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也没瞒她:“夫人放心,我没直接跟刘管家要,是刘顺家的昨日出去采买花树,我偷偷同她提的,她答应我守口如瓶,一句都不会向刘管家透露。”
刘顺便是刘管家,夫妻二人都在庄中做事,刘顺家的也负责园囿管理兼一些采买的职务。
主子房内那些事,本就瞒不过近身伺候的丫鬟婆子,知道了也无伤大雅,可沈稚还是不大自在。
沁芳道:“郎君是大户人家出身,家中兄弟定然妻妾成群,可郎君如今只有您一个,您想想,若是郎君的兄弟姊妹一个两个都有了好消息,三两年下来儿女双全,您这里却没动静,眼下可以养伤为由拖延过去,可时日久了,老夫人那里如何作想?”
其实沈稚也并非抗拒此事,否则也不会主动与裴慎亲近,何况夫妻之间鸾凤和鸣共效于飞本就是人之常情,出嫁前阿娘都是要教的,她就是脸皮子薄,禁不住这么大喇喇地放在明面上说。
沁芳也看出她害羞,只轻声在她耳边道:“七夕佳节,郎君与夫人浓情蜜意,正是成事儿的好时候呢。”
沈稚面上躁得慌,将那画册塞回她怀里,“还不快放起来。”
两个丫鬟相视一笑,沁芳连连点头:“那我就放在夫人枕头下面,夫人晚上记得看呐。”
羞得沈稚恨不得糊了她的嘴。
可当夜深人静时,屋内灯火通明,又只她一人,便也禁不住好奇,偷偷将那本子拿出来翻看。
画面入了眼,又在脑海中过上一遍,闭上眼睛,那些活动着的、被摆成各种形状的小人就不期而遇地跳进睡梦中,渐渐地,画册里看不清脸的上位男子竟幻化成了裴慎的脸,他额头滴着汗,一双眼瞳黑得像要将人吞噬的洞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醒来时额角被薄汗浸湿,面上却泛起一层绯红,吓得云锦以为她怎么了,要去请詹正献前来看诊,沈稚忙将人拦住了。
云锦给她倒了杯茶,“夫人这是做噩梦了?”
沈稚点点头,面上涨得通红。
没想到夫君平日看着温文尔雅,梦中却是豺狼般的凶狠,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脑海中频频浮现昨夜的画面,她的手指仍在轻微地颤,喝茶时又有些急,不慎落了两滴茶水在小衣上。
云锦见了忙取帕子来替她擦拭,茶液透过小衣,沾湿胸前柔软得凝脂般的皮肉,那莹白靡丽的肌理,比她见过最好的丝绸都要柔滑,云锦做惯粗活的手都忍不住放轻了力道,生怕将这丝羽般脆弱的皮肤擦破。
夫人这般的绝色,任谁见了都要动心的,云锦心想。
“梦境都是相反的,夫人别害怕。”
沈稚轻轻喘了口气,一定是她太紧张了,加上昨晚看那画本吓到的缘故,才会做这样的梦。
云锦说得是,夫君待她温柔体贴,那些事上定然也会对她疼惜备至,怎么可能到床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沈稚醒来后便把那两本画册扔到一边,自己到书房写字静心,整日下来,终于将那些骇人的画面抛诸脑后。
与此同时。
黄河决堤、水淹开封府的消息传到京城,百姓伤亡一日多过一日,朝中人人绷紧了神经,就连一向身子康健的昭阳长公主也因此旧疾发作,在床上躺了几日。
裴识要去的偃师临近开封,本就因偃师地裂急于上任,一路快马加鞭,约莫就是这几日到达河南境内,可开封又是去往偃师的必经之地,这样一来,不光偃师的灾情雪上加霜,裴识能不能安全到任上都是问题,昭阳长公主又怎能不担心?
裴慎回府,自然也要去安福苑表表孝心。
毕竟昭阳长公主也是他妻子心心念念的婆母呢。
才差人进门通传,便听到里头瓷器摔砸碎裂的声响。
裴慎大步跨进,便见迎面飞来一只茶盏,直直地朝他脸上砸来。
裴慎能躲开,却没躲。
“噼啪”一声,茶盏的碎片在他面颊绽开,鲜血混着滚烫的茶水顺着伤口直往下流,茶汤洒了一地,浸湿新铺的盘金丝毯,屋内所有人都怔在原地。
就连昭阳长公主也瞪大眼睛,一时怔愣地盯着他。
裴慎唇边扯出一抹笑,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面颊的血迹。
昭阳长公主见他这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心里更是添堵,原本她拿茶盏砸他,却也没想过真的砸中他的脸,更没想到裴慎竟然不躲。
她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震怒之下大喊道:“你还回府作甚?来看我死了没有?还是想故意来我跟前炫耀你的奸计得逞?”
裴慎嘴角噙着了抹冷淡的笑意,面上划伤狰狞,将他本就阴沉的面色衬出几分铮然骇戾的味道。
“得逞?母亲倒是说说,我哪里得逞了?”裴慎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昭阳长公主冷冷道:“你为娶绾绾,想方设法赶你二弟出京,可绾绾是个命薄的孩子,偏偏在这时候出了事呵,新任大理寺卿,可不就是打击报复的一把好手吗?阿识如今生死未卜,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看你就是”
“阿娘!”
长公主话音未落,便被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裴朗从门外直接进来,看到裴慎面上的伤口和屋内的狼藉,心下一惊,又隐约听到长公主方才那番话,赶忙上前问了母亲安,才道:“方才我听父亲说,陛下怕地方官员相互勾结中饱私囊,临时钦点了二哥为安抚使,负责监察开封一带赈灾救灾的情况,安抚受灾百姓,圣旨已经快马加鞭送往河南了,想来二哥应是无碍,阿娘不必担心。”
昭阳长公主哪里肯听:“他若不去河南,安安心心在盛京待着,哪里碰得上这档子事?那开封府都被淹了,连下脚的地都没有,外头多少人淹死、饿死、病死!你二哥难道是天神下凡,他年纪轻轻,从无经验,去了又能如何?”
“二哥身份尊贵,地方官员又惯会拜高踩低,自然不用他亲临一线,身先士卒,阿娘无需过分忧心,”裴朗看了眼身旁的裴慎,小声道:“天灾人祸谁也没法预料,您再担忧二哥,也不该朝大哥动怒啊。”
昭阳长公主一手拂落案几上的碗碟,指着裴慎厉声道:“他做的那些事,你又知道什么!”
裴朗:“大哥他不是”
话还未完,就被裴慎打断:“母亲非要如此,我也无话可说,既然您不喜欢,我就不在您跟前碍眼了。三弟,好好照顾母亲。”
裴慎便也不顾昭阳长公主铁青的脸色,自顾自转身离开。
裴朗看看长公主,又看看裴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想到来此的目的,裴朗心中斟酌片刻,道:“阿娘,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昭阳长公主面色差到极致,闭着眼揉按太阳穴,没有搭话。
裴朗只能小心翼翼地说道:“这回赈灾声势浩大,工部、户部、都察院都派了人手,陛下担心灾荒之后必有流民动乱,还派了一支京卫军前往辅助河南卫所军打击盗乱,镇压流民,我我想跟着忠勇伯刘武将军一同前往”
语声渐弱,是因为看到自家母亲愈加拧紧的眉头,才欲解释一番,便见昭阳长公主霍然抬头:“你想都不要想!”
裴朗也急了:“大哥二哥都在朝中效力,我整日混迹演武场,何时才能真正上一次战场?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又不似战场那般刀枪无眼,不过是镇压几个乱民,伤不到我分毫,母亲为何不许?”
他甚至,有点羡慕二哥能有这样的历练机会。
昭阳长公主道:“你可知景德年间那次黄河水灾?淹了全城整整三个月,死伤少说几万人!这回怕也只多不少。你以为事情都如你想的那样简单,你们一个两个的,就不能让阿娘省省心?”
她抬起眼,注意到裴朗鼻骨上一道浅浅的疤痕,那还是之前同人比试时落下的伤疤,至今也没有全然淡化,一时又是怒意上涌。
“你连在演武场都不能护好自己,还指望能在乱民堆里安然无恙地回来?”昭阳长公主冷冷道,“从前绾绾是最愿与你相处,可沈夫人对你却并不满意,你可知道为何?”
裴朗没料到长公主突然说起绾绾,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就是因为你这鲁莽好斗的性子!”没等他回答,长公主便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去见沈夫人,哪回不是弄得一脸伤?我若是她,怎能放心将女儿嫁给你!”
裴朗心中艰涩,像一根锋利的刺突然扎进心脏,又有一种伤疤被血淋淋地撕开的痛苦,以至于他几乎是浑身失了力,不知如何应答。
昭阳长公主还在气头上,见他握拳隐隐颤抖的模样,才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些,她叹口气:“阿娘不是在怪你什么,阿娘只有你们你们三个孩子,任谁出了意外,阿娘都会痛苦自责终身,你能明白吗?”
裴朗嘴唇嚅动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沈夫人不喜欢他,他并非完全没有察觉。
可他知道绾绾喜欢同她在一起,他一句话,她便羞得满脸红,他送她小玩意,她能高兴好几日,至于同人打斗留下的这些伤痕,他喜欢看她忧心忡忡、满脸心疼地看着自己,这可是大哥二哥从未有过的待遇,让他觉得偶尔受点小伤也是值得的
他自知不如两位兄长沉稳,不是沈夫人心中的最佳人选,可大哥太过严肃,二哥又稍显文弱,而他与绾绾年龄相仿,性情相投,还有一身武艺,能让她一辈子不受欺负,又有什么不好呢?
可他没想到,沈夫人眼中的他,竟是这般的不成器。
昭阳长公主叹口气,不忍他太过伤怀,终于放缓了声道:“斯人已逝,你也莫要陷在其中,一切须得朝前看才好。这回你就安安分分待在府中,莫要胡闹了,待你二哥平安回京,阿娘也能宽心下来,往后再有你出头的机会,阿娘又岂会拘着你不放?”
裴朗藏不住眼底的落寞,哑声道:“我明白了。”
净思居。
桓征看到裴慎面上的伤痕,心下一惊,赶忙取了伤药过来。
主子刚从安福苑过来,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且这世上能伤到他的也不剩几人了,桓征便也无需多问,只道:“这划伤不浅,可要请大夫来瞧一眼?”
裴慎面色沉戾,说不必。
桓征迟疑片刻,提醒道:“今日是七夕,您说过要去听雪山庄陪夫人过节,眼下这”
裴慎嘴角一扯,“有伤不好吗?”
从前绾绾可从未嫌弃过裴朗面上带伤,就差亲手给他抹药了,他那三弟为此还十分得意。
他曾一度可悲地想过,倘若绾绾用同样心疼的目光投向自己
“走吧,去听雪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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