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畿郊外的山岭里, 黄栌一夜之间化作红叶,璀璨如血。
前几年每到这个季节, 夏舞雩都会应官宦们的邀请,随他们去登高赏红叶, 顺便陪酒献舞。而今年却是不行了,她得在都察院的牢房里度过这段时日。
听狱卒说, 冀临霄要关她三十日,期满了就可以立即出狱。
夏舞雩闲来无事,索性帮牢里的狱卒们缝补衣服,时不时抬头望向天窗外的天空, 想着软红阁的姐妹们怎么样, 晓月书院的孩子们又怎么样。
第二十八日的晚上, 大雨连绵, 她补好一件圆领袍子, 递给栅栏外的狱卒。
这狱卒正是之前想对她不轨的那位,自从被冀临霄点破后,倒是老实得很。他抚摸着细腻紧凑的针脚, 黝黑的脸上笑开两个酒窝:“织艳姑娘, 真是谢谢你了, 请你原谅我们弟兄之前的污言秽语。”
&妨。”夏舞雩浅笑。
&了织艳姑娘, 刚刚吃伙饭的时候, 我听到有一组弟兄说起件事, 和软红阁有关的,我正准备来告诉你。”
&么事?”
&说软红阁在十天前又被查封了,好像是京兆尹衙门做的。”
夏舞雩倒吸一口气,只觉得吸入肺里的是尖利的冰凌子,扎得她肺里剧痛。下意识的望向天窗,窗外秋雨绵绵,雨势已连续三四日这般倾盆,她颤声问道:“已经过去十天了吗……”
&啊,据说是十天了,我们也是才知道的这事,不知道御史大人知是不知……”
&我出去!”夏舞雩猛然站起,因多日来呼吸的空气混浊,脑海里昏昏沉沉,这猛地一站起便眼冒金星,忙扶住墙壁才站稳。
狱卒这才察觉了夏舞雩的不对劲:“织艳姑娘,你稍安勿躁,现在离三十日之期就剩两日了,你再耐心点。”
&我出去!”夏舞雩加重语气,大步迈到牢门口,盯着门外的狱卒,“晓月书院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的性命要紧,你要是不敢放我,就把冀临霄喊过来!快啊,我求你!”
这些天狱卒和夏舞雩相处,所见到的都是个从容大方的女子,哪曾见她这样失措过?心里当即有谱了,忙应下夏舞雩,去通知冀临霄。
当冀临霄赶到时,夏舞雩扑到牢门前,朝着他大喊:“冀大人,求你放我离开!求你开门,我求你!”
冀临霄示意狱卒:“开门吧。”他想等夏舞雩出来了,问问她怎么回事。
谁知牢门一开,夏舞雩便飞也似的冲出来,门口的冀临霄被狠狠撞了下,肩膀撞得极疼。
&人没事吧。”狱卒要扶他,被他挥手排开,他忙追过去。
夏舞雩旬月都在昏暗的牢房中,陡一冲出去,外面竟好似另一个世界。
婆娑的秋雨将整个院子都打得湿透,满地雨水顺着排水的暗渠哗啦啦流动。夏舞雩仿似不知道自己被雨水淋湿一般,脚步不停的冲出去,绣鞋踩过一处处水洼,雨水四溅,没几步就湿透了绣鞋,冰凉的潮气渗入双足,冷气连心。
忽然一阵风来,风势太凶,吹得她连身子都后仰,翻飞的袖子像是蝴蝶挣扎在狂风中的单薄双翅,冀临霄看得拧紧眉骨,撑着伞快步过去,扣住夏舞雩的手腕,问道:“你要去哪儿?”
夏舞雩反握住冀临霄的手,说道:“大人,借你的车马一用,民女要去城西的晓月湖,不能再拖了!”
&道了,你上车。”冀临霄就势将她送上马车,随后自己也进了去。
坐上马车,外面的狂风秋雨被隔绝在外,冀临霄正要询问她缘由,不妨夏舞雩松开他的手,又朝旁边坐了些。
冀临霄一愣,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因为被她湿漉漉的小手抓过,手心里残留着雨水和她的脂粉香味,掌心冰凉凉的,正是她小手传来的冰凉温度。
怎么这么凉?冀临霄的脑海里先钻出这个念头,接着后知后觉的,变成另一道自责的念头。
他是被雨淋糊涂了吗,竟然这么半天才发现牵了这女人的手,真是万不该!
&官……唐突。”冀临霄认真的道歉,说罢半晌,没听见夏舞雩回话,他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满脸坐立不安的焦躁,显然根本没注意他的话。
冀临霄只得轻咳一声,问道:“你为何急着去晓月湖?”
夏舞雩回神,眼神一沉,道:“大人,京兆尹衙门又查封了软红阁,此事你可知道?”
&有此事?”冀临霄略讶。
看来他还真不知道,那就不怪他了,夏舞雩冷哼:“软红阁是惹了谁了,怎么京兆尹衙门又将我们查封。”
冀临霄说:“可能是那些命妇不甘心,又闹到衙门去。”
夏舞雩有些恼火:“我都已经入狱了,她们怎么还不依不饶。”
&可能是软红阁节外生枝,此番就让你提前两日出狱,回去自己确认吧。”冀临霄不想和夏舞雩说太多。
半晌无话,夏舞雩也没理冀临霄,她因为焦急,双手把裙子掐出一道道折痕也没在意。透过朦胧的窗帘看到马车跑过闹市区,夏舞雩出声道:“停车!”
怎么又停车了?冀临霄想问,而夏舞雩已经掀开车帘,跳了下去。冀临霄探出头,见她还是伞也不打,直奔到街旁一个蒸包子的小摊贩前,摸出一锭银子拍在小贩面前。
&天的包子我全要了,替我装好!”
小贩先是怔住,然后连忙应是。冀临霄越发不明白夏舞雩到底要做什么,拿过伞下车,撑伞到她身边。
落在身上的冷雨停了,夏舞雩这才反应过来,是头顶出现的那一柄青荧纸伞为她挡住了冰冷如针的水滴。短暂的沉默,夏舞雩抬头冲着冀临霄一笑:“多谢大人的体恤。”
她道谢的时候,眼角都会动的,眸子一眨一转之间,无意中透露几分勾人魂魄的滋味。冀临霄被她看得不自在,错开目光说:“本官身在其位,当为天子百姓躬身,你不必言谢。”
&是要多谢大人。”
很快,蒸包子的小贩就把包子装好了,整整两大兜子,冀临霄把伞给夏舞雩拿,自己来提两兜包子。
随后马车一路往晓月湖去,走得顺利,夏舞雩掐着裙子,低声喃喃:“希望他们没事……”
待到了晓月湖畔,冀临霄终于明白夏舞雩今日的反常为何。
晓月湖畔有个晓月书院,书院是靠软红阁资助的。冀临霄从前并不知此事,今日听到夏舞雩和书院夫子的交谈,才知道在这里读书的孩子都是秦楼楚馆的妓子们生的。妓子们毕竟不愿自家儿女和自己干一个职业,夏舞雩便挨个的带走他们的孩子,送到晓月书院来,在这里吃住,还为他们请了夫子教书,鼓励男孩子日后能考取功名,女孩子日后能凭借修养嫁个清白夫家,改变自己的命运。
平日里夏舞雩一有闲暇,就来晓月书院给孩子们送些衣物和糕点,将经营书院所需的费用交给夫子。怪不得她害怕软红阁被查封,原来不光是担心妓子们的生计,更因这晓月书院要靠软红阁来供养。
可是十天前京兆尹衙门查封了软红阁,妓子们只能吃老本,没法继续资助晓月书院,又联系不上夏舞雩。故此,夏舞雩在听闻此事后,担心书院的孩子们正忍饥挨饿,便说什么也要冲出来先给他们送些吃的。
还好,十天的时间不算太长,夫子用自己的工钱给孩子们供应食粮,总算是捱过去了。
见夏舞雩被孩子们簇拥着,一脸欣慰的、温暖的笑,冀临霄忽觉得他也该在帝京官场里弘扬这种善举。想了想,冀临霄走至那夫子面前,将一锭沉甸甸的金子放在他手上,说道:“以后晓月书院由本官资助,本官希望这些孩子都能扬眉吐气。”
夫子愣了。
夏舞雩也愣了。
她对上冀临霄完全不像开玩笑的眼神,再看一眼他拿出的那锭金子,说道:“这好像是大人半年的俸禄。”
&乃身外之物,能帮到帝京百姓,比攒在自己手中有意义的多。”冀临霄又拿出些碎银塞给夏舞雩:“本官看这书院屋顶不太防水,需要修葺,这些碎银你拿着去请工匠吧。”
&谢大人。”夏舞雩突然间觉得,这位御史大人好像还真堪得上百姓们的赞颂,就像现在,她不得不说,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比前两日高大多了。
那老伯不似夏舞雩这般泰然自若,只得低着头扭着表情,装出一副板车很重很难推的样子。好在冀府的家丁最后打消了怀疑,把门关好,还不忘回头看了眼夏舞雩的背影,摸着下巴嘀咕道:“这吕家的小闺女怎就生得这么标志?我那妹子要是能生到她十分之一,也不至于连个正经来提亲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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