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辅微微沉默,心里在盘算杨柒柒对于他的价值有多大。特别是在看到太后对于杨柒柒的重视后,杨辅又忍不住开始反思了。
太后对于杨柒柒的喜欢,仿佛并不在于杨柒柒是谁家的女儿,更不在于杨柒柒有没有骗了自己。就算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像太后指明了,杨柒柒冒名顶替豫国公府的嫡女,抢了邓玉姒的嫡女位置。鲜见,太后也根本就不接受。
杨辅内心的天平,又倾向了杨柒柒,所以这会儿,杨柒柒有话要说,他几乎没拒绝,直接默然转身,让杨柒柒跟着自己,一块儿进了豫国公府的正门,一路无言地往他的书房去。
李夫人瞧见这景象,直觉着杨辅很有可能再被杨柒柒蛊惑。她转头睨了李康平家的一眼,小声道:“你小心些跟着去盯着。”
李康平家的应了一声是,立时照着吩咐,跟上了杨辅的脚步。
父女俩一前一后的进了书房的门,杨辅自顾自地先坐在罗汉榻上,看着静静侧立在眼前的杨柒柒,蓦地就想起了温言刚进门的时候。
她们母女两个,实在是太像了。很多时候,杨柒柒都能令他想起刚刚同温言成亲的那段日子。那些青葱年岁,两个人也曾经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温言这个人,清淡地好像一泓清泉,永远淡淡的。
相处久了,杨辅就觉得食之无味。后来遇见李君萍,她的活泼明朗,好像是一株火红的蔷薇,让人不能移目。
在杨柒柒回到杨家之前的那些年月里,杨辅从来没觉得自己对不起温言。可自从杨柒柒回了杨家,自从李夫人开始变得神经兮兮。杨辅才头一次还念那个如清泉一般的女子。
杨辅又抬头,看了一眼杨柒柒。可他从杨柒柒清冷而漠然的表情里,找不出一点温言的影子。
母女俩还是不一样的,温言的眼睛,永远是暖暖的温和,就好像她的名字一样。<>可杨柒柒呢?冰冷、幽沉、漠然,就从没有过一丝丝、一点点的温意。
杨柒柒看着杨辅正在审视着自己,她也不说话,那乌黑的瞳仁儿也就一动不动的盯着杨辅的眼睛,直视着杨辅。
“你在看什么?”杨辅心里有一丝丝地不自在。
“您在看什么?”杨柒柒不卑不亢地反问。
杨辅但觉心里一颤,莫名的冷意涌上心头。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的心灵,看到人的灵魂一样。
“你想要同我说什么?”杨辅颓然地将话头转到了杨柒柒想要说的话上。
杨柒柒开门见山地直接道:“自然是我的身份。”
杨辅看着杨柒柒桀骜地模样,内心里非常的不痛快,他有那么多女人,有那么多女儿,没有一个人带着杨柒柒这种冷漠又不屑地眼神同自己对视过。在杨辅地期望中,杨柒柒应该向温言一样,更温和,更乖顺。
“这件事儿一时也说不清楚,既然由贵妃娘娘来彻查,咱们都稍安勿躁吧!”杨辅这话说的格外官方。
杨柒柒淡淡哂笑,慢幽幽道:“旁的事儿,父亲可以说是一时说不清楚。但谁是真、谁是假,父亲心里难道不是应该最有数的吗?”
杨辅脸色变了一变,脸上有些挂不住,可仍旧强自镇定的呵斥杨柒柒道:“浑说,什么叫我心里应该最有数?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也糊涂的很。再说,那姑娘手里图,确实不是假的。”
杨柒柒掩唇含笑,曼声道:“那姑娘手里的图,是真是假,您的心里也一定最有数。其实,就算从豫国公府离开,也实在没什么了不得。毕竟,从前的那十三年,我在外面过的好好的。而自打我进入豫国公府,似乎,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杨柒柒声音轻轻地,不疾不徐。<>
杨辅听了这话,几乎是勃然变色,“混账话!没有豫国公府,你凭什么在太后身边陪伴,凭什么入女学,当女官,又凭什么会同大燕最有前途的青年才俊议亲?”
“父亲说错了。当年是我填上了太后的诗,才被宣召入宫。而豫国公府,也是因为太后过问,才会将我认回来的。事实上,没有豫国公府,或许,我还是能在太后身边陪伴。”
杨柒柒这话可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太后如今这样百般照拂她,并不是因为她是豫国公府的嫡女。更多地,是因为她是裴信的徒弟。
“再说,能进女学当女官,那也是我师父清平先生的教导,让柒柒学到很多,受益颇丰。能度过其它女丞的刁难,并且让那些女学生心服口服的听我讲学。再说同永平侯府议亲的事儿。凭他如何有前途,如何青年才俊。父亲可询问过我的意愿没有?在我看来,就算豫国公的嫡女同永平侯的嫡子有婚约。可长女为先,不也该让三姐去吗?可三姐的婚事至今迟迟都没有定下来,是为什么呢?京中盛传,那是因为三姐要同七殿下完婚。都是父亲、母亲的女儿,是贵妃娘娘得外甥女,为了让三姐嫁的名正言顺,同永平侯府的婚事就甩在了我的头上。”
杨柒柒对杨辅的话一一反驳,最后更是嗤笑地说道:“说到底,我不需要豫国公府,我也不在乎什么白衣和世家的地位差距。可豫国公府,却是很需要我的。”
这番话说的杨辅无从辩驳,他是根本没想到,杨柒柒能回驳的这样有理有据。
“母亲给我私房钱,去请二师兄帮忙投生意,前后赚回了近十万两白银;三哥出了岔子,母亲先把我踢出来帮三哥顶罪;母亲亏了家里的银子,我就把数年经营的心血,拱手送给了母亲;粮油铺出了事情,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父亲,到现在,您说一说,豫国公府到底为我做了什么,可曾庇护了我,可曾给我作为豫国公府嫡女该有的尊荣?”
杨辅根本回答不上来杨柒柒的话,因为他确实想不出,自己可曾庇护过杨柒柒什么。<>
杨柒柒说完这些话,又是讥诮地一笑,低声道:“其实刚开始碰见这么一桩事儿的时候,我心里还当真有些惴惴不安,可如今同父亲说了这么多话。到底是不是豫国公府的女儿,我倒是很不在意了!左右,我在豫国公府的这些年,父亲和母亲没有一日曾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也没有疼我、爱我、保护我。就让给那邓玉姒也就是了,左右,当豫国公府的女儿,也没有什么好处。不过,这邓玉姒应该是好过我。毕竟她能为杨家做的事儿实在不多。若是再有如粮油铺那等乱摊子,父亲左右是不必让她顶上前的。而且这个邓玉姒,也实在是可怜,毕竟除了豫国公府,她也没有别的指望了。我还好,有没有豫国公府,与我都是一样的。”
杨辅听到这,气的是火冒三丈,暴跳如雷,“我这辈子,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儿!从没见过!天底下,哪儿有你这样的子女,明嘲暗讽你的父亲。吹眉毛、瞪眼睛!古人云,子不言父过。你如今口口声声,都在痛述杨家的不是,可你身上留着是杨家的血,你现在是杨家的人!”
杨柒柒顺着杨辅的话,挑起眉毛来,冷冷一笑,道:“子不言父过这样的话,前提也得是对从小生养的父母来说。而您,既没有养过我,转过头来说生恩,方才您不又说,一切定论,只等着李贵妃吗?反正,那邓玉姒一瞧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姑娘,是绝不会惹您不痛快的!”
说完这些话,杨柒柒心里格外的畅快。转身拂袖而去,走的干干脆脆,头也不回。
杨辅看见杨柒柒理直气壮的强硬背影,心里升起从没有过的无力感。不说别人家,单是杨家的这些女儿,没有了杨家,她们便什么也不是。所以,她们需要遵从杨家,守护杨家。可杨柒柒离开杨家,似乎仍旧还是杨柒柒。杨辅不能用强势手段让杨柒柒低头,更没办法用感情让杨柒柒低头。杨辅能明确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父女亲情,微薄地可怜!
杨柒柒从书房出门,立时就看见了李康平家的站在廊下。显见,她是来偷听的。看见杨柒柒出来,李康平家的带着刚回过神来的尴尬,僵硬地笑着,叫了一声“七姑娘”。
杨柒柒向着她嫣然一笑,表情极是微妙。“嬷嬷在这做什么呢?”
李康平家的尴尬地回道:“领夫人的命,来、来同国公爷说一句话。姑娘,说完话了,这是要走了吗?”
杨柒柒笑意融融地嗯了一声,很亲近地走上前,曼声道:“嬷嬷最近在母亲身边当差,必定是累坏了吧?”
李康平家的有些回不过神,怔了怔道:“奴婢在夫人身边这么些年了,哪儿会累呢,这些差事都是做惯了的。”
杨柒柒似笑非笑,眸光清清冷冷,“嬷嬷自然是伶俐的,可李元忠家的去了,母亲身边少了个得力的人,你自然就要受累了。”
李康平家的看着杨柒柒的笑颜,心里无端地“咯噔”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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