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城内城西,大军云集;杀气冲天,飞鸟不敢落。
对外宣传的潼关守将巫山伯马世耀的大旗,很威风的在城头上飘扬着。但是,在城内的街道上,马世耀的帅旗,却被挤在了不显眼的角落里。
这里的随便哪个旗号,都比他要来得威风,来得响亮!
“提营总制,汝侯,权将军刘!”这是人称总哨刘爷刘宗敏的大旗。
“左营制将军,磁侯刘!”这是磁侯刘芳亮的大旗。
“权将军,泽侯田!”田见秀虽然此时人在湖广管理民政屯田事务,不在陕西,但是他的旗号仍旧在刘宗敏的大旗右侧树立着。
至于说高一功、袁宗第、郝摇旗、刘体纯、李强、李友、白旺、白鸣鹤、李双喜、张鼐等顺军大将的旗号,依次雁翅排开在城内潼关总兵衙署前。在他们的帅旗认旗下,各自的亲兵护卫,一色的都是精壮兵丁,精良的甲胄器械,远处的箭道上,喂养的膘肥体壮毛片油亮的战马不时的发出一声声嘶鸣。
人马虽然多,但是,却没有人敢发出喧哗之声。因为,就在总兵衙署门前,大顺皇帝的御营亲兵在从辕门一直到帅堂前摆开了队列。威严、肃杀之气充斥在帅府。
潼关城外,往西安,哦,不对,是大顺的都城长安的官道两侧,更是大军云集。旗幡如海,刀枪铳炮如林,兵丁马匹如云。
顺军在陕西的主力精锐,尽数在此了。
潼关总兵的帅府,此时成了李自成的临时指挥部,或者说是行宫。
而帅府的大堂上,此时更是成了大顺朝廷的议事所在。
李自成像一个陕北老农一样,蹲在地上,手中捧着一个硕大的老碗,眼前一碟蒜汁,一盘炒鸡蛋,一碟子凉拌萝卜丝,手指中夹着两个馍馍,嘴里西里呼噜的将碗里宽大筋道的面条吞下去,不时的嚼上几口馍馍。
“还是咱们关中的麦子好吃啊!”他放下大碗,意犹未尽的冲着面前的文武大臣们发出一声感慨。
“这是天子洪福,孙传庭老倌儿在关中行新政,修水利,本来打算凭借这关中的沃野千里之地来做螳臂当车之事,却不料徒劳无功,为圣天子清道尔!”李岩很是恰当的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既肯定了前朝督师孙传庭的功绩,又捎带着捧了一下李自成。
“要说孙老倌儿,那确实也是有本事、有骨气的!只可惜,他跟错了人。他要是肯跟着皇上打天下,只怕,此时早已是天下太平了!”刘宗敏放下手里吃得精光的大碗,满意的打了一个饱嗝儿,从另外一个角度,响应了李岩的言论。
眼下的关中平原,八百里秦川,对于大顺军来说,其意义不亚于在河南攻克了洛阳、开封、打垮了左良玉的几十万军队。这块土地上出产的粮食、棉花,都是战略物资。在第一次看到各地征收粮食赋税的账册时,李自成很是感慨的同李岩说了一句:“朕今天才知道,当年的秦始皇、汉高祖、唐高祖父子,是如何定鼎天下的!”这几个人,都是依托着八百里秦川,靠着这里良好的水利设施,灌溉体系,所生产出来的粮食向东发展。
孙传庭在陕西推行新政、练兵之外,最大的一个政务就是推行以工代赈,将各地的灾民、饥民集中起来,发给口粮,让他们去疏浚那些多年淤塞荒废的沟渠,以便有利于灌溉。要知道,关中地区,之所以能够在秦汉时代就被称为天府之国,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这里有着成熟完善的水利灌溉系统用于农业生产。而多年以来,原本小河一样的引水渠、灌溉渠,基本上已经淤塞到了可以行车走路的程度了。于是,孙传庭便组织人力对这些淤塞的渠道进行重新疏浚、开挖。只可惜,功亏一篑。
不过,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孙传庭被官绅勋贵们攻击谩骂的行为措施,当李自成率领大顺军打进关中后,却被坚决彻底的贯彻执行了。不但贯彻了,而且在他的路上走得更远。
李岩上奏李自成,将原本被各府藩王勋贵官绅太监名下的土地全部收缴为官田。这样一来,原本困扰孙传庭的问题:如何将水渠通过这些豪门大户的田地,也就不成为问题了。很快,一张纵横关中平原的水利网,重新出现。结果,在大顺军占领关中的当年,便是一个丰收年。今年秋天则是第二年大丰收。在很多顺军老人们看来,明明今年的情形比任何一年都更像灾年,几乎春天就没怎么下雨,差一点就又闹起蝗灾来,然而关中平原上的小麦和棉花却丰收了。这还不算人们抢种的那些高粱,利用山坡沙地种植的红薯、土豆等作物。眼下的顺军,正应了那句话,家中有粮,心中不慌。
几句话讲完,众人纷纷放下碗筷,开始商议前方的军情。按照李自成的想法,顺军准备利用潼关的地理优势,进行逐层逐次的抗击防御,大量的杀伤消耗清军兵力,让清军陷入疲惫作战的地步。等到清军体力、兵力、士气都消耗的差不多的时候,突然以顺军主力杀出,打一个漂亮的防守反击战。
这也就是为何顺军大军云集在此的原因。
“捷轩,前方战事如何?”
“皇上!马世耀打得不错。算得上有声有色。!到今天早上为止,已经斩杀辫子兵上万人,斩首清军总兵两人,总兵以下、守备以上官将数十人。缴获各色旗帜百余面!”
其实,这些前线的战斗进展情况,以李自成的丰富经验,他都不必听汇报,只需用耳朵听听前线隐约传来的喊杀声、枪炮声,就能知道个七八成。
他满意的点点头,“传朕的旨意,巫山伯马世耀所部奋勇杀敌,着兵丁每人赏银元十块,肉一斤,酒一瓶。各级官佐皆有赏赐!”
“是!臣等领旨!”
“林泉,北面的情形如何?”
“皇上,高皇后派人快马送来最新军情,罗虎将军已经率领所部北上,到达预先确定的位置富平、三原等地,休整军马以逸待劳,务求全歼北路来犯的鞑子兵马!”
李自成出征,他的皇后高桂英便在长安城中为他留守根本之地。而震山营主将罗虎,和大顺军中最为精悍的震山营数万人马,则是作为镇守长安城的力量,留在了长安。当然,这是表面上对外的说法,为的便是迷惑震慑城内那些官绅,防备他们见大军不在,心生异动。
此时,在高皇后的指挥下,罗虎留下一万人马交给养母高皇后掌握,自己亲自率领所部余下的兵马,悄悄北上。
姜镶等人率领自己的部队,将陕北变成一片焦土之后,看着满目疮痍,四野萧条,十室九空的景象,这才心满意足的南下。
大军前锋一出铜川,不由得这些人们便是眼前一亮。
如果将陕北和关中做一个对比,让姜镶这些人行诸文字的话,他们怕是说不出什么来,也只能说:“陕北是流贼老巢,好房子多,金银多!而这关中嘛!嘿嘿!”
李自成率领他的大顺军攻取陕西后,他的老部下们,正是应了“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的老话,纷纷请假回陕北老家。祭祖、探亲,请客,盖房子!一切能够光宗耀祖的行为,都要走一遍。于是,陕北地面上,宅邸纷纷拔地而起,这些顺军将领、军官们兜里都不缺钱,只要把自己家的房子盖得好,盖得快,自然是大把的花银子,弄得泥瓦匠、木匠们的工钱打着跟头的往上涨价。
可是,这关中就和陕北大不一样了。虽然是冬天,可是,沟渠里仍旧可以看到冰层下有浅浅的水流在流动,残雪下面,冬小麦的麦苗露出了可爱的嫩绿色。有人用刀挖开了冻土请大帅姜镶观看,肥沃的土壤向外透出阵阵泥土的清香。
“果然是好地啊!”姜镶不由得赞叹一声。他暗自打定了主意,按照豫亲王颁发的赏格,哪个先进关中,哪个就可以先跑马圈地,无论如何,他也要好好的在关中地面上,圈几块属于他的土地!
可是,北路军的这些总兵们,还有几位蒙古王爷,都是这样的想法。于是,一场机动能力的友谊赛,便在清军北路军中亲切友好热烈的开展起来了!
谁都不是傻子,自从出了北山进了这八百里秦川之地后,众人触目所及,九成九都是旷野平川,举目间四野之间到处可见嫩绿色的冬小麦,村庄的外面到处可见垒得高高的麦秸垛、高粱垛,用来充当过冬的柴火。村庄外面,河渠绕庄而过,如果不是这些河渠的缘故,只怕那些蒙古王爷们早就下令冲进庄子去好生的劫掠一番。村庄里面的房屋,也大多不像他们这一路走来所见到的那些村庄,一间间四面漏风的茅草土坯房,东倒西歪,一些泥笆墙也是破洞处处。
“先入关中者为王!冲到西安城下,这些村庄镇店又算得了什么!”
一片怪叫声中,姜镶拔出腰间长剑,吼叫道:“儿郎们,不怕肉肥的,不怕银元多的,就跟着咱老子,往长安城走一遭!出发!”
“出发!”
他手下那些军将兵丁们眼珠子都被银子粮食田地刺激得红了,一齐挥舞兵器大吼。他们手中的枪尖、刀锋指向前方。滚滚骑兵,只往前方冲击,阳光照来,映得各人马辔上的铜饰闪闪发亮,如林的各色兵器,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金属光芒。
可是,不光是姜镶一家有这样的想法。
“大帅!土默特中旗王爷塔棋布的兵马从我军左翼冲了上来,冲到我军前锋,夺了我军道路不说,更搅乱我军的行军队伍!”
“大帅!科尔沁四十九旗的几位王爷,领着本部人马从我们后面冲上来,让我们让开道路,他们要先过去!”
娘的!这不是摆明了来从咱们的锅里抢肉吃,从咱们的口袋里往外掏银子吗?!比任何的动员令都好用,不待姜镶发令,他部下官兵们一起发喊,便如一团乌云一般卷地而来,沿着官道、麦田,向南猛扑。骑兵超过了步兵,只管狠狠的朝着马屁股上加一鞭子,无论如何,也要先一步抢在那些蒙古鞑子们之前赶到!这群骚达子,打仗的时候一个个都躲在后头,眼看着要抢钱抢粮抢娘们抢田地了,就仗着他们的女人被皇上和摄政王睡的那点狗连裆的亲戚关系来欺负咱们爷们儿?想都不要想!
但是,就算是姜镶再怎么命令部下加快步伐,不能让那些蒙古鞑子跑到自己前面去,他的部下们也确实是急红了眼睛,一个个恨不得两条腿变成四条腿的向前跑!没办法,晚了的话,银子和粮食细软都成了这些骚达子的了!就连女人也只能喝他们的刷锅水了!他和其他几位总兵的部队,大多数是步兵,如何同几乎全部人马都是骑兵的蒙古王爷们的部队拼速度?
渐渐的,蒙古兵就像是一股股浊浪,从清军的行军大队中分流而出,直扑行军方向上的大小村庄。很快的,烟柱火头在关中平原上冒起,哭喊声,叫骂声,哀嚎声,惨叫声,蒙古兵们得意的狞笑声交织在了一处。
看着在自己行军队列旁那一个个瞬间被摧毁成了废墟的村庄庐舍,看着从残垣断壁间得意洋洋的背着大包小裹,拎着箱笼铁锅,牵着女人咧着大嘴笑呵呵的蒙古罗圈腿兵们,姜镶和他的同僚、部下们一个个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爆出来了!
“快!加快!狗日的额,把你们的两条腿给咱老子都再快点!再不赶上去,咱们连他妈的吃屎都抢不上热乎的了!都得吃这群鞑子们剩下来的!”虽然都是在大清顺治皇帝驾前称臣,都接受摄政王多尔衮的指挥,可是,姜镶等人还是习惯性的称呼那些蒙古王公为鞑子,不经意间便会冒出来。
就像是给汽车增档加油了一样,汉军们的行军速度猛地又向上提升了一块。
“大帅!大帅!这样不好!”从行军大队后方,一匹马气喘吁吁的冲了上来,冲到了姜镶的本阵附近大喊着。
“谁说话?!”
“大帅,标下张勇!”
张勇,是姜镶打进陕北之后归附的一名当地豪强,带着近千人马投到了姜镶麾下。眼下,是一名守备官衔的营官。没错,就是那位后来因为腿上有伤,行走不利,坐着轿子行军打仗的韦爵爷的把兄弟,在清史上被称为河西四将军,被封为靖逆将军、靖逆侯的那位张勇!
“什么事?!”正在督促部下加快行军速度,突然手下一个杂牌将领跳出来制止,这无疑是大大的扫了姜镶的兴,挑战了他的权威。
“大帅!我军步兵多,马队少,无法同蒙古兵抢速度!倘若一味的埋头赶路,将士们体力损耗过大,到了攻城破敌之时,将士们体力势必不支。到那时,大帅可就被动了!”张勇的话说得很含蓄,但是警示意味很强:你现在玩命的督促将士们向前跑,和那些四条腿的蒙古兵抢这些星罗棋布散布在关中平原上的村庄集镇的小钱,到了打州城府县的城池时,你的兵体力跟不上,也只能是看着城墙内的大量财帛子女而望墙兴叹。说不定,到时候费了半天劲打破了城池,还要和在一旁观战的那些蒙古王公们分,这买卖做的亏是不亏?!
能够在大同镇当总兵,并且在明顺清之间来回反复的姜镶,自然是个很能审时度势的人物,所谓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就是俊杰一名。听了张勇的进言,姜镶勒住了马头,“张将军,那么,以你的意思呢?”
“大帅!谁都知道,小乱住城,大乱住乡下!可是,李闯盘踞关中数年,乡下早已被他打扫了一遍。除了些粮食衣服,乡下没什么好东西!也就是那些没看见过什么好东西的蒙古兵眼皮子太浅!才会把乡下农人的衣服粮食铁锅当成好东西!”张勇撇撇嘴,对自己友军的不挑食劫掠行为表示万分鄙视。(我去你个靖逆侯的伯父!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知道一口铁锅在草原上被你们那些山西商人卖到了啥价位?!)
“蒙古兵不善于攻城,咱们不妨收拢部队,让将士们缓缓上前。他们喜欢冲在前头,那便让他们去抢那些小村庄好了!咱们的目标是关中平原上的大小城镇!让他们给咱们去当不要军饷的斥候去!”
姜镶把张勇的建议变成了自己的决断,同几位同袍总兵讲说了一遍,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各自收拢兵马,整理队伍,缓缓的沿着大路压上去。
行不数里,却见方才意气风发的打马扬鞭从自己队伍旁边冲过去的几位蒙古王爷的兵马像遇到了色狼的良家少女一样,尖叫着从前方掉头返回。奔跑的速度比他们在那达慕大会参加赛马时还要快上一截。
“什么事?!”姜镶命人上去拦住了一个蒙古王爷的马头,那王爷也顾不上说话,只管气喘吁吁的用镶了玉石的马鞭指着身后。
地平线上,一名旗手策马而立,手中的大旗被北方吹来的寒风吹动的簌簌作响。旗帜上,一个斗大的罗字刺得姜镶眼睛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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