上抑精素的。看一看,今天产妇流产,她丈夫都没来一下。呵,这是罪孽呀!”
雪莉叹息说:“我不知这个孩子生下时的情景,七个月了呀!”
医务人员说:“你以为我们没尽最大的努力么?我们先用b超作了观察,发现孩子在腹中就已经作古了。因此,我们不得不给她做了剖腹流产手术。”
雪莉的脸很白,哀叹说:“上帝简直在作孽,是朵未开的花呀!”
她不再和医务人员说话,写了一张详尽的化验说明,并附加了流产情况,夹在产妇的病历中。这些资料,她将完整的交给约翰博士。
医务人员的工作也完成了,他将孩子装在一只洁净的塑料盆里,锁进了药橱中,他才对雪莉说:
“告诉约翰博士,他吩咐的事已经做好了。”
雪莉却问:“孩子就这样处理?”
医务人员说:“这孩子是她母亲自愿献给医院的,我们可不能将她随便扔了。”
一张苍白的美丽的产妇脸浮在雪莉的脑海。雪莉心里一阵哀痛。她知道,如果抑精素这个幽灵不赶走,这个产妇将终生不能再生孩子了。那风雨中的冷艳的落花又幻现在她的眼里。
雪莉和医务人员一起打扫净手术室,折回门诊楼时,已过了下班的时间。但是,约翰博士的门诊室的门仍敞着,雪莉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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