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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快到了,东河四乡八村都忙碌起来了,这些年间,虽然天下不大太平,但东河这一带,也没什么大的灾荒。乡下人把陈年糯谷,都拿出来晒了,舂出糯米来,蒸熟后用棕树叶子包粽子过节。
当地民俗,端午节时家家户户要到山上,采割艾枝搜在门口,说是避邪。当地民谚有:“清明插柳,端午插艾”,因此每至端午之际,老百姓常把插艾叶作为节日重要内容之一。家家都洒扫庭除,以艾叶插于门眉,悬于堂中以防蚊虫,辟邪祛病。还会用艾叶、榴花、蒜头、龙船花,制成人形或虎形,称为艾人、艾虎;制成花环、佩饰,美丽芬芳,女人们争相佩戴,用以驱瘴。艾秆枯后的株体泡水熏蒸以达消毒止痒,产妇多用艾水洗澡或熏蒸。
由于门前挂艾草,减少了疟疾的发生,大家觉得艾草也可以辟邪驱瘴,所以端午节采摘艾草插在门前,已经成了民间必不可少的一种风俗。传统认为艾草是可以帮助人们驱赶邪气和毒虫的,保护人们免受疾病的困扰。
进入了农历五月,马上就是盛夏,高温高湿的气候来势凶猛,各种湿热、瘟疫开始发作,蚊蝇蛇虫横行。千百年来,五月俗称为“毒月”,五月初五叫做“毒日”。人们就悬挂艾草辟除夏日的湿毒。艾草自古就是良药,避晦、除毒、消炎。艾草的清香味道正好吻合抗击“毒日”的需要!
英邑民间传言:“端午门头不插艾,在外死了没人埋!”可见当地人,对端午插艾十分重视。这样,每逢端午当地艾枝紧俏供不应求。就有乡下人割些艾枝,拿到城镇卖些零钱花。
这几天,东河古家小镇逐渐热闹起来,为了过节,镇上“盘”了好几头大牛,杀了几十头大猪,宰了百把只大山羊。小街两边尽是些卖鸡、鸭、鹅,卖零食,卖日用品的小生意人,这些时从早到晚人流不息,拥挤堵塞,节日气氛渐浓。
几个村开始赛龙舟,东河的龙舟,主要是随、古、薛、窦几个大姓家族的。每逢端午正午时,有十几条大龙船,在激烈的锣鼓声中,从河左岸向右岸争先恐后冲来。一声声锣鼓,铿锵激烈,响彻四方,把四乡八村的人们,引到河边看热闹;一串串鞭炮,震天动地的响,把两岸炸得硝烟弥漫,这场景跟过去打仗一模一样!其实,这几个大姓赛龙舟,也是在“打仗”。打仗是要死人的,赛龙舟也是累死人!有时候累得人吐血地,真是辛苦得很。
上河的随、薛两家争的只是一场胜负;下河的古、窦两家,争的是一口恶气。自古胜负有常,经常轮流;而恶气难出,若出则有械斗。如若不想械斗闹出人命,最好的办法就是赛龙舟,在大河的波滔之上,在万人众目睽睽之下,哪一姓的龙舟赢了,真是脸上有光,精神倍儿壮;哪一姓的龙舟输了,整个家放的人都垂头丧气,往后一年之内,在当地抬不起头来,很没有面子!却无力挽回。唯一的办法,只有憋着一口鸟气,暗暗攒劲准备来年翻盘,苦苦熬到来年端午,再到河上争输赢定胜负。因此,双方都把这个输赢看得很重。
这一连三年,古氏家族在龙舟赛中,总是把窦家压着地下捶打。窦家一肚子的不服气,可又没有办法,自然一直准备积蓄力量,想赢一回,翻一回身,掰回一局。
今年,古家族长古大疤子家里出了大事,大疤子精神有些蔫蔫的,心里有些烦躁杂乱,干什么事都少了精气神,在族务方面,很多事情他也懒得管了。
赛龙船这样关系家族名誉脸面的大事儿,他也没大过问。眼看端午越来越近,往年划船之前,要作很多准备,族长及家族众管事的人,都要出头露面,组织本姓富户,买大批鸡、鸭、鱼,整头的猪、牛、羊,送到划船班子去慰问。
开赛前夜,参赛的各大家族,都要作战前的动员,一般基本上要开几十大桌宴席,本族的头面人物,个个都要出来上席作陪,向划船众人敬酒说鼓励话,激励大家为家族争光。
今年,古大疤子只到划船的班子去看过几回,至于其他的事,他也没有心思组织,每回像心里有事匆匆而去,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几句辛苦类的客套话,就急匆匆的走了。搞得划船的众人,以为他丢了魂失了魄,丧了精神气儿。
这古大疤子是古家族长,族长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头上,其他管事的都是副手,更是没当个事儿。作算有人想当个事儿,自己不是主头儿,想出点力气,但风头儿也不能盖过族长古大疤子。他那臭脾气,家族的人都知道,要是哪个风头盖过了他,自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因此,这段时间,古家虽然组成了龙舟赛专班子,但没有几个主事的人重视。只有三五个大户,在没有人带头组织的情况下,自发地带些礼物,去慰问划船的人。因为没有人出来主事儿,因此送的东西,自然比往年少些。开赛前夜虽然摆了几桌酒,因古大疤子称病没有出席,酒菜也没往年丰盛。
这样一来,搞得划船的一众人等,心里都不大快活,觉得今年家族对这个事儿不太热心,主事儿的也没心思搞这个事。主事儿的人心思没放到这个上面来,下面具体划船的人,一个个也没有了精神。古家在这个事情上,从上到下,基本上没当回事儿,只是敷衍了事罢了!
开赛时按老规矩,各家族当家人,富裕大户,有头有脸乡绅、贵人,都要亲临现场鼓气喝采,带人敲锣打鼓、放鞭炮,给本族龙舟助威。还要卖米、面、油,衣、帽、鞋、袜、手巾、烟等生活用品,用大筐装满放在小船上,让家族的人划小船到河面,等大龙舟到了,就往自家龙舟上扔,鼓舞划龙舟的人的士气,增强斗志。
今年古大疤子按贯例,带着全家老少和古氏各头面人物,也到河边来了,但他不停打呵欠,老是打不起精神来,影响了手下人的士气……
到了这这个时候,当家人还不重视,下面划船的人,就更是无精打采了,所以到了冲刺关健时刻,正要大家出力时,就掉了链子,自然输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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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家输了龙舟,个个垂头丧气!
按往常古大疤子非要把主事的和划船的人,骂个狗血淋头。这回他只黑着个脸,什么也没说,就带着家人默默回去。大家都知道,他自己也明白,今年这个事儿,他确实没放在心头,更没当个事儿来办。因此,输了并不奇怪,倒是赢了那才真是见了鬼呢!
窦家今年算是翻了盘,从上到下一片兴高采烈。家族大摆庆功宴,喝了三天三夜庆贺喜酒。还把城里有名的戏班子“叶家班”,接到镇上来唱戏,戏班的费用窦家全包了。并放出话来说,全镇上下不管哪家哪族的人,只要来看戏,都不收钱。名义上是大时大节的,为乡邻门凑个热闹,实际是借唱戏庆贺窦家大胜,压一压古家的威风,为前几年出口恶气……
这叶家班是全县响当当的大戏班子,生、旦、净、未、丑,行当齐整,盔头、道具各类表演行头,也盖过其他戏班。因班主叶青明老板为人开明,在老式戏班的形式下,吸收一些刚刚传进国内的、现代西派戏剧的元素,因此一推出来,就让人感觉新奇、新鲜、新意,十分的别致、热闹、好看。
叶老板是梨园世家,祖宗三代唱戏。传承的是本地“江和顺”老班子留下的北调花鼓戏。
叶老板爷爷大名叶树根,艺名“叶花亭”,是当地名极一时的当红生角儿,凭着《花亭会》中高文举一角,倾倒了满县看戏的人。英邑这儿说话,喜欢带点“儿”音,因此民间有个顺口溜儿说:“看戏看了叶花亭儿,夜里回去摸不着门儿。”
叶树根的儿子叶小云,因老子唱戏挣了不少资产,在当地买地置屋,有些资财了,老子就想他读书走科考光祖耀祖之路,谁知他读书秉性奇蠢,入学堂三年只识得四个大字“天下大平”,把“太”字认成“大”字,气得先生连板子都懒打得,就辞馆不教了。
他爹一看儿子不真不是个念书的料,反正在家闲着,不是喝酒就是打牌,要么跟一般年纪的人到处疯打乱闹,还时而搞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叶树根怕儿子学坏了,将来走上了邪路,就叫他到戏班打杂,带在身边严加管束。
谁知,见读书就“死”的叶小云,一进戏班子就“活”了。看到唱戏他就眉开眼笑,台上的人唱,他在台下学,真是一看就懂,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基本上不要人教,就能学个一、二、三来,可以说是拿到手上就能动,开了口儿就能唱,学了招儿就能用。
戏班子的人笑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打地洞。叶老板天生唱戏的,生的儿子还是唱戏的料!”这本来是一句恭维的大实话,却把叶树根的鼻子差点气歪了。
因为叶树根自己唱了一辈子的戏,知道这个行当中的苦辣酸涩,那时的戏子,在社会上没有地位,处处遭白眼受歧视,叶树根不想子孙从事这个行业,自然不想儿子学唱戏,只想他读书考个功名,将来把叶家从走江湖戏子,变成良家子弟或者官宦人家!但想归想,怎奈儿子叶小云,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无奈之下,只好让他到戏班来练功当个角儿。这也是指望葫芦儿天样大,谁知葫芦儿不开花!
“这人啦,天生吃什么饭,都是注定的!”自从叶小云来戏班练功后,叶树根叶老爹逢人就这样叹息说话。
叶小云唱戏确有天赋,不几年时间就成了台柱子。后来,把他爹的那一套功夫,全都拿到了手,成了叶家班的当红老板。这也是叶树根常叹息说的仕途正道行不通,歪打正着成了名角儿。
到了叶小云的儿子叶青明这一代,碰上兵荒马乱,读书的人做不了官,种田的人吃不饱饭,做生意的人怕强盗抢。叶家人没有其他本事,更找不到好的生路,只有唱戏这条小路儿可走!加上自家的班子,也需要年富力强的人打理,这叶青明自然而然从小没干别事,跟着他爹专职学唱戏,得了家学传承。
这叶青明秉承祖上基因,唱、做、念、打(舞),功夫了得,还有一个“倒扑僵尸”的绝技,那时候没得几个角儿能学得到。
叶青明学戏后,碰上西风东渐,外国文明戏(话剧),开始传到中国。随之后来的还有各种新思想、新风潮,也在国内流行。
叶青明唱戏吃“百家饭”,入城进乡、穿街过巷、走千村、串万户,见多识广后,自然受其影响。年轻人思想活跃,喜欢外来的东西,更爱盘弄新鲜事儿。三鼓捣、四鼓捣的就把文明戏的一些形式和内容,鼓捣得融入叶家班的戏上来,让古老的戏曲,加入了一些新的东西,时下很受欢迎。
这些还不算,他觉得戏班子唱的北调花鼓,曲调、唱腔不是很美,只在本县方园百里内受欢迎,一出县境,就难讨到生活。到了汉口、江夏、黄陂一带,唱不赢京、汉、楚等大剧种。而这些大地方,都是唱戏赚钱的肥地盘儿。作为一个大戏班子,不到那些肥地儿唱戏或者到了那些地盘,却赚不到钱,都是诚为可惜的事儿!
叶青明在安庆,看过当地“黄梅调”(黄梅戏的前身),说是湖广黄梅人,逃水荒唱小曲讨米,传到皖地的。到了皖地安庆、怀宁一带,结合地方方言、曲调,由当地人传唱,融合成一个戏曲剧种雏形,当时还没有人承认这个剧种,只起名叫“黄梅调儿”。
叶青明见黄梅调儿的曲调、唱腔优美、动听,冒着老爹和整个戏班子的老前辈们咒他数典忘祖的骂名,自作主张,花一大笔钱,把一批年轻艺人,带到怀宁云拜师学艺,改唱“黄梅调儿”,把他老爹气个半死。
不过,学成回来后,几曲大戏一演,立马一鸣惊人。这“黄梅调儿”,确实比北调花鼓的曲子好听得多,一到县内开场演出,让人耳目一新大受欢迎。到江夏、汉口、黄陂一带演出,把当地人看疯了,都说这戏班儿的戏唱得真好,特别这个调儿真是好听。那些唱京、汉、楚剧种的大班子都唱不赢叶家班了。
这样,叶小云老爹跟那些老艺人,虽然内心深处还是接受不了这个改变,但嘴上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叶青明思想开放,开始接触学习当时刚刚在上海、武汉等大都市兴起的舞台机关、西洋布景、新式道具。他去汉口买回天鹅绒幕帘子,还加了二幕帘子、三道沿吊幕帘子,那时候国内戏曲还没有“幕”这一说,台檐上挡遮的叫帘子,因此都叫戏帘子,还弄回当时最先进的汽灯照明,把舞台搞得“光明灿烂、金璧辉煌”的。
当时,普通戏班子,连帘子布都没有,道具土气简单,照明也是油灯、蜡烛或松明子,其它一应用具,都是就地取材、因简就陋。条件好点的戏班子,台上弄个破旧帘子遮掩,换场时有打帘人扯帘,这算好的班子;一般戏班子不讲究,台上戏剧情节中被“打死”的人,换场时自己竟起身走下场,让人看了极不严肃,现在如果这样,那简直荒唐笑话。
叶家班的机关布景,舞台装备,那时候的观众看了,简直如同天上仙境。
叶青明仪表堂堂,演的小生相貌英俊,唱做工深,他一出场,就把人看疯、看魔了,一时倾倒整个县城,城中文人雅士,给他取了个“梨园叶倾城”外号。另外,班子的花旦,是叶青明老婆金小玉。
金小玉原先是叶小云在外地唱戏捡回的个弃儿,养在家里做养女。没想后来长大了,也是个唱戏的料子。只是当时社会环境,女的不能抛头露面,上台唱戏的更少。且戏班子,没有地位,官、匪、黑、霸,地痞、流氓,遍地横行,女人唱戏被人注目,易遭不测之祸,因此各地戏班的坤角儿(女性角色),大多是男人反串。
金小玉有唱戏天才,叶青明跟她一齐长大,对她一向呵护有加。叶老爹不传她功夫,叶青明暗中传带。不几年,戏台上的一套程式、动作、唱腔、道白,金小玉都学得差不多了;叶老爹无奈只好许她唱戏。后来,她跟叶青明相好,叶小云的老婆找人算命,说金小玉的命不好,就不同意这门亲事。怎奈叶青明看中了金小玉,叶小云又喜欢这个养女,更看重这个当家的花旦,就力主二人婚事……
叶家班有叶青明夫妇两支台柱,其他角色也是个顶个儿,加上那些时髦的新型机关、布景、道具,一时名重当下。那些富贵人家,经常出重金,把叶家班接到家里,一唱就是十天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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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班五月端午节时,由窦家人接到东河小镇,连演了十天大戏,看戏的天天爆满。古家的三姨太,是叶青明的师姑,本人除了会唱戏外,还是个戏迷,天天赶场子去坐头排。看了十来天,她还不过瘾,央求老爷把戏班,请到家来演几天。
过去,凡有唱戏到镇上,开场前先到古家拜场子,免费给古老爷演几场,然后才能演给老百姓看。
因今年戏班子,是窦家人请的。按窦家规矩,是不能唱窦家的戏,拜古家的码头!
窦家在东河势力,跟古家旗鼓相当,几百年来杂居一处,在争斗中融合,在融合中争斗,很多古、窦家族的人,既是仇家又是亲戚,相互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乡下人就是这样,乡里乡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两个陌生人到一块儿稍微叙一下,叙到五服之内都是亲!这些关系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不顺——
当然,叶青明是懂事的人,晓得老古家在这里的势力可怕。班子虽然是窦家请来的,但古家也不能得罪,毕竟日后还有关节,加上有师姑那层关系,叶青明在古、窦两家之间,进出往来游刃有余。
戏班来镇上开场之前,叶青明以看望师姑之名,到古家拜望古老爷,还带了双份重礼,一份给师姑三姨太,一份给古大疤子,这样一来既不得罪窦家,古家人也认为叶老板会作人。如此两全其美,窦家自然没有话说,古家也有了面子。所以今儿个端午节期间,叶家班在镇上唱戏,得到两个大族的关照,没有什么人来捣乱,戏演得顺顺利利的,看的人开心说好,唱的人舒心说顺畅,真是皆大欢喜……
本来,古家还不服输,龙舟赛败了后,古氏家族的人,商量想扳回一局。特别是窦家接叶家班来镇上唱了十多天戏,搞得一片热闹。古家人眼睛红了,当家主事的头面人物,来跟族长商量,等窦家的戏唱完了,以双倍的价钱,让叶家班在镇上为古氏加唱十天,让四乡八村的人,还来免费看戏,长一长古家的脸面,之后,还要到古大疤子家里再演几天。
因古少爷的事,古大疤子情绪不好,对这些族里族外、家长里短的杂事,都不怎么感兴趣了。家族的人来协商时,他说:“双倍价钱,再请班子,说是为古家唱十天,实际上便宜了那些泥腿子们。对古家来说,纯粹劳民伤财,是穷爱面子,活吃亏!”至于到他家来唱,家里才办忧丧,唱戏不大合适。因此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古少爷之死,除了四姨太、古大疤子非常悲伤,明喜香有一些悲伤外,古家其他人,大多无动于衷,有的暗暗高兴,私下甚至拍手称快。
其实,古大疤子这些时,郁闷悲伤得厉害,也想找个乐子散散心,这时候请人到家唱戏,只是怕人说他不近人情,无慈父爱子之心,且家里大丧不久,唱戏也不好……
但经不住三姨太一撺掇,他就有些心里痒痒,且久闻叶家班大名,也曾看过他们惊艳演唱。这几天镇上唱戏,他虽然不好意思去看,但也一直关注。听下人说叶家班的戏,唱得越来越过瘾,古大疤子早就动了心。只是碍于脸面,才没赶这个热闹。
现在,三姨太既提到了,古大疤子明着没反对,三姨太晓得有缝隙了,就去跟大太太明喜香商量,明喜香闷了好久,很想寻个乐子,自然满口赞成。
戏班子进家,古家除了四姨太骂骂咧咧外,其他人没有不高兴的。大家忙了个把月,不管是真哭,还是假哭,都跟着哭了;也不管是真忧,还是假忧,都跟着忧了!这样沉郁、忧恼了好长时间,哪个不想开开心放松一下?因此,戏班子一来,古家上下过年过节一般、开心不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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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家里天天唱戏,孟晨瑶跟着春华,每到晚上,就钻进丫环、仆妇群里,混着看戏。
戏中人物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念一唱,都牵着她的心,挂着她的念。她从出世到现在,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也从来没有什么东西,像看戏这样,抓着她的心念,勾着她的情意!
古大疤子开头假意不看,但经不住三姨太再三再四的接请,就出来看一看。他这一看就看起了瘾,把叶家班留在家连演了七天。
这七天时间,演了四台单本戏:即叶家班压舱戏《花亭会》打头场,无论到何地何处,首场必演这个戏;另一个戏是从京、汉、楚剧种,移植过来的《失、空、斩》,这是《失街亭》、《空城计》和《斩马谡》三台大戏合改的。
原先的这三个戏,唱词非常多,过去艺人表露唱功,常常在台上,一个人,一张桌,两张椅,一唱就是大半天,唱的就是这三台戏。这几个戏故事情节较简单,且冗长、单调,适合高层有钱人、有工夫的闲人或戏迷之类的人,坐着喝清茶,嗑着瓜籽儿,欣赏“角儿”的唱功。“角儿”唱完,他们就喝采叫好,这也算是有钱、有闲人的专利。
可拿到乡村来,唱给底层百姓看,好多人不耐烦看下去。但这三个戏又是经典曲目,有好多精华。叶青明就请了几个本县在安庆读书的大学生,根据本地人的情绪、爱好、习惯,进行修改,浓缩成一部戏,这样一来就受欢迎了。
另外一个戏叫《蔡鸣凤辞店》,是皖、鄂一带流传三百来年的剧目。说的是浠水商人蔡鸣凤,跟皖地小店卖饭女之间的一段婚外之情。原先,戏里的一些内容是较为下流的,唱词也污秽不堪,说白插科打浑尽是脏言、猥语。但总的情节,又是很正气的,还有一些劝善内容。
叶家班结合文明戏,请一些文人对《蔡鸣凤辞店》,作了较大的改动,把里面一些不好的内容、情节,都删除掉,加大劝善的内容。情节,唱词、说白,也都改成干净、正规的。这样,一台糟粕较多的戏,变成较好看的正剧了。后来,鄂东一带民间,流传的《蔡鸣凤辞店》,就有了《大辞店》和《小辞店》两个版本,其中的一个,就是叶家班改编出来的剧目。
最后,唱的是连台戏《盘弓带上》,这台戏最好看,故事说的是唐朝年间,大户王家三个儿子:大儿子文贤,二儿子文龙,三儿子文虎。文贤早逝,留下妻子张氏,张氏是官家之女,不愿在王家守寡。
王母为攀富贵,不让张氏改嫁,竟自作主张,许诺张氏,等二儿子王文龙成年,让文龙叔接嫂,娶张氏为妻。这才让张氏留在王家,心心念念做着叔接嫂的美梦。
而文龙之父生前,曾给他订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鱼家女柳丝。王母嫌柳家贫穷,在王父死后,起了悔婚之心,但遭到王文龙反对,一直没有施行。
柳家因女儿成人,要王家兑现婚约来娶柳丝。
王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找不到正当理由就不能退亲。且儿子已经成人,只好操办婚礼将柳丝娶来,跟王文龙洞房花烛。
张氏愿望落空,跟婆婆大吵大闹。王母无可奈何,心烦意乱中不知咋办才好。正巧番兵入侵边境,朝庭下令各州、府、县,急急招兵马赴边,护疆保国。
王文龙作为武举人,也被县里列入参军名单,即将赴边迎敌。张氏借此机会,伙同当官的哥哥威逼婆婆,在王文龙新婚之日逼他赴边从军。
王文龙有心报国,又舍不得新婚之妻,无奈朝庭有令县官强命,还有母、嫂逼迫,只准他在家拜完堂,即刻起身赴边,把新婚之妻一人丢在家里坐冷板凳。
文龙无奈,跨马提枪带弓箭出行。走到半路,却发现弓弦没有带上。因他用的硬弓独一无二,不射箭时就将弦解下,弓、弦两分开。
文龙半路回来取弦,到家天已漆黑。他怕惊动家人,引起误解,多费口舌,就悄悄从后花园跳墙进去,偷到自己房里拿弦。
进房后,只见新婚妻子,一人孤孤单单独坐垂泪。二人原本认识,见面自然相问。文龙说明原委,柳丝取了弓弦。文龙怕妻寂寞,就在洞房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偷偷从后花园跳出再赴边疆。
柳丝一夜珠胎暗结,数个月后藏不住露了馅。
王家人大惊,怀疑柳丝在娘家行为不正,带了野种进王家。王母和张氏对柳丝进行审问,柳丝将原委说出,王母半信半疑,张氏正好起心想要暗害柳丝,撺掇王母将柳丝赶走。柳丝无处安身,寄身破窑之中。想在窑中生下孩子,苦等文龙回来再辩清白。
无奈张氏想嫁给文龙,容不得柳丝存在,又在三弟文虎面前搬是弄非,说他二嫂品性有亏,在家偷人养汉,带着野种嫁到王家,败坏王家门风,现在虽然赶出家门,仍在村前破窑赖着不走,大失王家门风、脸面。
文虎年轻刚直激烈,听了大嫂之言就拿皮鞭去破窑,拷打柳丝欲赶她离村。柳丝被打痛苦委曲,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文虎恍然大悟。因为他哥哥的弓箭与众不同,别人的弓和弦是结死的,除了弦断了才续上,文龙的弓、弦平时分离,只到射箭时才缚上。这点文虎最熟悉,嫂子如果不说哥哥半夜取弦,他还真不相信,但说这个文虎就信了。
为了帮二嫂洗冤,文虎离家出走,去边关找二哥。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惊险连连,遇强人、遇猛虎、遇毒蛇,最后遇妖怪,差点被妖怪吃了,幸遇仙人相救,仙人传文虎武功。文虎这才赴边,遇文龙在边关吃了败仗,被朝庭关进囚车,将要送到京师斩首。文虎上书救兄,愿上战场,打仗退敌,将功折罪,搭救兄长。
朝庭因番人凶猛无人可敌,边庭各处告急,只好让文虎领兵出战。文虎杀退番兵封了武官,救二哥出狱,带他回家为柳丝伸冤,严惩了张氏。
这台戏从蒙冤受辱,到洗冤恢复清白,中间情节起伏跌宕,曲折离奇、惊险怪异,最后以大团圆结束。符合民间普通百姓心理,剧情非常吸引人。而且角儿唱演得特别好,那个唱柳丝的花旦金小玉,化妆上台后,惊艳如天上的仙女,加上她的唱、做、念、舞,一招一式,一行一动,都是恰到好处、招招到位,基本上把台下的观众看疯魔了。
孟晨瑶看到戏中的柳丝,完全被她吸引了,她蒙冤屈时,晨瑶为她但心,她被拷打时,晨瑶为她伤心,她被逐无家可归时,晨瑶为她落泪,她落魄破窑生活无着时,晨瑶为她忧心,她怀胎上吊时,晨瑶差点当场哭了起来,看到她大难未死,晨瑶又为她高兴,最后她洗冤昭雪,成了夫人过上了幸福团园的日子,晨瑶又兴奋得不得了。
人说台上演戏的是疯子,台下看戏的是傻子。而孟晨瑶在看戏中被剧情紧紧的抓住,好象柳丝就是她,她就是柳丝……
戏演完了,晨瑶还舍不得离开,非要跟着春华一起,到台上看那些角儿卸妆。她最爱看的就是演柳丝的金小玉,这个人的美貌、才艺以及台上一招一式、一言一行、一泪一泣、一啼一哭、一容一笑,都揪着晨瑶的心,牵着晨瑶的情,勾着晨瑶的魂。
可当看到卸妆后的金小玉,晨瑶有些吃惊,还有些失望。这个女人论面容还是上等绝色之姿,可左边脸上有一大块黑黑的斑痕,象一只黑织蛛爬在脸面上,着实有些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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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瑶回房后还沉浸在那些戏里,那些情节里,那些人物里。这些戏,她虽然只在台下看一遍,但回去居然能唱得出词、曲来,有些情节,她还能演出来。
这晚,晨瑶看戏回来后,心里好是兴奋,跟春华说起戏中人物、情节,说着说着,两个人都有点得意妄形了。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虽然经历了不少风雨磨难,但毕竟不是大人,还是很天真烂漫、童心未泯。此时,“寡妇”身份,她还未曾感觉出来,说话做事还是一片清纯。加上春华也不大,两个孩子在一起,遇到高兴的事,自然唧唧喳喳,笑笑闹闹。
说着说着,晨瑶还一板一眼的,学着戏上的人物,唱起戏中的词、曲来。她太聪明了,小时候娘教她识得一些字,还读了些专门训示妇女的贤书。这戏文上的词、曲,她看一遍就记得,学唱起来。也是有板有眼,还真不错。
两人疯闹着,却气煞了门外四姨太。这满屋的人,就四姨太一个人反对唱戏。也确实,少爷就是她的性命根本,也是她在古家能立定脚跟,力压其她几个姨太,还能跟大太太争一争的资本。如今本钱不在了,让她痛苦非常,心中苦恨忧思怒愤无比,总想找个人出口恶气,发泄一番。
但在古府,最有“资格”让她出气的,只有孟晨瑶,因为孟晨瑶是少爷的媳妇。新婚之夜少爷吃药而死,不管怎么说,她都脱不了干系!在四姨太心中,孟晨瑶是“杀”死少爷的凶手之一,更是少爷的克星!
所以一直以来,四姨太就看孟晨瑶不顺眼,见孟晨瑶就有气。她把自己所有的愤懑、仇恨,都集注在孟晨瑶身上。因此处处寻刺找岔子,想整一整这个儿媳妇。
这几天,大家都在唱戏,四姨太一个人,感到所有人都跟她作对,所有人都欺负了她!因此自艾自怨、愤恨无比。但她人没有闲着,到处打听、窥探,要找个碴儿治一下孟晨瑶那小“荡妇”、小“白虎星”,为儿子报仇,为自己出口恶气。
就在孟晨瑶和春华在屋里学唱戏中,四姨太破门而入,当场抓个现行。四姨太扯着晨瑶,又撕、又打、又闹,说她男人新丧,自己不守规矩,关着门学唱戏,玩得疯颠狂乱!这新婚寡妇,丈夫尸骨未寒,居然兴高采烈,关门自娱自乐、唱歌起舞,其心可恨,其行可诛、可罚。
按民间规矩,寡妇是未亡人,要心如槁灰,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又象古井之水,起不了半点波澜来。丈夫新丧期间,看戏就是不对,让人说闲话,关起门来学唱戏,这是不守妇道,是弥天大逆!
孟晨瑶根本不知,这些规矩的厉害。现在让四姨太当场抓获,自然在劫难逃。
四姨太立令管家,把晨瑶关进土牢,她先是去找老爷告状。
因这些时天气反常,燥热闷湿,南风大作。俗话说,五月南风发大水,六月南风井也干。根据民谚今年必定大灾,十有八九是水灾。
古家戏班子刚走,镇上管事的官员,就把本地头面人物,接到乡公所,商量应付天灾之事,古大疤子也被请去了。
四姨太没找到老爷,就去秉告大太太。大太太不好说什么,就依着四姨太先关了孟晨瑶,等老爷回家再作重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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