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座山谷深处,云雾缭绕,把天光都染成了乳白色、仿佛牛奶一般的事物。
云雾里有十余道石柱,许真人负手站在某根石柱上,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道极大的黑影在云雾深处显现出来,仿佛那里忽然多出了一座山。
道门的镇山神兽,开天兽。
云雾忽然搅动起来,明暗相间,自然形成数行竖排的文字,出现在许真人的眼前。
那是开天兽的神识。
“我感应到先人留下的仙识正在消散,虽然速度很慢,但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我很担心。”
许真人依然看着远方,说道:“暗楼方面说的很清楚,他在悬空寺里参佛学经,说不定还真有成功的可能。”
如果有人能从高空看清楚这里的画面,便知道她是在看着东南方向。
悬空寺就在那边。
开天兽的神识很快便再次在云雾里显现出文字:“我要去杀了他。”
许真人说道:“悬空寺与剑宗的关系始终未明,不要行险。”
雾里出现文字:“那些小和尚难道还敢对我出手?”
许真人说道:“你是我派镇山之祖,依照门规不得离开,除非舍了本体。”
云雾安静了会儿,片刻后再次显现出一列文字。
“杀死这些小家伙够了。”
“不需要,因为我不相信他能炼化仙箓,哪怕他真的是景阳转世。”
许真人神情漠然说道:“他现在境界太低。”
冬天既然到了,春天自然也随之而至。
伴着一场微寒的春雨,悬空寺里的树木开始生出新芽。
苏青冥与陆浅在银苑里过着平静的生活,沈云海打理菜园的时间多了起来,自然没有忘记每天向苏青冥请教剑道上的学问。
隔些天陆浅会去讲经堂听听大师解经,阿狸也经常会遛过去,趴在窗台上一面晒太阳一面听经。
僧人们见惯了这只阿狸,不以为异,偶尔还会去逗逗他,每每弄得陆浅很是紧张,生怕它忽然大发凶性,严重影响剑宗与悬空寺的关系。
现在苏青冥很少去讲经堂,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竹椅上,在春风春阳春雨的陪伴下做着自己的修行,境界再无半点提升,但对禅宗功法与仙箓的感受更加深刻。
某天午后他睁开眼睛,看到墙外满眼绿色,才发现春意已深,有意无意地看了阿狸一眼。
阿狸早已忘记自己活了多少年,反正除了元龟、开天兽这种老家伙,没有谁比它活得更长,发春这种事情早就与它绝缘,春困却依然如期而至,说明欲望本来就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躺着才是。
这几天没有下雨,塔前的蒲团被晒的很干,沈云海还给它铺了些精心挑选的细草,睡得很是舒服,让它有时候甚至会忘记少女的膝。
它睁开眼睛醒了过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天空,忽然想起来去年初春的时候,这张蒲团上好像还有几张纸。
同样的春阳,同样的春风,同样的春意,同样的蒲团,就差了那几纸。
它下意识里站了起来,向银苑外走去,嗅着空里飘来的味道,走过池塘与密林、小桥与弟子院。
四周人声渐起,它轻轻跃上墙头,沿着檐角影墙来到悬空寺的中段,然后跳进了那片塔林。
前方有座安静的禅室,石阶上没有人,屋里也没有人,安静的就像是坟墓一样。
阿狸走到石阶上,盘成一圈趴下,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一觉睡到晚霞满天,它才醒过神来,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回到银苑,它趴回小石塔前继续睡觉,却始终无法闭眼。
它被一种很莫名的情绪困扰着,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苏青冥在静静地看着自己。
禅室早已经人去室空。
前寺灶房里少了位反正很少出现的火工头陀,至于那位基本没有出现过的小伙更是很快就被人忘记,律堂戒备最森严的精舍里却多了老少两位僧人。这两位僧人自然便是莫杀与北冥老魔。
莫杀剃发后更加清秀,甚至有些可爱,老魔剃发后则是更加猥琐,尤其是发红的鼻头更加显眼,看着便厌烦。
老魔揉了揉鼻子,走到莫杀身后望去。
他感受的很明显,自从知道苏青冥在悬空寺后,莫杀打坐冥想的时间更多了,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魔注意到在莫杀的颈后,有一个微微的突起,而且正在缓慢地改变位置。
接着他嗅到了一道极淡的味道,神情微变,却什么都没敢说。
那道味道很淡,不臭但闻着让人很不舒服,带着若有若无的腐叶味,又像是放了很多年的老木头。
老魔知道这具肉身撑不住几年了,也不知道真人能不能在十年里找到让神魂与肉身完美统一的方法。
他们在悬空寺里已经停留了很多年,为的便是这个目的。
老魔的视线落在莫杀身前,蒲团前面的地上摆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几行话。
那些话是苏青冥写的。
老魔不明白,既然真人你不敢相信他的说法,为何要把这张纸摆在眼前?
转眼又是一年,新旧相交之时,天地之势大盛,银苑里一片黑暗,只能看到陆浅的眼睛。
她神情专注地看着苏青冥。
苏青冥睁开眼睛,释出剑意,伸手蘸剑意为墨,写下一篇经文。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把左手伸进经文里,而是沉思片刻,从经文里选了几个字伸手摘下。
啪的一声,拳掌相交。
他的左手明亮一瞬,然后回复如常,瞬息之间,生灭已然循环一回。
苏青冥再次闭上眼睛,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重新睁开,对不知何时来到身前的陆浅说道:“还可以。”
陆浅对着他叩拜下去。
苏青冥说道:“还是没红包。”
陆浅微微一笑,然后认真说道:“我可以破境了。”
苏青冥静静看着她,说道:“我觉得再稳稳,再等几年。”
陆浅有些不解。
她的游野初境已经完全稳定,道心剑意都已经到了最饱满无缺的巅峰状态,为何还要等下去?
苏青冥没有解释,她有些不满,于是这次没有坐过去。
云台树下还是那些简单的果盘,只沾着半缕酒香的杯,连残羹剩菜都谈不上。
李淑走到崖畔望向那些飘散随心的云,心想既然只有师兄喜欢吃烤鱼,那以后我就不做给你们吃了。
善渊师兄已经闭关两年,究竟在修行什么道法呢?苏青冥你又在哪里做着什么事呢?
春天的时候她终于写了封信去剑宗,然后收到了胡云摇的回信,胡云摇在信里语焉不详,明显是在隐瞒着什么。
她转身看着桌上的那些果盘与酒杯,想着这些事情,觉得好生无趣。
善渊还在地底挖洞。
除此没有别的任何事情。
云雾缭绕,开天兽的身影若隐若现,神识波动,形成文字显现出来。
“我感受到他又炼化了一些,如果不尽快阻止他,你的想法非但无法实现,反而会给他带去无上好处。”
许真人站在石柱上临风而立,看着悬空寺的方向沉默了会儿,说道:“我说过,按照门规你不能离开中州。”
开天兽在云雾里显现出文字:“我可以化身行走。”
许真人平静说道:“压制境界下的你,神通不及本体百分之一。”
云雾里很快现出一行文字。
“但足够杀死他了!而且我的神通虽然受到压制,但神体不灭,没有谁能伤害到我!”
许真人收回视线,说道:“不允。”
“苍龙因他而死,我一定要杀了他!既然你的想法已经落空,现在便应该按照我的方法行事!我不会让他有半分炼化仙箓的可能,不然若让他得到那些仙气,将来必成大患!”
开天兽很愤怒。
山谷深处的云雾翻滚不安。
那些显现出来的文字,笔笔如刀,锋利至极,满着极强的杀意。
时间流逝的比诗人的笔还要更快。
在你感叹逝者如斯之前,该消逝的便已经消逝。
转眼间,苏青冥与陆浅来到悬空寺已经五年。
最近这段时间,苏青冥越来越沉默,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却越来越明亮,眼底深处隐有一抹金色,为那张绝美的容颜添上了几分妖异的味道。
再过些天便是又一个新年。
那天夜里苏青冥会写下最后一篇经文,尝试完全炼化仙箓。
如果成功,长生仙箓里的无穷仙气便会归他所有。
如果失败,他便会被仙识反噬,随时可能成为道门的傀儡。
陆浅始终不明白,苏青冥不同意她破境,自己却不停地加快炼化仙识的速度,甚至不惜损耗大量剑元与神魂。
他究竟在着什么急?
这个新年对悬空寺来说也有特殊的意义。
张相将会代表大唐天子陛下前来还愿。
这是每年都有的事情,今年的规模与层级却要隆重很多。
苏青冥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直到听着大常僧的叹息声才想起来小石塔里的他已经走了三百年。
看着苏青冥苍白的脸,眼底的那抹金色,陆浅沉默不语。
银苑里并不安静,不时有咳声响起。
沈云海拿着今年做的第三把扫帚,扫着地上的残雪与碎屑,脸色也有些苍白,不时咳两声。
这几年的冬天有些冷,悬空寺会落雪,他体内的真气冲突也变得有些严重。
阿狸走进园里,视线在苏青冥与沈云海苍白的脸上来回,满是怜悯。
这对主仆现在的日子不怎么好过,陆浅却是相反。她养白了很多,脸上有着两抹健康的红,看着就像苹果般,吹弹可破,鲜嫩好吃,与当初剑峰上那个短发凌乱、浑身灰土的少女完全不一样。
阿狸慢慢走到廊前,跃至木地板上,踩上她的膝盖,拉长身体,去蹭了蹭她的脸,然后才在她的怀里仔细趴好。
悬空寺是天下第一大庙,讲究的是清静修佛,而且在凡人心里地位极其崇高,没到年节那天,四周的村民自然不敢用鞭炮来打扰大师们的清静。没有鞭炮声,但年节的味道却是从寺外远远飘了过来
有的是腊排骨,有的是腌鱼,还有的是新宰杀的年猪。
哪怕在人间之外,哪怕有禅宗大阵隔绝,依然无法挡住这些红尘意,不管修道还是参禅,之所以困难便是如此。
大荒有几个队伍正像这些味道一样,向着悬空寺进发。
今年是前代大唐天子陛下离世三百年整,皇族派出了一个使团离开了长安城。
先皇退位假死,最后在悬空寺圆寂,这是李氏皇朝最大的隐秘之一,使团人数自然不多,除了随侍的骑兵,真正的官员只有两位。张相身边那位官员看着很是平静从容,不知道是哪家王公的子弟。
这件事情只有悬空寺、道门、剑宗、掩月宗、亥下学宫知道,按旧例也会派出代表,只是已经过了三百年,而且算不得什么大事,派年轻弟子来上柱香聊表心意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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