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听清了她说的话, 陆无砚不由哭笑不得。他脚步未缓, 带着新鲜地问:“陆家的人都谁是大坏蛋?”
&是!陆家的人都是大坏蛋!砸!砸大坏蛋!用臭馒头、臭鸭蛋,还有粑粑!砸……”方瑾枝挥舞着一双小胳膊,引得手腕上的金铃铛晃起一阵脆响。
&三表哥也是大坏蛋?”
&小姑娘安静了一会儿。
陆无砚感觉到她搭在自己肩窝上的尖下巴动了动,竟是点了头。陆无砚的眉头不由拧起来,追问:“你三表哥怎么也是大坏蛋了?”
&好讨厌的……”方瑾枝在陆无砚怀里动了动, “我想写字,想打算盘!想学管账!可是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就、就拉我玩!他自己不务正业,还拽着我!白白荒废了我的大好时光!哼哼……唔……虽然我玩的也挺开心的……”
她的小脸蛋上不由从不满变成一种犹豫。
陆无砚一时语塞。
&知好歹的小东西!”陆无砚惩罚似地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一巴掌。
却不想小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口中直嚷着:“疼、疼!”她又伸出一双小胳膊背到身后揉着自己的屁股。
陆无砚一愣,他用得力道并不大啊。
一直静悄悄跟在后面的入茶忙说:“表姑娘摔了一跤。”
陆无砚脸上笑意淡去,不悦地皱了眉。更加大步地朝着垂鞘院走去。一回到垂鞘院,入烹就迎了上来, 她有些好奇地望着陆无砚怀里动来动去、嘟嘟囔囔的方瑾枝。
&煮醒酒茶。”陆无砚吩咐入烹。他又转过身一脸嫌弃地看着入茶, 道:“至于你, 去把自己弄干净。”
&入茶行了一礼,匆匆赶去她和入烹用的净室清洗身上沾到的秽物。
陆无砚抱着方瑾枝去了宽敞温暖的净室, 他将方瑾枝外面那一层弄脏了的袄裙脱下, 嫌恶地扔到地上。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方瑾枝的袖子里掉出来。陆无砚好奇地捡起来, 才发现是几个红包。想来是她今日得的压岁钱。
方瑾枝看见了自己的红包落到陆无砚手上, 一双眼睛一下子睁得好大。她伸着小手,嘴里直囔:“票票!我的票票!还我票票!”
&然从这么小就喜欢银票。”陆无砚苦笑。上辈子的时候, 方瑾枝身上有太多他不喜欢的东西, 不喜欢她的满心算计, 不喜欢她的趋炎附势、巴结奉承。更不喜欢她的视财如命。可纵使有那么多不喜欢的地方,还不是全天下就一个她放在了心上?可惜,打肿脸充胖子死不承认……
陆无砚将方瑾枝放躺在长榻上。
&疼疼!椅子打我屁股!”可是方瑾枝的屁股一碰到长榻就哭着喊疼。迷迷糊糊的她连身下的是卧榻还是椅子都没分清。
想起她摔过的事儿,陆无砚只好让她趴在上面,说:“瑾枝不要乱动,在这里等我,听到了吗?”
方瑾枝显然没有听进去陆无砚的话,她趴在长榻上,一双小胳膊还在胡乱挥舞,嘴里碎碎念着:“打倒坏蛋!用蜂子蜇他!用老鼠咬他!用剪子戳他!”
陆无砚被她逗笑了,念一句:“当真是最毒妇人心,这么小就一肚子坏主意。”
他不敢耽搁,三下两下脱了身上的脏衣服,嫌恶地扔到地上。又嘱咐了几句方瑾枝要听话,才匆匆绕过屏风去沐浴。他忍着身上的秽物一路,已经是极限了。
方瑾枝吐出来的东西只粘在他的衣服上一角,可是陆无砚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要将身体泡在温泉水里彻底清洗一番才放心。
陆无砚刚泡进温泉水里没多久,就听见屏风外方瑾枝摔到地上的声音。方瑾枝难得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哭得肝肠寸断。
&枝?”陆无砚一急,忙从水池里出来。身上湿漉漉水渍也来不及擦,他忙扯了紫檀木衣架上的青色长袍简单裹在身上,冲到外面去。
方瑾枝坐在地上哭得伤心,本来就盈如脂玉的脸上被泪水打湿了大半,一双大眼睛完全泡在眼泪里,瞧着就让人心疼。她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娘、娘!娘亲抱……”
陆无砚急忙将她抱起来,自己坐在长榻上,又将方瑾枝圈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哄着她,“是三哥哥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害瑾枝摔了。”
可是方瑾枝完全听不进去陆无砚的话,只是一会儿喊着“娘”,一会儿喊着“爹爹”,偶尔也蹦出个“哥哥”。但陆无砚知道方瑾枝口中的哥哥并不是他,而是她的亲哥哥。
陆无砚轻叹一声,一边轻轻拍着怀里的方瑾枝,一边低低清唱出一首古老的歌谣。低沉的声音从他口中飘出,沧桑而安宁的味道竟是与他此时的年纪和平时跋扈的形象完全不相符。
方瑾枝在陆无砚的歌声中慢慢安静下来,陆无砚也在低唱中情绪逐渐变得有些低落。这首歌谣是前世方瑾枝唱过的,据说是在她幼时母亲哄她入睡的歌。前世的时候,陆无砚只听方瑾枝唱过一次——给那一双妹妹入葬的时候。
陆无砚正徘徊在前世的低落里,忽然觉得胸口一凉。他低头,就看见怀里的方瑾枝挥舞着一双小手臂,拉开了他的衣襟。然后一口咬在了他胸前的豆豆上。
&瑾枝!”陆无砚瞬间睁大了眼睛,脸上也同时飘上一抹淡淡的绯红。
&吃……”方瑾枝如婴儿吮奶一样嘬着。
陆无砚急忙将腿上的小人儿推开,方瑾枝好不容易歇了的眼泪又涌出来,一边委屈地哭着,一边喊着找娘。
陆无砚被她哭得又是心疼又是心乱如麻。只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坐在他腿上的方瑾枝又钻进了他的衣襟里,在他胸前的豆豆上狠狠一咬,小口小口的嘬奶。
&瑾枝……”陆无砚抓着她的胳膊肘想要将她拉开的手僵在那里。只因他垂目,从他的角度看见了方瑾枝满足而幸福的眉眼。她一根根黑色的睫毛上仍旧沾着泪渍,可那一双前一刻还溢满泪珠儿的大眼睛已经半合起来,宛若一对柔美的月牙。
瞧见她的月牙眼,陆无砚即使被咬得又疼又痒又浑身不舒服,也……甘之如饴。
等到方瑾枝彻底睡着了,陆无砚才凝视着她,有些嫌弃地低声说:“脏兮兮的小东西。”
声音里带着嫌弃,眼睛里却带着宠溺。
他一手抱着方瑾枝,一手拿着浸湿的锦帕,小心翼翼地给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和嘴角的口水。一想到这个小东西涂了自己一胸口的口水,陆无砚从胸口开始麻痒,麻痒的感觉很快蔓延过全身。
&少爷,醒酒茶煮好了。”入烹在净室门外轻轻扣了一下门。
&来。”
等入烹进来,陆无砚说:“醒酒茶不必了,给她洗个澡。她身上可能有淤青,轻一点。别弄醒了她。”
那警告的一瞥,让入烹丝毫不敢怠慢。
好像怀里抱着的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陆无砚有些舍不得地将怀里的方瑾枝递给入烹。他倒是想亲自照顾她,可是毕竟男女有别,这孩子又是个早慧而多心的。
更何况,真要亲自给她洗澡,对于陆无砚来说也是种折磨。虽然还是一具充满奶香的孩童稚体,陆无砚可不保证不会联想到她长大的样子。
酥胸、柳腰、腴臀、长腿和玉足。简直是世上最绝美的风景。想来必定白、嫩、滑>
他都见过。
正因为前世无意间见过,才让她赌气近半年不曾与他说话。
听着屏风另一侧的水声,陆无砚揉了揉眉心。虽然她现在还这么小,可一想到前世她足足生了半年的气,陆无砚仍旧心有余悸。那个时候她赌气,他又是那么个狂傲的性子。最终就那么错过了。
陆无砚叹了口气,他从衣橱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又取了件大氅披上,才踏出温暖的净室。
入茶已经梳洗完毕,也换了一身衣服,正站在净室外候着。她知道陆无砚肯定要问她今日的事情。等到陆无砚从净室出来的时候,也不等陆无砚发问,急忙简明扼要的将今日后花园的事情讲给他听。
&佳茵?一个蠢货而已,不可能干出换酒的事情。”陆无砚大步往寝屋走,走了两步又停下。问道:“是什么酒?”
&极烈的九酝春酒。”入茶禀道。
其实她当时忙着抱方瑾枝回来并未注意那是什么酒。可她回来以后细想了想,免得陆无砚发问的时候自己答不上来,才匆匆又跑了一趟,将当时每一个人说过的话和表情都记下,连陆佳茵喝的是什么茶,方瑾枝喝的是什么酒也都打听了。
陆无砚点点头,吩咐:“去准备两缸九酝春酒。”
&入茶应下,纵使十分好奇为何要两“缸”,也绝不多问半句,忙去准备。
方瑾枝离开的时候,卫妈妈怀里抱着块三奶奶给的牙色云锦。在这等高门大户中,一举一动都是要被别人盯着的。纵使三奶奶并不待见方瑾枝,可是面子上的事情总要做到位。所以她才会训斥偷偷换了料子的陆佳茵。
等到方瑾枝回去没多久,五奶奶就派人送来了两块成色更好的料子。一块松花细色锦,一块捻金线的重锦,都是这一次府上分发的新料子。送东西的小丫鬟说:“七姑娘年纪还小,这两块料子太华丽,不适合她。五奶奶打算将料子收起来等七姑娘过两岁再做新衣裳,七姑娘却囔着要送给表姐呢。”
&姑娘真是个心善的,五奶奶人也好!”卫妈妈看着这两块料子,不停地夸。
方瑾枝坐在椅子上,荡着两条小短腿,却对小丫鬟的说辞不置可否。原本在家里的时候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如今也不得不多疑起来。而且方瑾枝心里合计着就算小丫鬟说的是实情,指不定她们心里还有别的计较呢。反正左右不是因为真的喜欢她。
更何况,正是三舅舅和五舅舅这两位亲舅舅在代为打点方家的铺子、庄子。所以,就算他们给她再多的绫罗绸缎,方瑾枝也不会觉得他们人好、心善。
方瑾枝想得不错。五奶奶这是故意的,拿着她的陆佳艺和陆佳茵做对比呢。自己女儿懂事、大方,也是给自己长脸。
&奶奶送来的料子比三奶奶送来的还要好!这块捻金线的重锦真好看,可以做一件新褙子,那块松花细色锦也能做一件短衣,至于三奶奶送的云锦做襦裙是最好不过了……”卫妈妈念叨着怎么用这几块料子。
&方瑾枝晃荡的一双小短腿停下来,“都收起来,用先前得来的那两块深色料子裁过年的新衣裳。”
&可是那两块料子都脏了大半,如果做裙子,有些不够使。”
&就把两块料子拼起来用!”
卫妈妈不明白,可是她向来是个听话的。方瑾枝让她这般做,她就惋惜地收起新料子,拿出先前得的旧料子拼拼凑凑给方瑾枝做过年的新衣裳。
卫妈妈不是个聪明人,可是足够忠心,而且听话——这就足够了。
等到卫妈妈将方瑾枝的新衣裳做好了,也到了腊月二十八。
到了这一日,国公府里的男人们都归了家,开始休沐,准备过年。国公府人口众多,平日里并不在一起用膳。这一日因家中的人几乎齐了的缘故,就聚到了阖远堂一起用晚膳。
&会儿到了阖远堂,瑾枝要守规矩,跟着两位表姐。记着了吗?”三奶奶带着两个女儿并方瑾枝一起往阖远堂走。
&记下了,我会跟着两位表姐的。”方瑾枝乖巧地说。
阖远堂十分宽敞,即使是陆家四代人齐聚,也绰绰有余。堂内坐满了人,却并未有吵杂之音。只几位老者交谈,晚辈即使闲谈,也是压低了声音的。方瑾枝匆匆扫了一眼,想知道哪一位才是自己的外祖父。
方瑾枝并没有猜出来哪一位才是自己的外祖父,倒是发现一个十分奇怪的事儿——国公爷身边的座位是空的。难道他们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开宴,竟是因为还缺了个人没到?
&那么没规矩乱看!”陆佳茵小声埋怨了一句。
&道了,谢谢六表姐。”方瑾枝态度十分友好,这让陆佳茵有火也发不出了。
除了已经出嫁的大姑娘,这一桌坐着陆家剩下的几个姑娘,并方瑾枝。陆佳茵的声音虽小,可足够这一桌的人听清。
三姑娘陆佳莲是庶出,她假装没有听见。嫡出的五姑娘陆佳萱却眼珠子转动了一圈,笑嘻嘻地说:“这位就是方家表妹吧?我前些日子病啦,要不然早去看望你啦。”
陆佳萱七岁,平时在府中也颇得人缘,说起话来,声音宛若黄莺一样动听。
&表姐以后可要找我玩呀。”方瑾枝并不知道她是哪位表姐,所以并未加上排行。
&是你四舅舅家的五表姐。”陆佳蒲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给方瑾枝介绍几位表姐妹。毕竟如今名义上是三奶奶在照顾着方瑾枝。
除了六表姐陆佳茵,其他几位表姐妹并不难相处。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方瑾枝很快和她们融入到一块,说说笑笑。
可是方瑾枝心里有个很大的疑惑,这都已经过了饭点吧?到底在等谁呢?
&枝奶奶朝着方瑾枝招了招手。
方瑾枝忙收起心中的疑惑,规规矩矩地走到五奶奶身边,喊了一声“五舅母。”
&枝怎么穿得这身衣裳,舅母送你的料子没有用吗?”五奶奶将方瑾枝拉到怀里,眼露疼惜,十分关切。
&记得这是去年的料子吧。”方瑾枝的外祖母顿时皱了眉,有些责备地看了一眼三奶奶。在三房这边,三奶奶是长媳,五奶奶是二媳妇。方瑾枝的外祖母已经将很多事情交给大媳妇打理了,就连照顾方瑾枝这事也交给了三奶奶。
三奶奶脸色霎时变得不好看起来,她带着方瑾枝过来的时候因为天黑的缘故,竟是没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裳。她急忙说:“是呢,去年的料子多,就送了瑾枝一些。新年的新料子也给了的。不知这孩子怎么用这料子做了新衣裳……”
方瑾枝的外祖母“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她哪里会在意一个庶女的女儿。五奶奶当然知道母亲并不在意一个庶女的女儿,可是父亲就不一样了……
&个就是阿蓉的女儿?瑾枝,到外祖父这里来。”三老爷说道。
五奶奶心中一喜,拍了拍方瑾枝的手背,亲切地说:“快去你外祖父那里。”
陆家三老爷一身沉香色的长袍,瞧着并不是很严厉的人。方瑾枝走过去,有些陌生地望着他。毕竟她来到陆家这小半月,根本没见过自己的外祖父。
三老爷看着方瑾枝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陆家姑娘们身上的锦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将方瑾枝拉到身边揉了揉她的头,问:“年关的缘故,最近公事繁忙,是外祖父忽略你了。瑾枝住得可还习惯?”
方瑾枝只是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外祖父,也不说话。瞧着有些呆呆的。
&枝,外祖父问你话呢。”五奶奶在一旁小声提点。
方瑾枝就红着眼睛说:“外祖父果然和母亲说的一样。”
&母亲说过我?”三老爷疑惑地问。
方瑾枝很认真地点头,吐字清楚地说:“外祖父的眼睛、鼻子、嘴巴,和母亲说的一样一样的!母亲还在家里画过您的画呢!这么多人,瑾枝一眼就认出来您啦!”
&瑾枝怎么不早点到外祖父这里来?”
&不敢……”方瑾枝低着头,怯生生的。
三老爷望着眼前的外孙女,一时想到了她的母亲。他叹了口气,吩咐下人:“一会儿把宫里赏的那几匹捻金丝绒背锦送到表姑娘那里去。”
他又拍了拍方瑾枝的手背,说道:“要是缺了什么东西,到外祖父这里来拿。”
三太太和三奶奶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而五奶奶心里却是高兴得很。
三奶奶堆出笑来,道:“父亲,佳蒲和佳茵总记挂着您。佳蒲亲手给您做了护膝,佳茵给您做了把折扇,上面的小诗还是这孩子亲手写的呢。”
&拿来看看。”三老爷松开握着方瑾枝的手,朝两个孙女招了招手。
陆佳蒲和陆佳茵急忙将准备好的礼物拿过来。陆佳蒲虽然才八岁,可是针线活已经十分出色了。陆佳茵的笔迹虽然稚嫩,却也工整。
&茵几岁了?”三老爷问。
&祖父的话,佳茵六岁啦!”陆佳茵忙规矩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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