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的圆月映到余慕娴榻前, 勾得其杂念缠身。
披衣在榻上坐起,余慕娴取下脖子上那块刻着“楚”字的玉, 借着月光细瞧。
旧人言, 人养玉,玉养人。
弹指间, 这刻了“楚”字的玉已是跟了她四年。
想着那姓楚的人,余慕娴轻叹一声,起身从临榻的小屉里寻出罗昌数月前给她的信。
这信她原是不想留,奈何楚玉姝在信的末尾写着,若她不是方远盈, 便要将这信留在她手上,直到楚玉姝来取。
推窗让月色洒满整个卧房, 余慕娴望月怀人。
此时的楚玉姝该是到了安南。
念着安南有楚国新都,余慕娴默默地将信放回到小屉里。
许是到了十二三岁怀春的年岁,自从罗昌手中拿到这封信起, 便是时常梦到楚玉姝来她府上讨信。
虽说这信一直被她放在小屉里,但在梦中, 余慕娴却是从未寻到过这封信, 以至于……
以至于晨起时, 时常一背盗汗。
抿唇用盗汗将记忆中倩影挥去,余慕娴暗笑,许是楚玉姝寄来的那封信有蹊跷。
不然,楚玉姝怎会夜夜入梦来问她来讨信?
怎会讨信不成还对她动手动脚?
闭目想过罗昌口中的高人,余慕娴便伏在桌案上熬了一宿。
熬着熬着,楚玉姝的脸又晃到了眼前。
&明是你,为何不会来?”略带怒容的脸让余慕娴心神一晃。
这话是那信的开头,但信里说的简单,只有四字“汝何不归”。
&下以为呢?”依照着答了几十次的旧路徘徊,余慕娴终言又是转到“信不在臣身上”。
但眼前的女子似乎并不愿听她言说。
一双玉指扶上肩头,余慕娴身形一颤,便又是一身冷汗睁开眼……
天亮了。
打量着亮堂堂的居室,余慕娴定神正要唤小童来侍奉她洗漱,便闻罗昌派人传信要她去府衙。
利索地更衣城郊,待余慕娴到府衙,府衙里已是密密麻麻跪了一堆人。
抬目寻到罗昌的身影,余慕娴自然而然地跪在罗昌一侧。
这几月,罗昌诸事皆顺,不单单丢了永安郡,还顺当当地将永和郡塞给了楚帝的心腹李万庆……
故而,照此推算此次该是新都来人。
低头与众人齐喝“万岁”,余慕娴静静地等着使臣在赐完罗昌后散场。
竖耳听着使臣将“钦此”二字念罢,余慕娴便起身预备着与在场的诸位大人一同退场。
但未等余慕娴将腿直起来,使臣便又拿出了一份诏谕。
&昌平有贤臣……特此调其归京……钦此……”
使臣拉长的腔调震得府衙众人皆是愣了半晌。
闻新都竟是传来了召余慕娴去新都的旨意,罗昌蹙蹙眉,率先与余慕娴使了个眼色道:“真是恭喜余大人了!”
罗昌一开口,周围众大人随即纷纷起身与余慕娴道贺。
&恭喜余大人!”
&人不愧是罗将军的幕僚,小小年纪便得了圣上的赏识……”
拱手谢过周遭的诸位大人,余慕娴低眉将视线从使臣身上挪开,微微一拜:“有劳大人!”
&是为圣上行事,大人不必客气……”使臣见余慕娴与他见礼,随即笑道,“新都的王大人要老夫在见到大人时,替他捎带一句,大人这些年真是辛苦了……”
&大人带言……”默默将“王大人”三字记下,余慕娴躬身与诸位幕僚一同送使臣出府衙。
待出了府衙,余慕娴便见一车辇停在路中。
心道此车该是使臣所用,余慕娴即与几个相熟的官僚立在道旁,等着使臣上车。
使臣此番行程匆忙,故而罗昌也未令城中主事为其操办官宴。
目送使臣上车辇,余慕娴听着身侧人与她咬耳朵。
&大人此番去新都,怕是再也不会回昌平了……”与余慕娴相熟的冯大人甚是感伤。
低眉想过旨意中并无何时去新都的事宜,余慕娴笑道:“使臣只道慕娴要去新都,却不知何时能去呢……”
&似乎被余慕娴点醒,立在余慕娴身侧的冯大人眉头一紧,“到算是个麻烦事……”
&只要圣上知晓大人在昌平,那出头之日,便是指日可待……”冯大人宽慰道。
&冯大人福……”余慕娴点头正要与冯大人说说新都,却见周遭的大人都在朝她瞧。
&位这是?”抬目扫过伫在原地的诸位大人,余慕娴将视线投到罗昌身上。
&余小公子上车!”改了平日与余慕娴的称呼,罗昌一挥手,围在车辇旁的众人立即给余慕娴让出了一条道。
盯着车辇前的空地,余慕娴顿了顿,随即曲膝朝车辇拜了拜:“谢圣上……”
话罢,便一步一步踏到了车内。
新都来的车辇较寻常车辇宽敞。
与使臣对坐在车辇内,余慕娴泰然自若。
&吧!”见余慕娴上了车,使臣便命车辇朝新都赶。
听着车后山呼的“万岁”,余慕娴与眼前人笑了笑。
&知大人如何称呼?”拱手见礼,余慕娴正襟危坐。
&唤老夫‘宋伯父’便是。”宋熙挥挥袖口,一脸笑意,“我与令尊曾同朝二十载……”
闻使臣姓“宋”,又与自己的爹爹同朝多载,余慕娴眨眨眼,记起了当年在守灵时烧掉的那封信笺。
那封信笺里,便记有一人,姓宋名熙。
想着使臣原与她那爹爹是“一丘之貉”,余慕娴笑道:“见过伯父……”
见余慕娴模样乖巧还懂规矩,宋熙心生欢喜。来时他还忧心自己会辜负了王宽的嘱托,现在瞧来,一切皆是他多想了。
余家怎会好竹出歹笋呢?
伸手将余慕娴虚扶一把,宋熙道:“既是唤了这声伯父……伯父便要与贤侄你说些规矩……你可知任向阳已被斩于新都?”
&抬眉瞥了宋熙一眼,余慕娴蹙眉道,“不知。”
余慕娴原是知晓任向阳被斩于新都,但这般话却是不能说与眼前人。眼前人此时虽与她亲近,但她爹爹都已去世近五载,谁又知这旧友安了什么心?
&侄既是不知,那便先听老夫说。”将声音压低,宋熙道,“贤侄久在罗昌身侧,该知晓这小子身藏反心……那任向阳原是太师冯远山的远亲……镇守昌平也是圣上的意思……但罗昌那小子因嫉妒任向阳有功……竟是敢向京中送密信,告任向阳在永安郡结党营私……”
&父是不是何处弄错了?”抬眸对上宋熙的视线,余慕娴低声道,“慕娴以为,伯父该知晓罗将军的为人……”
&昌为人如何与我等有何相干?”笑着与余慕娴道上一句大道理,宋熙道,“圣上此番召你入新都,便是要你说老夫方才与你说的那些……”
&怕是不大好……”低眉与宋熙推脱,余慕娴佯装为难道,“伯父久居天子脚下,或不知动乱的坏处……这昌平在旧时,不过楚国一郡,但今时不同往日,自邺城一败,昌平便成了边关重地……罗将军人品如何尚且不论,但罗将军一死,怕是昌平难守……慕娴以为,伯父可以进言于圣上……”
&昌平竟是靠罗昌守着?”闻余慕娴道罗昌有镇边之才,宋熙瞬时犯了难。他与罗昌并无恩怨。但冯太师冯远山却是与其有了个解不开的死结。
谁让罗昌将永安郡交与了任向阳镇守呢?
任向阳一心北归,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当然,这背后离不开冯远山的支持。
但这却与圣上背道而驰。
这朝的国主心不在北地,只在满朝文武。念着建制以来,朋党已消,朝中唯尊圣上一人……
想过当年满朝皆是旧友,宋熙不禁感慨,若是早知今日,他们当年也不会急着将太子推到那座位上。
不过,此时说什么也晚了。
圣上骨子里暴虐,一见任向阳上折,要北上一鼓作气收回邺城,便急火攻心,命人将任向阳押到了新都。而后不待三堂会审,便以其殿前失仪为由,将其斩于殿上。
听闻任向阳死讯时,宋熙还道圣上此举有伤臣心,但待他到殿上后,便见冯远山为死者鸣不平。
&可知那任向阳是冯太师的远亲?”宋熙将话说的含糊。
他们这朝老臣在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知,不能触其霉头。
但这朝的新臣却还不懂圣上的心思。
除开跟在三皇子身侧的杜再思,总是爱在朝中说些励精图治之言,这满朝文武里,敢触圣上眉头的便只有那个任向阳。
&父如是说,慕娴便明白了。”点头应下宋熙,余慕娴皱眉,她却是不知任向阳身后还有冯远山这般硬的后台。
&是明白了,到时便不要乱说话……我与你王伯父都会在那时帮你……”宋熙眯眼道,“只要贤侄你好好听我们几个伯父的话,我们保你在明年开春时坐稳侍中的位置……”
只是得赔上罗昌的命……
默默在心中将宋熙的话补全,余慕娴弯眉道:“一切都听伯父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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