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说道:“你就像只变色龙。”
苏青冥没有理她,仍然专注地做着自己的动作,直至最后变成了坐姿。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微微蹙眉。
能让他的表情发生变化,必然是最极端的痛苦。
昨日缝合伤口时,他用悬空寺的佛门功法封闭自己的六识。
当年他在天剑峰顶刚突破至神游境界便遇着雷暴,就是用这种方法避免被雷声震昏。
但封闭六识会对内脏、肌肉乃至经络的修复再生造成严重的影响。
苏青冥如果想尽快康复,便只能放弃,凭意志熬下去。
好在意志这种事情,他从不欠缺。
他深吸了一口微咸的海风,确认内脏的缝合处没有裂开,脸色稍微好了些,手掌落在杨柳的头发上,抚摸了两下。
杨柳睁大眼睛,问道:“你要做什么?”
苏青冥抬起手掌。
无数道极细的丝线被他的手掌黏扯了出来,在海风里软飘,闪发着好看的光泽。
这些丝线也是雪蛛丝,只是不知道怎么能被他从杨柳的身体里扯出来。
“你喜欢到处跑,所以要先把你捆住。”
苏青冥把手里的雪蛛丝缠在杨柳的身体上,就像在裹布一般。
杨柳自然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说道:“听说当年在北境,你救李淑也是用的这种方法。”
苏青冥说道:“是的,但这救不了你。”
西洲剑圣的境界比偷袭李淑的隋南珠高出无数倍。
杨柳的伤势也比当初的李淑重无数倍。
掩月宗的静修秘法只能稳住她的伤情,却没有办法治好。
杨柳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究竟是谁?卓剑尊居然把剑经都留给了你难道你真的是他的亲传弟子?”
苏青冥心想还是这般麻烦,自己就不应该来。
他自然不会回答她的话,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把丝线往她的身上缠绕,裹的越来越厚,位置也越来越上,过了胸口与颈,便要到脸。
“如果你想顺便堵住我的嘴,可以试试。”
杨柳的眼神变得沉静而可怕。
她没有剑宗弟子那样的口头禅,语气很淡然。
但大荒历史上亲手杀人数量最多的前三名里肯定有她的位置,所以她的威胁要更真实,更有力量。
苏青冥想了想,改变了原先的打算,把雪蛛丝沿着她的脸裹了起来。
没过多长时间,海滩上便出现了一个很大的蚕茧。
杨柳的脸露在外面,就像襁褓里的婴儿。
很可爱。
苏青冥把雪蛛丝缠回她的腰间,在那里系了一个扣,然后把另一头系死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召出铁剑,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再次苍白,双眉紧蹙。
他提着杨柳向海滩后的树林里走去。
更准确地说,不是走,而是挪动。
好在他系线的位置非常精确,蚕茧的平衡很完美,没有影响行走。
傍晚时分,他终于走出了那片树林。
大概两三里路。
新换的布衣再次被渗出的血水打湿。
苏青冥已经适应了这种程度的痛苦,不再皱眉,只是速度却无法变快。
这时候的他连驭剑都做不到,更不要说用归墟剑,只能用自己的双脚慢慢挪动身体。
树林外是一条泥路,崎岖不平,车轮与牛蹄印已经淡去,看来平日里少有人至。
苏青冥提着杨柳向远方慢慢走去。
他想起当年与陆浅离开破庙,前往剑宗时的旅途,不明白为何当时自己会觉得走路很好。
然后他开始想念起路上遇到的那辆马车。
天剑峰顶,薄雾渐散。
沈云海跪在陆浅身前。
不管苏青冥还是陆浅都不喜欢弟子跪来跪去,但今天他必须跪,因为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陆浅看着崖畔的空地,想着以前那里的竹椅,沉默了会儿,问道:“这是几天前的事情?”
沈云海说道:“七日前。”
傅一石站在一旁,有些焦虑想着师叔云游三年,刚出来,结果又失踪了?
陆浅问道:“他有没有交待什么事情?”
沈云海本想说没有,忽然想起铁剑过冷山时发生的那件事,说道:“师叔说要查出元魔宗现在的宗主是谁,然后能杀的时候就去杀了。”
陆浅说道:“那就去查清楚,准备一下。”
沈云海心想师叔的意思应该是他自己去杀,转念一想,师叔这次可能是真的回不来了,不由难过至极。
那天碧海蓝天里的一剑,他看得很清楚。
面对西洲剑圣的力一剑,谁能活下来?
峰顶的气氛有些低落,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沈云海这样难过。
阿狸趴在玉榻上抱着寒蝉在睡觉,闭着眼睛,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这次离开剑宗,它没能与玄龟战上一场,也没有机会偷袭剑圣陈境,就是在长安城里哄了几年小孩子,确实没什么意思。
苏青冥是死是活,它完不关心,如果死了更好,要知道它恨不得那家伙赶紧死掉,而世间像它这样想的人应该还很多。
它忽然睁开眼睛,想起那五段雷魂木还在剑湖湖底,不由眼瞳微缩,心想苏青冥你还不能死啊我可没办法把雷魂木从那条死狗处拿回来。
傅一石也不如何难过,只是有些担心,因为他并不是很清楚西洲剑圣的一剑意味着什么。
陆浅的平静则有些令沈云海担心。
崖边没有竹椅,有个人。
鲁山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
离元的遗体今日由镇魔司亲自送回无回谷,不知道到时候横山会是怎样的画面。
离元是他信任的朋友,所以他才会在南河城出手相救,又介绍给胡云瑶认识,才有了这样一个针对西洲剑圣的杀局。
谁能想到,胡云瑶早就已经暗中背叛了他们,西洲剑圣提前就知道了这个局,又怎么会出事?
离先生死了,胡云摇死了,杨柳生死未知这些都是他的错。
鲁山坐在崖边,看着眼前的雾气,眼里也蒙上了一层雾气,声音沙哑而低沉。
“都是我的错。”
陆浅走到崖畔,背手站在他的身后。
沈云海与傅一石以为她准备劝慰鲁山。
谁也没想到,她忽然一脚把鲁山踢到了崖下。
听不到废物的碎碎念,世界终于清静了些,她心里的郁结也稍微疏散了些。
“云剑峰说那件叫做浣溪纱的法宝应该出自掩月宗。”
陆浅望向愣住了的沈云海,说道:“你把他押回去。”
崖下传来鲁山夹着痛意的喊声:“我不要去那里!”
陆浅没有理他,转身进了洞府。
傅一石才知道原来师叔的心情非常糟糕。
沈云海的感受更清楚,哪里敢说什么,赶紧喊猿猴去崖下捞人。
蓬莱山就像是真正的仙境。
崖畔青松望远,高台入云不见,仙鹤翔于其间,掠过彩虹,去远方摘回一些仙果。
抱鹤真人站在高台畔,看着眼前的画面,沉默不语,本就极淡的眉毛,在天光的照耀下,仿佛要消失了一般。
青松微动,缎带如云,然后敛于袖间。
白衣少女在松上出现。
她应该在长安城,不知因为何事,匆匆赶回了蓬莱山。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淑盯着抱鹤真人的眼睛问道。
西洲深处发生的事情已经传至大陆。
无回谷离元为报当年之仇,在海上再次挑战西洲剑圣,失败而死。
其后掩月宗弟子杨柳意图再次刺杀,依然失败,被一名剑宗长老救走,半道被西洲剑圣一剑斩中。
胡云摇与此事有涉,弑师未成,绝望自杀。
李淑知道这件事情与抱鹤真人有关,甚至可能就是他布置的。
抱鹤真人当初不肯对她说,她就不问,但现在情形不同。
她隐约猜到救走杨柳的不是什么剑宗长老,而就是苏青冥。
前些天在长安城井宅里,她与苏青冥说起杨柳的时候,就觉得苏青冥的反应有些奇怪。
她必须回蓬莱山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们在小成寺定好的局,第一层便是现在世人看到的这样。”
抱鹤真人沉默了会儿,说道:“杨柳不相信胡云瑶,认为他会叛,但陈境太傲,必然会赴局,所以她隐身其后,成为局里的一个变数。”
李淑说道:“这是第二层?”
抱鹤真人说道:“不错,只有我与杨柳知道这一层,我反对过,她没有听。”
李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那么第三层呢?”
抱鹤真人平静说道:“没有第三层。”
李淑说道:“师兄,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比谁都更了解你,你想事情从来不会这么简单”
抱鹤真人沉默了会儿,说道:“第三层意思其实很简单,我与胡云瑶还有离先生都认为陈境无法杀死,他太强了,就算师叔出手也不见得能做到。所以这次的西洲之局其实只是前半段,我们只想让胡云瑶真正得到陈境的信任,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需要等着去看。”
李淑难以置信说道:“死了这么多人,只是要让胡云瑶得到信任?你也说陈境太强,就凭他怎么能成功?”
抱鹤真人说道:“胡云瑶向我保证,他绝对有办法能够杀死陈境,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相信他。”
李淑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你们把胡云摇骗了,把杨柳前辈骗了,把离先生也骗了”
抱鹤真人说道:“离先生当然知情,如果他无法战胜陈境这便是最好的选择,至于胡云摇如果陈境真的死了,他一定会自杀相殉,那么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李淑说道:“杨柳呢?如果她真是你说的那位前辈的话,你怎么敢算计她?”
抱鹤真人看着远方在云海上翱翔的那只白鹤,说道:“她既然想我们走她的道,就会理解我的做法。”
“可是现在苏青冥也死了”
李淑说道:“他并非我们的同道人。”
“救杨柳的那个人是苏青冥?”
抱鹤真人微微挑眉说道:“这不可能。”
李淑说道:“相信我,那个人就是他。”
抱鹤真人沉默了会儿,说道:“那他可能不会死。”
李淑颤声说道:“你为何这么说?”
抱鹤真人收回视线,伸手抹掉师妹颊畔的泪水。
说到苏青冥死时,李淑便哭了。
抱鹤真人看着她微笑说道:“当年我们也以为你和他死在了雪原,后来呢?”
李淑说道:“师兄,像你这样精于棋道的人真的这般无情吗?”
抱鹤真人说道:“你要记住,棋道说的是生灭死活,容不得多情,我如此,苏青冥同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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