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衣本来是上街买菜的,结果最后,拎着菜篮子进了世子的住处。看守门口的侍卫见她穿一身不光鲜的旧衣裳,手臂上挎一个菜篮子,里面是一些蔬菜和鸡鸭,可这年轻人的样貌不俗,清丽脱俗的,唇红齿白似素妆的少女。世子平日里总喜欢结交民间的布衣才士,待他们为上宾。所以侍卫不敢怠慢,要去请示世子,便恭敬地向谢无衣问了名字。
“快去快回啊。”谢无衣报上自己的姓名,干脆坐在门口等。
等了一会儿,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在门口没看到人(其实坐着的谢无衣是被台阶挡住了),令狐钺一边张望一边询问下人,“谢兄弟在哪里?”
“这是给你的定情信物!”一听到那温润如春风的音色,谢无衣立马站起来,一转身,从菜篮子掏出那颗夜明珠,还没看清楚面前站的是谁,就把珠子抛了出去。
身边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包裹着明珠的红色绢绸缓缓从半空中落下,如一片红色枫叶从秋日天空轻盈飘下,露出萧执安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他右手握着那颗谢无衣抛过来的夜明珠,清淡的目光向她斜过去:“如此大礼,本宫不好收受。”
谢无衣嘴巴大的能塞下一颗鸡蛋,清早他刚在自己家出现过,中午又在世子府见面,要不要这么邪乎?可转念一想,他是自己心上人,当然见得越多越好啊!
令狐钺忽觉气氛有点诡异,轻咳一声道:“谢兄弟来找我,不知道有何事?我见你一身……打扮,似乎是匆忙赶过来的。”他指了指谢无衣的打扮,尤其是那只装满菜的菜篮子,实在不知如何形容。就算是拜访,穿成这样,也太失风度,于礼不合。
经这么一提醒,胸口那锭金子就隐隐发烫啊,使命在召唤她,脑海里全是沈照照地动山摇的雄壮威武啊。谢无衣摸摸跳动的小心脏,过去把萧执安手里的夜明珠抢了过来,直接塞给令狐钺:“喏,这是给你的定情信物。”说完,谢无衣分明感觉到自己周围的空气忽然骤冷,冷的她上下牙齿直打颤。
她偷偷摸摸地朝被冷落了的太子爷那边一瞄,那位大爷正笑意吟吟看她,嘴角慢慢上扬,眼睛里却冷的能结冰。只见他转头对令狐钺拍肩道:“一个男人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令狐,你这个爱好,若璇知道吗?”
令狐钺一阵尴尬,目光温柔地看向谢无衣,希望她能给他解释一下。
“是沈照照小姐送的!”谢无衣感觉到面门冲来一阵杀气,她赶紧坦白道:“她让我送给令狐世子的,这样就可以给我一锭金子。你要是再回她一封信,表达表达感谢安抚安抚她什么的,我就又能得到一锭金子!”
令狐钺如沐春风的笑容僵在嘴角。
“哦,沈遽的表妹。”萧执安眉头一挑,笑的无比认真,内心是十分愉悦的,总算有人能膈应到八方不动的令狐钺,也算是天大的奇迹,只是这个人,她又在拿那种好似老鼠想要偷烛台上香油的渴望眼神看自己,太明目张胆了!
萧执安的脸又板了起来,“你这么缺钱吗?”
“很缺,刚买了房子,身无分文。”谢无衣楚楚可怜地点头道,目光幽怨地看向令狐钺,想看出来他有没有赚多了自己那五百两银子。
瞧一眼篮子里的鸡和鸭,身无分文,萧执安显然不信。
把篮子不好意思地藏在身后,谢无衣一脸小得意道;“那是我靠脸赚来的。早知道我可以靠脸吃饭,就不用去考科举了嘛!”
“谢兄弟真是志向高远呐。”令狐钺望地。
“的确与众不同。”萧执安望天。
招了招手,令狐钺叫下人拿出一张欠条给谢无衣,“我给你找的宅子花了八百两。谢兄弟志向高远,不贪人便宜,令在下十分佩服。先前叫定风拿回来的五百两我已经收下,剩下的三百两,你就还给太子殿下吧。毕竟那套宅子是从他那里买过来的”
“没错。”
萧执安抬起下颌微微点头,两人对视一笑,有一种狼狈为奸的即视感。
谢无衣的下巴再次脱臼,看到欠条下面写着玉兰小篆的“萧执安”三个字时,她以为自己眼花了,竟然还有中间人“令狐钺”的名字。
我屈!什么情况!敢情自己住的房子是萧执安的,难怪他早上过来时那么熟门熟路!话说这两人不是对头吗,怎么出现在同一个框里却如此亲密和谐?
江湖传闻不可信啊!
看到谢无衣吃惊的表情,令狐钺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愉悦的笑容,他指着谢无衣菜篮子里的菜,说道:“谢兄弟买了这么多菜,是为今晚的宴席准备的吗?我正打算接受你昨日的邀约,登门拜访。”
把欠条收起来,谢无衣苦哈哈地笑道:“我以为世子贵人事忙不会来的,菜买的不多,怕不够吃。”意思是,你还是别来了。
“我饭量不大,”令狐钺仿佛听不到她话里的意思,招呼来神出鬼没的定风,“我带了十几年的陈年佳酿。太子要不要也一起过去?我们可以听听谢兄弟的真知灼见,我就是被他的惊世才学所惊艳,情愿结交的。”
“她?惊世才学?”
“方才看到殿下与谢兄弟交谈,我以为二位是认识的,”令狐钺假装吃惊道,“怎么,殿下不知道我的这位谢兄弟就是那个才名正胜的谢无衣?”
鬼才是你的谢兄弟!
萧执安“哦”了一声,目光直直盯着心虚的谢无衣,睁眼说瞎话:“本宫也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人不可貌相,我还以为这是你家的远房亲戚。”
“是有人觉得我和谢兄弟长得相似,也难怪殿下这么想。”
你别睁眼说瞎话啊我警告你们!
“原本我听说令狐很喜欢那一套宅子,才转给你的,谁曾想,你心头割爱让给了她,这可不多见。本宫颇好奇,刚入京城的谢无衣是怎么和令狐关系这么熟的?”
“缘分,妙不可言。”
“喔,是嘛。本宫听来也有些羡慕令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遇到一位知己。”
“这是殿下羡慕不来的。”
“为什么?”
“没有人敢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殿下做朋友,只敢仰望您,尊重您,臣服于您的丹樨之下,无人敢于您仰高比肩。”
“令狐你不是人吗?”
“殿下抬爱了。”
两人你来我往间,话里动刀剑,面上笑谈,仿佛在话今日的天气好到不可思议。低头一看,台阶上那个拎着菜篮子的素衣少年不见了人影。
谢无衣赶回了家,一进门,看到上官傅桓站在堂前的台阶上,背靠着柱子,正擦拭着手中的剑。蓝衣修长,端的是朗日清风,侠气悠长。她吓一跳,绕着他走了一圈,想确认自己没看错眼:“你怎么找来的?”
上官收了剑,把帕子藏身上,扬起下巴得意道:“你在哪儿我还能找不到你吗?”
谢无衣一愣,对啊,每次他都能找到自己。神捕不愧是神捕啊。
拎着菜篮子走去厨房,上官傅桓跟在她后头,不时地张望她古怪的脸色,“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你,你从大理寺跑出来后去了哪里?”
“我一直在京城里活得好好的。”谢无衣把买来的菜分类放进木盆里,上官傅桓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水桶去井边打水,她只好坐下来洗菜。
“贤王府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那个有迫害妄想症的六皇子还在追杀刺客吗?”谢无衣低着头问,没有去看井边打水的人。
上官傅桓两只手臂上的袖子卷得高高的,露出两节结实的肌肉,他把长长的衣衫前摆缠在腰上,提着一只装满水的水桶步履轻盈地走过来,把水往木盆子里倒满,他一边说道:“案子结了,刺客虽然没有,可疑之人倒真的查出来一个。”
谢无衣吃惊地站起来:“啊?还真的有刺客啊。”
“也不算是刺客,”上官傅桓把她的肩膀压下去,自己搬了把小凳子坐在她对面,看她择菜,“就是查出来一个女的,要应征王府的王妃丫鬟,那个女的会说蒙古话,形迹很可疑。后来查了下,那个叫行云的女子就是从蒙古国过来的,和王妃有点关系,所以六皇子才没让我们再查下去。”
“蒙古国?六皇子的妃子是蒙古国的?”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
上官很可疑地看了一眼表情相当无辜的谢无衣,缓缓道:“你是我朝人,还是想要当官的读书人,不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啊?上至八十老叟,下至八岁小童,人人都知道六皇子娶的王妃是蒙古国公主,明珠公主。三年前两国联姻的婚礼可谓是盛况空前,各种礼仪的仪式规格都快赶上太子的储君婚典了。”
谢无衣翻白眼道:“我孤陋寡闻不行吗?”
仿佛是突然意识到似的,上官傅桓在谢无衣额头上一拍,留下一个湿湿的手印子,取笑道:“我忘了,你是女人,跟你谈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
被对方这么鄙视,谢无衣不服道:“你别忘了我可是要参加殿试的人。”
“你……”上官傅桓没了嬉笑的心情,皱起眉头,“谢无衣,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才做这种傻事的?”
谢无衣撩了撩额前的散发,抬头看他,静默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忧伤,说道:“我的苦衷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也对,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就不问你了,”抬头望着院子里被海棠树遮挡住的半片蓝色天空,上官傅桓叹了叹气,伸出手来,在她头顶揉了揉,“你要是有什么难处,来找我。我能帮你的绝不会推辞。”
“上官,你是好人。”
一滴眼泪滴落到水盆中,青色的菜叶子浸在水里面,一片绿澄澄的水晕,倒映出谢无衣那张滑过泪痕的脸。
上官傅桓并非没有注意到她低着头悄悄抹眼泪的动作,他只是忽然觉得,两个人坐在一起,安静地聊会儿天,是一件挺愉快的事情。乐得轻松,难得的闲情逸致,听海棠树叶在风里摇摆,菜叶子在水里浸润。至于彼此心里想的是什么,不需要去探究太多,人一辈子要想的事情太多了,偶然无知,不是坏事。
洗完了菜,谢无衣端着盆子去厨房,走到半道上,她忽然回头,神情里是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绝望:“上官,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到了,你会不会想念我这个朋友啊?”
上官傅桓正把水盆里的水泼到墙边的空地上,水声太大,没听到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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