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文庙前的众多年轻儒生,不由都一片沮丧哭嚎之声,神色则如丧考妣。
那《谷梁春秋》倒还好,虽然是《春秋》三传之一。。。
可以之为本经的不多,这本书与《公羊》更多是被儒人拿来决狱用的。
可《古文尚书》流传至今,一直都是显学。
他们学了一辈子的古文尚书,结果到头来,居然将被朝廷认定是伪学。
日后科举,他们该以何为根?
不过这些人已经没有了闹事起哄的心思,只因汾阳王说的那些话有理有据,让他们想不出反驳之辞。
只要是真的读通了经史,再往里面细想,就可知《古文尚书》确有伪造之嫌。
尤其是里面的地名,可不仅仅是河南与金城这两处。
一些博学之人仔细回思,发现这样的情况,在《古文尚书》竟有十余处之多,都是西汉之后才出现的地名。
可至圣先师总不可能是在西汉之后,编定出《尚书》?
练气士自然是寿元长久,至圣先师说不定已成就神天之尊。
可据说至圣先师与他座下的七十二贤,都以身合道。
为弘扬儒学,庇佑人世,圣人与诸子早在战国初年就都不存于世了。
所以众儒生此时脑海里面想的就只有一件事,速去书店里面购买《今文尚书》的注解,还有汾阳王的著述。
考虑到当今朝廷,汾阳王已经执掌大权,重点当然是《格物》,《辩证》等书。
不过在场的几位大儒,却还是抱着灵牌,不肯离去。
其中一位中年大儒冷笑着:“你竟还想将古文尚书排除在科举之外?朝廷诸公与礼部胡尚书,他们岂能容你肆意妄为?尤其礼部胡尚书,他治的本经就是尚书。”
可就在他语声落时,礼部尚书胡濙却背负着手,从文庙之内走了出来:“此言差矣!胡某束发以来,都是以尚书为本经,浸淫甚深。可如今思之,这古文尚书确有伪造之嫌。如果没有证据,证明古文尚书是儒门正本,那么朝廷只能罢黜此学。”
他神情微微黯沉,眸光也有些晦涩。
胡濙是不久前闻讯而至,全程倾听了李轩与众儒生的对话。
就胡濙本心而言,是不想罢黜《古文尚书》的。
胡濙精研尚书,早就意识到古文尚书可能是伪造。
昔日汉末大儒郑玄与马融,很可能也洞悉了《古文尚书》的根本。
他们虽然是古文学派,也在卖力推广《古文尚书》,可他们只注解秦博士伏胜传下的《今文尚书》二十八篇,对于《古文尚书》多出的二十五篇没做出任何注解。
可胡濙却从不敢公开质疑尚书,只因这天下儒生,至少有一成之人是以《古文尚书》为本经,仗以凝练浩然正气。
而一旦《古文尚书》被证伪,那么不但大量儒生的浩气修为可能就此罢废,也可能令两汉之后,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儒学体系一朝崩溃。
何况胡濙私心以为,古文尚书中虽然夹杂着一些汉代大儒的私心,可里面的一些道理是对的,是对儒门精义的补充。而汉代以前儒门先贤对古文的态度,也大多都是不承认,也不否定。
可此时李轩既然以当代大儒,理学护法之尊率先质疑,掀开了这层窗户纸,那《古文尚书》就不可能存续下来。
胡濙知道《古文尚书》中破绽众多,一旦被众多儒生质疑,开始大规模的辩论,只会有更多的证据被寻找出来。
胡濙哪怕再怎么不情愿,也不想在《古文尚书》的问题上坚守,以免贻笑后人。
此时那位几位大儒闻言,面上都已经如死人一样苍白,身躯也是一阵摇晃。
礼部尚书胡濙乃天下儒人之宗伯,他如不肯为《古文尚书》背书,那么整个儒坛就再无对抗汾阳郡王之力。
那位白发老儒的口中,更是溢出了一口鲜血。可他的身躯却还是屹立不摇,如同孤峰,他怒瞪着李轩与胡濙。
“我们儒门世系万年的法统,绝不能因你而败坏!汾阳王你假儒教与理学之名,所著《格物》,《辩证》等书,也皆为异端邪说。
吾登州颜久,今日愿以复圣颜回五十三世孙之名,用我们几人的一身精魂气血,请文庙诸圣之灵降临,鉴定你汾阳王儒道真伪!不知汾阳王殿下,可敢受之?”
这一刻,文庙前的整条街道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眼神惊悸的,往白发老儒颜久,还有李轩的方向看了过去。
礼部尚书胡濙当即皱眉:“颜老夫子,你这是何苦——”
“胡尚书你勿需多言。”
白发老儒一拂袍袖:“老夫心意已决!何况到了这地步,老夫也没有了退路。”
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枯干衰老的肌肤,然后自嘲的一哂。
李轩对《古文尚书》的质疑,摧毁了他浩气修行的根基。
以他现在的年纪,根本无法改易根本。
而一旦浩气不存,他就没多少时间可活了。
白发老儒随后就目如幽火,继续瞪着李轩:“不知汾阳王殿下,可敢受之?”
他身后几位大儒虽是脸色灰败,可也毫无畏意。
李轩则目光阴冷,与这老儒遥空对视,二人的视线,似乎能撞出火花。
新任衍圣公孔宣德则悄悄走到李轩的身侧,低声耳语道:“殿下,我可以让那些官兵过来,将这老不死强行驱走。”
李轩转身瞪视了孔宣德一眼,然后他就洒然一笑:“有什么不敢受?颜老夫子,吾敬你是老人,我儒门的宿学大儒,不愿见你妄送性命。可如果你一定要以此法来质疑本王,那也由得你。”
他此言一出,颜久与诸多在场大儒,都是精神一振。
礼部尚书胡濙则是眉头一蹙:“此事不妥!今日议的只是古文尚书真假,与汾阳王的儒道何干?汾阳王浩气琉璃,纯白无瑕,世所共知,何需请先圣诸灵来鉴?简直荒唐。”
他不愿见古文尚书被废黜,却更不愿见李轩被这些愚儒扳倒。
在礼部尚书胡濙心内,虽然认为李轩所著《格物》,《辩论》是补儒家之缺失,那《物理》,《几何》,《数学》,《国政》等文则是经世致用之学,可至圣先师与儒家的先秦诸圣,未必就会认可其学。
而这位当代理学护法,如今已是理学之门面,朝廷之柱梁。
一旦其被儒道否定,会引发朝野上下的巨大风波。
“这没什么不妥的。”李轩一声失笑,语含不屑:“他们想要试,那就试吧。”
这些宿儒确实没有退路,可他李轩也一样不能在学问上展现出任何心虚之态,又何尝有任何退路?
此时的李轩,已经注意到了不远处绿绮罗的身影。
此女不知何时从神农院赶来,正立在不远处的屋顶上,遥望着他。
李轩看了此女一眼,就不在意的收回目光,将双手背负于后,神色从容自若。
他的心态轻松自信,只因他现在一身的浩气,学问,而今的政绩,武勋,从不依赖文庙里面的先圣。
如果至圣先师与那诸多先秦圣人不能认可他李轩的学问,道理,那么他李轩就自立一派,别于儒家!
顶多就是未来的局面,会变得更困难一点,他李轩也得用更多时间,更多的精力,去建立自己的学派。
李轩坚信未来的胜利,一定是属于他的,而非是身周文庙里面的那些灵牌。
绿绮罗则是面色平静,毫无担忧之意。
她反倒是眼现嘲弄之色的,看着下方的诸多儒生。
绿绮罗知道这一年以来,李轩的浩气修为又有进益。
她这位御主事事预先筹划,未雨绸缪。在其准备废黜古文尚书与谷梁春秋的时候,就预料到儒门内部的反弹,做好了应对的预案。
这哪里是文庙里面的这些先圣之灵,想否定就能否定得了的?
这些宿儒,实在过于天真——
颜久等人却浑然不觉,以他为首的十几位宿儒,都是精神大振。
他们直接就在文庙之前坐了下来,神色庄严肃穆,开始诵读经文。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他们读的是《论语》,这是儒家第一根本经义。
至圣先师平生著作,虽然只有他编纂的《春秋》与《六经》,可儒家的一切精义与道理,却都在《论语》当中。
随着这十几位鸿学大儒的诵读,果然使得文庙之内,众多先圣之灵的共鸣响应。
整个文庙,也逐渐被一层赤红色光华笼罩。
而文庙前方的街道上,那千余位儒生,还有从旁边国子监内涌出的国子监生,以及陆续被此处动静吸引赶来的人们,也都是神色凝然。
他们的心情忐忑难言,有人期待,有人兴奋,也有人不安。
“——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颜久读到这一句,就冷冷的再看了李轩一眼。然后他整个人都化火燃烧。
“我儒家先圣之灵在上,弟子颜久今日以身殉道,用性命精魂,请诸位真灵临世,鉴定此人儒道真伪!”
随着他身后十几位宿儒,都化为冲天火焰。
那文庙之内,也瞬时冲起二百余股滔天浩气!
儒家修为到了第四门,就可‘浩气长存’。
而至圣先师座下十哲七十二贤,还有历代被敬奉于孔庙中的大儒,无不都是天位修为。
他们遗留于世浩气汇聚成一股,冲起了一股冲天巨柱。
李轩则是微微一笑,他将袍袖一摆,然后一股琉璃无瑕的纯白浩气,也直冲天际。
“吾之道,经世而致用,合乎于天时,辉照古今,睥睨于天地之间!”
此时他那浩气辉煌,竟然完全不逊于文庙之内的浩气金柱。
礼部尚书胡濙则瞳孔微睁,看着李轩那琉璃金柱的顶端,竟然又显出了金红之色,一个巨大的‘理’字赫然悬于其上,缓缓转化。
胡濙看着这一幕,只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的抓了一把。
他想李轩的浩气,居然进展到了这个地步。
——这分明已是‘浩气合道’!传说中只有真正的圣人,至圣先师才能做到的事情。
这位汾阳王正在凝聚的极天法准,怕是将惊天动地!
此时李轩的瞳孔,更现出赤金色光芒,睨视着这孔庙之前云聚的众多儒人与国子监生,
“学问之道,当与时俱进。吾不知未来如何,可当今之世,不合吾学者,皆为异端!”
就在这一瞬,天地间赫然响起了鸾凤和鸣之声。
那文庙之内,瞬时二十余道浩气光芒,往李轩方向冲涌而去,萦绕其上。
而那众多儒人也为之哗然,议论纷纷。
“那是文忠烈公,汾阳王的隔代老师。”
“是荀子!荀子是认可汾阳王之学的。”
“虞子!看啊,虞子之理与郡王之理交相辉映。”
“那是子夏,十哲之一!”
“是横渠先生!”
“孟子,那应是孟子的浩气。”
“那是董仲舒,董子——”
那十几个身躯化火的儒人看着一幕,已经心如死灰。
可他们还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看着文庙内部。
此时的至圣先师与他座下贤哲,大多还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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