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前面就是京城气派辉煌的西城门。天边最后一抹昏黄的余辉,终于被黑夜的帷幕抹去。城楼上官兵把守,十步一岗,戒备森严。城门口也驻扎了检查百姓出入城的官兵,不管是坐车的骑马的还是走路的,走进城门时都要端正了形容,接受严格的检查,一步步走进去。不过,倒也有些例外,就好比上官傅桓骑着骏马向城门口飞驰而来。
还在十米开外呢,他也不刹住马,就这么奔驰到跟前,把看守城门的官兵惊了一惊。其中一名官兵火冒三丈,正要拦下过问呢,另一名眼尖的立马就认出马上的主儿是谁来了,笑眯眯奉承道:“哟,这不是上官小侯爷吗,您回京了?”
“嗯。”上官傅桓淡淡点下头,从衣服里掏出一封文牒,正要交给那个官兵呢,那个官兵哈着腰又把文牒双手还了回去,“小侯爷的小的哪里还敢检查。您收好了,这就给您让开城门。”于是乎回头朝城门里一吆喝,其余人纷纷让道。
瞧这架势,谢无衣在心里对上官傅桓刮目相看了一回:没想到上官木头在京城很有地位嘛,还是小侯爷来着,看来这回是抱对大腿了!
上官傅桓慢慢溜着马,瞧出了不对劲来,便问道:“城里出了什么事,怎么城门口的士兵规模比平时多了一倍多。”
“这……”那官兵看了看上官傅桓身后还坐了一个人,本是宫里的事不敢大声张扬,于是有些欲言又止。上官傅桓看出来了,“她是我的人,你直接说吧。”
谢无衣在后面一脸“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的不满表情。
既然小侯爷都这么说了,那个官兵就胆子大了,上前一步,上官傅桓从马背上低下头来,他悄悄讲给他听:“前几日太子府闹出了刺客,太子没出什么事,就是皇上龙颜大怒,把驻守在太子府的两支御林军的首领降了职。幸好太子向皇上求了情,他们才没吃更重的罪。太子下令,不让下面的人明目张胆地抓,就是暗地里查查城里有哪些可疑人物出现过,直接汇报给他就行,以免给京城的百姓造成恐慌。”
“竟有这样的事?”上官傅桓微微吃惊道。
“小侯爷这次回了京,也就该知道了。”那个官兵不再说下去,说多错多,还是老实本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目送着上官傅桓的马消失在视野里。
“简直是胆大包天,连太子府都敢行刺!”谢无衣坐在后面,听出上官傅桓这一句话里,没察觉多大的愤怒,反而更多的是兴奋。
谢无衣心觉他要不老实了,提醒道:“我们到京城了,现在去哪儿?”
上官傅桓这才想起身后还做着个人呢,他的马是向神捕司跑去的,如果把她带到那里也不好解释她的身份,况且她本身就是个祸害,还是早点把她放掉才好,反正他已经仁至义尽,把她送到京城来了,往后是生是死,看她自己,他不管了。
马停下来,上官傅桓先下马,仰头对谢无衣说:“既然京城到了,接下来,你想去哪儿,随你,我要回神捕司办事。”他伸出手去,蹙眉,看着她。
谢无衣呆了呆,“那我住哪儿啊?”
“我管你住哪儿!”上官傅桓有些不耐烦了,尤其是看到谢无衣一副无助的样子,他就心里烦躁的很。索性把她拦腰抱了下来,放到地面上以后,才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这回事,堂堂七尺男儿,脸颊飞红,他不自在地立即上马,话也不留一句,就把谢无衣扔在了那里,远远消失在京城的大道上。
“又把我扔了?”谢无衣郁闷极了。
京城大极了,比杭城繁华无数,街上行人匆匆经过,她只觉得前程未卜,一种无力的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感把她包围。
夜渐渐黑了。
咕噜噜。
肚子发出一阵埋怨,谢无衣站在路中央,最后朝上官傅桓离开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灯火阑珊处,不见故人归来。她叹出一口长长的气,下一刻,悲伤的脸上立即生动了起来,哼,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甩掉,太天真了啊,上官大傻。
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路人问,上官侯府往哪儿走。十个人里肯定有九个人知道,皇亲贵族、达官显贵的奇闻八卦可都是老百姓们茶余饭后闲聊的谈资,晚饭吃完后搬一把椅子坐在街口,捧一把瓜子,几个人坐一起,场面唾沫横飞,时而感慨万千,时而哄笑一团,时而唏嘘不已,那些贵人们的事儿都与他们太遥远,高高在上的,所以更让人艳羡与向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还真是有种矣!
十世八世修来的功德量,才能登上高堂。
谢无衣坐在街口听那些婆婆婶婶们摆圆桌,蹭了半把瓜子,把想听的都记住了,然后站起来拍拍屁股,朝她们大大地鞠了一个躬,说些讨喜的话,逗得那些女人们笑得合不拢嘴,直夸这白娃子长得可真是漂亮!还想拉着她问娶媳妇儿了没,幸好谢无衣逃得早,不然这会儿婚姻大事都拍案了。
此时此刻,她迈着轻快地脚步,朝上官侯府前进。
上官傅桓去神捕司兜了一圈,把该了解的情况都打听了一遍,他爹神捕侯不在神捕司,好像去刑部了,父子俩没见着。上官傅桓出来后,朝家里奔。到达家里后,他因赶了一天的路也饥肠辘辘,老管家见了他立刻把他引入膳堂,还给倒了一杯茶解解渴。
“齐叔,我爹回来了没?”
“老爷还没回来,这些日子上头事多,老爷已经好几晚在刑部用晚膳了。夫人已经在了,他们就等你一个了。”
“他们?还有谁?”上官傅桓刹住了脚步,回头看老管家。
齐叔说道:“刚才来了一个年轻公子,说是少爷您的朋友,夫人就把他留下来吃晚饭了。我看那公子文质彬彬,知书达理的,少爷倒是很少有这样子的朋友。”齐叔最后一句话是在明目张胆抱怨上官傅桓结交的那些狐朋狗友。
文质彬彬,知书达理?上官傅桓脑海里没有想出这个人是谁,他也能猜到的就是白寒川,可是白寒川说不上是他的朋友,也没理由趁他不在拜访府上,还是大晚上的,而且他回京时白寒川还没上路呢,不可能比他早到。所以他排除了唯一的可能人选。
“他叫什么?”
“那位公子姓谢,从界州杭城来的。夫人一听到这位公子的来历,就把他贵宾似的迎了进去,我可从来没见过夫人有那么亲近人的时候。”
谢、无、衣!
上官傅桓还没进入膳堂呢,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笑声。他原以为把谢无衣扔在路上就可以万事大吉,可是上官小侯爷还是太单纯了,哦不,是太低估谢无衣脸皮的厚度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此刻正占着他的位子,把他娘逗得喜笑颜开。
“娘。”上官傅桓大步跨进堂内。
谢无衣一听到这个声音,立马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只见上官傅桓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在她偷偷斜眼瞥他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她把头埋低,在心里腹诽道:上官木头,你至于嘛,我只不过来你家蹭顿饭吃,没必要用这么凶神恶煞的眼神看我吧,谁让你那么不仗义。
转念一想,人家也没欠自己什么,还帮了自己呢,自己实在不应该再去叨唠他。可她耐不住寂寞啊。谢无衣心思也灵敏,她早就察觉从那天晚上以后上官傅桓好像就很抗拒自己接近他,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体内的蛊毒突然发作,顶多让上官傅桓发现了点什么,可他也没说。
一直打哑谜,让她猜,她也累,所以干脆不去想,走一步是一步。
上官夫人站起来迎接儿子,握住他的手,目含慈爱,一边为他整理发容,一边嗔怪道:“桓儿,你越来越像你那不着调的爹,回京了不直接回家,先去了神捕司。在你们爷俩心里,是神捕司是你们家啊,还是这里是家?”
“娘,我只是去神捕司交差,顺道去沁心堂,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上官傅桓从身后拎出一盒包装精致的糕点,讨好母亲,“我自己都快饿死了,还惦记着娘最爱吃的东西,你说我这个儿子怎么样?”
“你啊!就会油嘴滑舌!”
果然,上官夫人被自家儿子的心意暖得眉开眼笑,赶紧拉了他入座。
这边,母子俩母慈子孝地已经入座开聊,忘了谢无衣还傻呆呆地一个人站着。上官夫人一抬头,看到低头攥衣角的谢无衣,这才想起来,拍掌笑道:“你看我,差点忘了,小谢你还站着做什么,坐下啊,我们一起吃。要不是你啊,我还不知道我们家的臭小子已经回京了。来来来,多吃点。”
“谢谢上官夫人。”谢无衣感激涕零地端着碗接过上官夫人夹过来的一块五花肉,不料中途杀出个程咬金,一双筷子把肉从碗里夹走了。
……
上官傅桓砸吧砸吧地嚼着肉,津津有味,喉结上下一动,咽了下去,“好吃”,然后继续去夹面前的其他菜,谢无衣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上官夫人拍掉他的手,“你这孩子,怎么抢人家的肉啊!”
“娘,谢无衣不喜欢吃肉,他只吃素,”上官傅桓回过头,目光友爱地望着她,“我应该没记错吧,什么东西该吃,什么东西不该吃,不用我帮你提醒吧。”
“小谢,你真的不吃肉吗?
……他在睁眼说瞎话!他在威胁我!
在上官傅桓充满“队友爱”的目光威慑下,谢无衣在心里默默比了个中指,笑嘻嘻开口道:“对啊,我以前当和尚的时候不能吃肉的,只能四处化缘讨斋饭吃。世道艰难啊,我都忘了肉是什么滋味了。”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目光中充满渴望。
上官傅桓快被她这一番话说的鸡皮疙瘩:胡说八道!女人怎么当和尚!谢无衣你这个疯女人到底有什么企图!
“小谢你不是读书人吗?”上官夫人很天真地相信了她的话,在一番同情后,忽然想起谢无衣进府时介绍自己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从杭城来的。
“考科举前是和尚,后来觉得还是读书有出路,就还俗了,所以现在肉是可以吃的了。”她动手极快,从上官傅桓面前夹了一块饱满的五花肉塞进嘴里,满满当当地嚼,生怕他会从自己嘴里抢走似的。
“我就奇怪了,就你这样,你是怎么考过白寒川的?”见她吃东西嘴巴里鼓鼓的,一动一动地嚼,就像只偷食的花栗鼠,可笑又滑稽,却又不免让他想起暗中发现这个女人掩藏的身份。上官傅桓按耐不住了,问出了这一个憋了好久的问题。
谢无衣也不知道,只好编:“我的本事你还没见识过呢。”
“只怕你没机会显摆就一命呜呼了。”
“去去去,是朋友吗?你怎么比白寒川还招人讨厌!嘴这么毒。”
“白寒川?”上官夫人一听到这个名字,脸色突然一变,嘴角露出的笑容有些僵硬。上官傅桓察觉他娘的变化,暗骂自己闯祸了,赶紧岔开了话题,冲谢无衣吼道:“你快点吃,吃完了就走,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吗?”
谢无衣偷偷翻了一个白眼,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明摆着赶人呗!
吃饱喝足,谢无衣在上官傅桓还没赶人前主动告辞,他这才像松了一口气,给出了今天的第一张好脸色。尽管如此,上官夫人还是让上官傅桓送谢无衣到门口。谢无衣走下几步台阶,她回头,在京城的月光下,朝纯良的青年道了一声谢,挺真挚的。
上官傅桓进府的脚步一顿,看到她抬头望着月亮,眼睛里落满了灰淡的落寞,额前的一缕头发顺着冬夜里的风吹乱,呼吸出来的白汽在空气中顿时融入到寒冷的气息里,她的脸颊仿佛冻出隐隐的血丝。
“谢无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中了魔障似的遥遥叫住她。
谢无衣见上官傅桓朝自己跑到,站在自己面前,带着一丝气喘,平定了呼吸,眼睛赫亮赫亮的,映着她自己失神的倒影,他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道:“离开京城,不要参加殿试,不要见任何人,就当没来过。”
“为什么?”
“你还问我为什么!”上官傅桓恨其不争气拎住她衣襟,把她半拎了起来,猛然间自己的脸,近在咫尺的气息,令他乱了神,立马松开了手,“你自己清楚!”说完,头也不回地,又走了,又独独留下谢无衣一个人在原地。
这家伙,每次都不把话说清楚就走。
谢无衣这次终于可以肯定,上官是知道了点什么,然而他没有揭穿自己,说明这个人心地善良,可靠,值得信任。
于是乎,谢无衣只是耍了点小小的苦肉计,就把纯良的上官阴了一把,令他自己露出了马脚,不仅如此,还让谢无衣打定了赖上他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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