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说得很轻。天台上的风忽然拼命放肆地吹过来,吹得人连心都一寸一寸冻结成冰。然后被人高高举起抛下,碎裂开来,变成一滴狼藉。简直让人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封信是宋汐写给自己的。那时候他们刚开始相爱的时候,他曾经回京城住过一段时间。宋汐那个时候就喜欢写信给他,开头总是喜欢写篮子。她是南方人,糯糯说话的时候有些分不清l和n。然子然子叫着叫着,就变成了篮子。
而现在挚爱已经变成旧爱,一生相守的诺言还在耳边回旋,却永远都没有办法兑现。
凌然艰难地呼吸着,感觉眼前忽黑忽白。许久,他才说:“她说了什么!”凌然一向心思深沉,无论对什么都讳莫如深。可是顾颜殊不过读了一句宋汐信里面的话,就让他瞬间失控,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凭着内心最真实的情绪恢复。
顾颜殊凉凉地说:“凌先生,这世上可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想要知道后面的内容,总要用相应的东西来跟我做个交换。”
这时候凌然的心情稍微有点平复,头脑也平静下来。目光像是出鞘的锐剑,甚至能够劈开暗沉的夜色。“你想要什么?”
顾颜殊终于等到他说出这句话,了然地笑笑。就是喜欢跟这样聪明的人说事情,不必你说的太多,只要略微透露出一星半点,他就能很快地明白过来。“很简单,我要你为我铺一条路。”
其实他没有说出来的时候凌然就已经隐约猜到。钱氏之所以能够在京城畅通无阻,很大的关键之处就在于他们手底有一张不翻开就能震慑人心的牌。而现在顾颜殊要自己为他铺一条路,自然也是为了素颜在京城娱乐圈日后能够所向披靡。
他不屑地笑了一声,“顾颜殊,你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选择我。”他其实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被顾颜殊看重。
却听见顾颜殊冰凉的声音,好像连水都要冻结成冰。“并不是选择你,而是你在我的选择名单上面是第一顺位。没有你,还会有很多人,你应该知道。”
是的,他应该知道。顾颜殊选择凌然,不过是因为能够走最少的弯路。如果他拒绝,想要这封信件的大有人在。换了谁都有可能把它当成传家/宝一样珍藏起来。
比如说卓非凡。他虽然没有凌然那样大的权力,却也自成一派,他能够给的同样很多。更别说他还有一个隐隐约约是京城地下霸主的哥哥卓非臣。
又比如说是沈知墨。沈家虽然近些年发展的情况不大好,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谁都明白。
再比如说周安杰。周家虽然一向低调,但是他本人却是红遍亚洲的歌手,更加上他哥哥嫂嫂一个是金牌作词人周安落,一个是影后訾茗落。这三个人只要动动手指头,娱乐圈就会刮风。虽然走的路比较弯弯绕绕,但是同样能够达到目的。
就算再不济也还有一个宁微,虽然宁家因为宁思纶的离开已经大不如前,但是该有的可一样都没丢。宁微现在身为宁家当家掌门人,近年来打理得很不错,已经隐约有点死灰复燃的迹象。
凌然显然也想到了这些,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偏偏顾颜殊还觉得不够,火上浇油地加了一句:“你当苏城第一美女这个名头是假的吗?”
当然并不是假的。
当年的苏城第一美女宋汐,就像一朵鲜艳夺目的海棠花儿,嫣然一笑就能勾去多少人的目光。即使时光荏苒,佳人已逝,却仍然能够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容色/逼人的模样。
那个女人风华绝代,那个女人倾国倾城。
她是苏城一场不会老去的传奇。
却在车轮之下支离破碎,最后孤零零地躺在凤凰山上。
凌然也像是想起了那些早就成风的往事,深呼一口气,然后说:“这笔交易虽然很不值当,但是我做。”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生前已经辜负了她那么多次,难道死后还要让她的东西流落在外吗?
顾颜殊从来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既然打了这个电话,就肯定已经确定凌然会同意这笔交易。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满意地挂上了电话。看了看手表上面的时间,正好七点二十分。按照陆遗珠的习惯,差不多会在七点半的时候醒过来。
借着这十分钟,顾颜殊慢慢吃了一份三明治。东西刚刚吃完,果然听见身后有声音传过来,他头也不回,只温声说:“起来了?先去刷牙洗脸,等等吃点早饭。”
她没有动,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就在眼前。可是为什么她忽然觉得他隔得那么遥远,好像满地都是玻璃渣子,她根本走不过去。
没有听到回答也没有听到动静,他疑惑地回过头:“怎么了?”
她带着梳理,试探地看着自己。那样迷茫的眼神。
他忙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揽着她的肩膀,柔声说:“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这些话,为什么故意说给我听?”她这样问他。她睡觉一向很浅,只要稍微有点声音就能够让她醒过来。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知道了还在这里跟凌然打这种电话,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是故意让自己知道的。为什么要这样子?
顾颜殊的笑容不见僵硬,眼里还是一片能够腻死人的温柔。“昨晚那么晚才睡,不累吗?吃点早饭继续睡一觉好不好?”
她猛然推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
其实她在意的,并不是宋汐的遗书被他拿出去交换。因为宋汐那时候就对自己说过,如果凌然有一天能够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千万不要留着,一定要给他。她把他们之间的结局交给命运,因为想爱又想恨,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做出决定。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够知道,那就是命运要让他们的结局看起来比较圆满。
她终究是爱他的。
只是那份爱里面隐藏着太多波云诡谲,活着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说出口。或许真的只有死亡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而陆遗珠在意的,是顾颜殊利用自己这件事情。明明当初还信誓旦旦对情同说,自己永远不会利用她。但是那句话分明还在眼前,就被这赤/裸裸的事实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饿了,我去给你叫餐。”顾颜殊没有回答她的话,转身就往外面走去。
他其实很想跟她说,既然你哥哥能够利用你来对付我,我为什么不能拿你对付你哥哥?但是这句话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没能说出口。
要是她听见了,肯定是要伤心的。顾颜殊舍不得她伤心。这下子连顾颜殊都觉得自己太可笑,分明是想要她疼的,只是她真的疼了,他又要心疼又要不忍。
想想啊,人都是这样矛盾的生物。
服务员推着餐车上来的时候,陆遗珠已经刷好牙洗好脸坐在镜子前面梳头发。顾颜殊从她手里把梳子拿过来,轻声说了一句:“我来吧。”又对着服务员说:“你先下去吧,吃完了按铃叫你上来。”
服务员应了一声,笑着说:“顾夫人可真让人羡慕,顾先生可喜欢顾夫人了。这张梳妆台原本是没有的,是顾先生说了他夫人喜欢,特地叫人去买的。”在这些小姑娘眼里,顾颜殊的深情真是没话说。又偷偷看了顾颜殊一眼,她才退出去。
陆遗珠漠然看着她离开,听见关门声想起,才淡声说:“这样子装给别人看,有意思吗?”
顾颜殊面色一冷,梳子用力往下一扯,扯断了她好几根头发。她痛得面容扭曲,嘴里却没发出一个字。顾颜殊冷声说:“你觉得我是在装?”
原来在她眼里,再怎么温情再怎么好,也躲不开一个装字。那么谁是不装的?她哥哥吗?
他觉得自己的心正在一寸一寸变冷。
她却还要继续说:“顾颜殊,你总是这样,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无所不用其极。当年我就问过你,你到底想要什么。现在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为什么还不肯满足?成功权欲金钱,真的这么重要吗?”
顾颜殊眼中明灭不定,手下动作却不停,很快就给她梳好了一个发髻。他的声音很凉,像是彻骨的风吹过来,吹得人几乎形销骨立。“遗珠,你会这样说,只是因为你没有尝试过贫穷的滋味。”
在顾颜殊眼中,虽然陆遗珠流落在外十四年,但是毕竟只是受身体上的虐/待。宋恬迩根本没有灌输给她金钱观念。而十四岁之后更是被钱家接回去当了千金小姐,养尊处优,更不会因为贫穷而造成什么困扰。
所以他觉得,她并没有金钱观念,理所当然。
可是陆遗珠却觉得可笑,说她没有尝试过贫穷的滋味?
当年她捏着缴费单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并没有看见。所以他也就不会明白,她其实比他想象的,更能了解这个世界的黑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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