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原是不想理会她们主仆二人的,奈何那女使又是挤眉弄眼又是用手比划的,可她那主子根本看不懂,谢珣也是第一次见这么没有默契的主仆。
这么简单的事情就那么难以理解么?
笨得没眼看。
姜荔雪尴尬地搁下筷子:原来兰英是让她给谢珣盛汤啊?
随即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汤毕竟是自己“亲手”为他做的,按常理确实该劝他多喝些。
都怪他让自己等太久,以至于腹中饥肠辘辘,才会只顾着吃饭忘了给他添汤。
她默默地给谢珣又盛了一碗汤,吃一堑长一智,接下来用膳的时间她也时不时盯着他的汤碗,一旦空了便立即给他添上。
不过他也没有喝太多,第三次给他添的汤,他只喝了一半便放下了,再也没动过。
夜幕沉临,兰英备好了沐浴的水,问姜荔雪可要现在沐浴。
她今日在司膳司待了一下午,身上发间都染上了些油烟的味道,兰英知道自家主子喜好干净,故而早早便让人烧好了热水。
姜荔雪却说这会儿先不沐浴。
“我去殿下寝殿里走一遭,待会儿回来再沐浴”
“啊?这不太好吧?”前两次都是洗得白白香香的才去太子寝宫,今日怎好一身油烟气就过去?万一要圆房
“怎的不好?他肯定不会留我在房里的,左右不过一刻钟我就回来了”姜荔雪连衣服都没换,这便乐呵呵地去了。
只不过姜荔雪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她在谢珣的寝殿中连一刻钟也没待上,笼统说了两句话就被赶出来了。
“你来作甚?”
“妾身来伺候殿下安歇”
“不必。”
“那妾身退下了。”
三姐姐的法子果真好,她只需做些表面功夫给外人瞧,每晚来太子寝殿中走个过场,谁也不得罪,自己也不必遭罪,委实美哉。
谢珣也没有想到今晚的姜荔雪竟如此好打发,原以为她又会如那晚一般,衣着暴露的前来撩拨自己,没想到今晚却是衣着端庄,眉眼温顺地进来,又毫无怨言地离开,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莫非是觉得先前法子在他身上不生效,所以改作温良贤淑的姿态,以退为进?
呵,还真是不死心。
姜荔雪习得此法,接下来好几日都过得无比顺心。
她每日早上雷打不动地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而后回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或者画画,或是制花,足不出门。
下午去司膳司待上一两个时辰,让袁今安帮她做一两道菜,晚上与谢珣一起用膳时便说是自己亲手做的,反正他也吃不出来。
袁今安便是那日帮她宰鸭子的人。
姜荔雪去司膳司的次数多了,那里的人便渐渐都知晓了她的身份,不乏有厨艺更好的人来与她套近乎的,但是她一直记得自己先前被人冷眼相待时只有袁今安出手帮她,故而她也只肯叫袁今安帮她做菜,不给旁人套近乎的机会。
袁今安的厨艺不算好,一些复杂的菜色他做不出来,又或是他不想做,姜荔雪也不与他计较,譬如今日原本想做砂锅鲈鱼,但袁今安说他做不出,于是姜荔雪便改叫他清蒸。
袁今安却提议,这么热的天儿,不若做成生鱼脍,铺在碎冰上,既味道鲜美又能清凉解暑,还不用去灶前生火受热。
“听起来也不错,”姜荔雪想都不想便允了,“那便做成生鱼脍吧。”
袁今安呵的笑出了声:“良娣还真是好说话。”
“做什么都不打紧,反正殿下他也不会在意”今日闷热得很,一丝风也无,姜荔雪使劲摇着扇子,仍扇不去这稠得化不开的热气。“你去多取些冰来,给我做一碗冰雪冷元子,唔,做两碗吧,兰英还在外面呢”
袁今安看着被热气蒸红了脸的她,扇子摇得飞快,抖落了腕上的轻纱,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来。
大抵皓腕如雪便是形容这般了。
他眸光微动,立即转开了视线:“良娣何不在东宫设一间小厨房,免得每日来回奔波?”
“先前是想过设小厨房的,可后来想想,若是真的设了,东宫诸多眼睛盯着我,岂不是不好找人代劳了?”况且她本来也不喜欢做饭,如今无非是做戏给外人看的,在司膳司尚有袁今安帮她做,若在东宫设了小厨,便真的要自己做了。
袁今安听她这样说,倒也并不觉得意外。
这宫里许多娘娘也曾来过司膳司,嘴上说着要为陛下亲自熬汤做点心,实则一双纤纤玉手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活都叫旁人干了。
“那你能不能换个人使唤?”袁今安似有些不满,“原先这个时辰大都去休息了,自打你来了之后,我比先前要多干不少活”
“你不愿意了?”姜荔雪原以为他是很乐意帮自己的,没想到他早就对自己心生怨言了,听到他这样说难免有些愧疚,于是落下手中的扇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那就不麻烦你了,我去找旁人好了”
那委屈巴巴递过来的眼神,叫袁今安莫名心软了下来,板起的脸也松动了许多:“算了,我也没说不愿意”
“你不必勉强,我虽是良娣,但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那冰雪小元子要加蜂蜜么?”
“加两勺,谢谢”
*
自这之后好几天,姜荔雪都没有再去司膳司。
一来是因为袁今安那天有意拒绝,二来也是因为皇后娘娘发觉她这些日子虽然“贤惠体贴”,但是与太子却并无任何进展,于是点拨她,做饭只是其次,还是要把心思多放在太子身上。
“过两日户部侍郎李新吾要过五十寿诞,太子也会前去贺寿,你到时跟着一起去”
姜荔雪每每听闻要去人多的地方,心中总会立即生出抵触的心思,但又不好直接说出口,只得委婉道:“母后,太子殿下怕是不愿意我同他一起前往,我还是不去了,免得惹他不悦。”
她如今只是太子良娣,并非太子正妃,像这样群臣聚集的隆重场合,想来就算她不出现也在常理之中。
皇后信誓旦旦地与她保证:“太子那边自有本宫去说,定叫他带你一起去。”
姜荔雪面上装作乖巧地应下,内心却欲哭无泪,只能将希望寄于谢珣身上,希望他这次不要听从皇后的劝说,千万别带她去参加那劳什子宴会。
果真这一日谢珣回来的比往常晚了小半个时辰,见她在殿中等候,眼神也只是淡淡地滑过她,似比平日多了几分冷漠。用罢了晚膳,忽而与她说道:“母后让孤带你去参加户部侍郎的寿辰,此事你可知晓?”
虽然不是她主动提出要去的,但是面对他的质问,还是莫名感到心虚:“母后今日同妾身说过,但妾身也知自己位份低,不宜与殿下一起赴宴,所以妾身还是不去了”
此话实在发自肺腑,可落入他的耳中,不知因何却引得他冷笑一声:“你倒是会卖乖,难怪母后如此向着你。”
嗯?这话是何意?
是在夸她么?
怎的语气听着怪怪的?
“那殿下是要带妾身去,还是不带呢?”莫要说些含糊不清的话,她实在听不懂,此时她只想明明白白地知道她究竟要不要去参加两日后的寿宴。
谢珣冷睇她一眼:“如你所愿,孤已经答应母后了”
好吧,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
连着两个晚上的大雨,总算将暑气冲刷得淡了些。白日放晴之后,天色澄碧,纤云轻浮,空气中氤氲着泥土的芬芳与雨水的清甜。
一辆金丝楠乌木马车套着两匹英姿飒飒的枣骝马自宫门驶出,往御街上奔去。
因着她第一次与太子一起外出赴宴,今早月红与绿萼铆足了劲打扮她,为她挑了件藤紫色的褙子,里头配上珠色的软缎旋裙,颜色相宜,既显得华贵,又不会让人觉得隆重。
脂粉用了薄薄的一层,掩下她这两晚未曾睡好的面色,眉毛描得仔细,而后用一对金镶玉簪将头发尽数挽起,发髻两侧以珍珠排簪做点缀,如临春初绽的花,娉婷美好。
然则此时姜荔雪的心情却与“美好”二字属实无关。
一想到待会儿要面对诸多陌生人,她便忍不住对身边那位自上了马车便沉默不语,一直低头看书的男人心生怨念:他分明也不情愿带她一起赴宴,虽然不晓得皇后娘娘用什么理由说服了他,但是他这么大一个人,就不能坚持己见么?
一点原则也没有!
出了御街,马车便颠簸了许多,书上的笔墨开始变得晃眼,谢珣只得搁下手上的书,捏了捏有些酸涩的眼睛。
车厢内的案几上供着一座冰鉴,使得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凉气充盈。
然而某个女人身上的气息似乎比那冰鉴更为寒凉。
谢珣瞥了一眼与他相坐甚远的女人,妆容精致的一张小脸上,远山眉黛下的一双剪水的眸子里盛满幽怨
不是已经如她所愿带她出来了么?
还有何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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