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说完,便忙忙往外寻冬至和胡向安去了,余下顾蕴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身体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厉声问起奶娘道:“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一字不漏的细细与本宫说来,快!”
不,她不能乱,无论如何也不能乱,义母说得对,奶娘必定是一发现念哥儿不见了,便立刻赶了过来禀报,那掳走念哥儿的人再是神通广大,这会儿也一定还在东宫的范围以内,只要他们把东宫全部封锁起来,就一定能找到念哥儿,一定能的!
都怪她,以为皇城的危机已经解除了,就无形中松懈了下来,不但将念哥儿身边的人撤了一多半,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竟也没再守着他,她就该一直寸步不离,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守着他才是。
她更该想到,如今伴着危机解除而产生的,是某些人的狗急跳墙,她简直不敢想象,万一念哥儿再找不回来了,或是找到时,已有个什么好歹……那她也不必再活下去了!
奶娘被顾蕴慑人的神色吓得不敢哭了,忙抽抽噎噎的回起话来:“当时紫兰姑娘去了净房,平娘也因为昨儿夜里熬了夜,再不休息怕回了奶,所以也让奴婢劝下去歇着了,屋里就只秦良娣与奴婢在。可紫兰姑娘去了净房却好半天都没回来,秦良娣正说要打发人去瞧瞧怎么回事,就听得后面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尖叫,秦良娣忙也赶了出去,又是半晌都未回来,奴婢不放心,便到了外间吩咐服侍的人,去个人瞧瞧二人莫不是掉进茅厕里了?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可等奴婢再折回内室里,原本躺在床上睡觉的小殿下便不见了,窗户却是开着的……都是奴婢该死,都是奴婢该死……”
话没说完,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顾蕴却哪来的心情去管她,攥紧拳头飞快的运转起大脑来,这个奶娘与另一个奶娘平娘,因奶水好伺候得得力,在她没了奶后,便专由她两个轮流喂食念哥儿,这样要紧的差事,宇文承川自然要将她们两个祖上几代都查个底儿朝天,还要将她们的家人都握在手心里才能放心,所以她们两个心存歹念,与人里应外合的可能性应当不大。
紫兰与秦良娣就更信得过了,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两个也与自己一样,以为危机解除了,便无形中放松了警惕,然后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可这个敌人会是谁呢?听说林永继与宇文承乾俱已伏诛了,他们的党羽也是死伤殆尽,纵仍剩下几个漏网之鱼,明摆着大势已去,他们掳了念哥儿也没用啊,就凭一个孩子,他们还想扭转乾坤不成?
若说是为林永继和宇文承乾报仇,冤有头债有主,也该找宇文承川才是,说句不好听的,没了念哥儿这个孩子,他以后必然还会有更多孩子,难道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就只是为了让宇文承川痛苦一阵子不成?当然是该尽快逃离皇城,保存实力,以后再找机会。
急得韩夫人忙上前拉开了她的手,心疼道:“娘娘再着急也不能作践自己的身体啊,念哥儿是个有大福气的孩子,生来便有神灵护体,必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顾蕴不知道要怎么与韩夫人描绘自己心里此刻的疼痛与绝望,那种生生被剜去了身上一块肉的感觉,韩夫人这会儿虽比谁都能感同身受,但终究也只是‘同’,而不是切身的体会到。
她正要说话,白兰满脸凝重的疾奔了进来:“娘娘,大总管才封锁了东宫,正要安排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毯式的搜过去,就收到了这个。”说完把一张布条递到了顾蕴面前。
顾蕴忙接过一看,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孩子在我手上,靠近冷宫的西偏殿见,切记只身前往。”字迹潦草,一眼便可以看出对方写字时是多么的仓惶,关键那字是以血写就,可见对方的确是林永继和宇文承乾的同党了。
白兰还在说着:“布条是一个小太监收到的,他走着走着,忽然被另一个小太监撞了一下,等站起来时,地上便多了这个,对方已经飞快的消失不见了,他虽不识字,却本能的觉得不对,便忙拿了布条去见大总管……大总管让奴婢转告娘娘,他一定会尽快把那个小太监揪出来,也一定会立刻安排人去对方说的地方,将小殿下平安救回来的,请娘娘只管放心!”
话音未落,顾蕴已蓦地站了起来:“对方既说了让本宫只身前往,那冬至便安排了再多的人去营救,怕也将念哥儿救不回来,反而会逼得对方伤害念哥儿,甚至……本宫不能冒这个险,让冬至把人都先撤了,安排在外围,本宫一个人去!”
就算她不能将念哥儿救回来,以己身换得他的安全,应当还是有希望的。
白兰闻言,忙道:“那怎么可以,娘娘千金之躯,怎么能以身犯险,还是让奴婢假扮了娘娘去罢,寻常人哪有机会认得娘娘,没准儿就糊弄过去了呢?”
顾蕴没有说话,只是苦笑,对方能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人不觉的将念哥儿掳走,再将布条辗转送到她手上,岂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唯一庆幸的,总算念哥儿有下落了,他们不必再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飞乱撞。
白兰说完,自己也想到了这个,只得咬牙改了口:“那奴婢同娘娘一起去,再是只身前往,娘娘跟前儿也不能连个护卫的人都没有,不然小殿下还没救回来,娘娘又搭了进去,奴婢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顾蕴想了想,的确要防着这个,遂点了点头:“那你随本宫一块儿去。义母,您就安心留下等我的好消息罢。”
韩夫人如何能安心留下,念哥儿虽不是她的亲孙子,却与亲孙子没有两样,可她也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同顾蕴一起去了,也只会帮不上忙不说,反而拖累她,只得重重的点头应了:“那你自己千万小心,我这就给跪求菩萨,为你们母子祈福去。”
顾蕴方带着白兰急急出去了,刚出了崇庆殿,便遇上了冬至,一见她的样子,冬至便知道她要干什么,知道劝阻无用,他也的确不敢拿念哥儿的安危来冒险,小殿下是瓷器,那贼子却是瓦罐,若小殿下有个什么好歹,他们便把那贼子剁成肉酱了,同样于事无补。
只得道:“奴才已打发人去急报太子殿下了,想来殿下很快就会回来,娘娘见了那贼子后,千万尽量与他多周旋,尽量多拖延时间,等殿下回来后,一定会设法救娘娘和小殿下脱险的!”
“嗯,本宫知道。”顾蕴点点头,带着白兰急匆匆的直奔冷宫方向而去。
越靠近冷宫,便越是人烟稀少,一片荒芜破败的景象,若不是亲眼所见,顾蕴还真想象不到东宫会有这样的地方,不,应该说,她能想象到冷宫一定不好,却没想到坏到这个地步,也就难怪后宫的女人时时都要争,时时都要斗了,谁愿意不知什么时候,便从天宫掉到了十八层地狱里?
念头闪过,顾蕴哂然一笑,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当务之急,是把念哥儿平安的救回来。
她带着白兰,很快到了那张布条上指定的地方,因见西偏殿的门紧闭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心里难免有些没着没落,总得对方出了招她才好接招啊,可对方若一直不出招,她该怎么办,就这样一直耗着吗,焉知这不是对方使的又一次调虎离山之计?
白兰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见顾蕴犹豫,因小声说道:“娘娘,让奴婢先喊个话罢,越是这时候,我们越要沉住气,奴婢也越不能离开您半步。”
顾蕴点点头,正要说话,不想偏殿的门便一下子开了,走出来一个人,不是别个,竟是四皇子,一见顾蕴便笑道:“大皇嫂果然是女中豪杰,坚毅果敢,杀伐决断半点不输男人,只是好似有那么一点不守信啊。”
他虽在笑着,笑意却并未抵达眼里,身上也是血迹斑斑,头发与衣裳更是凌乱破败得不能看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顾蕴就攥紧了拳头。
竟然是四皇子,果然是四皇子……她之前总觉得自己忘记了的很重要的事,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既然早已与宇文承乾结了盟狼狈为奸,此番宇文承乾与林永继逼宫,又岂能不拉四皇子下水的?总不能冲锋陷阵就他们上,四皇子却在一旁独善其身,若他们赢了,就跟着享受胜利的果实,若他们输了,却丝毫牵连不到他,他仍是金尊玉贵的四皇子殿下罢?狼不是好东西,狈自然也是一样!
饶心里已恨得快要滴血了,顾蕴面上也丝毫没表露出来,直直对上四皇子的脸,笑道:“本宫总不能明知山有虎,却不得不向虎山行时,还不带些防身的人和物,换了四皇弟,难道会真只身前往吗?”
顿了顿,继续道:“若本宫没猜错,四皇弟处心积虑的冒险掳了你侄儿来,又处心积虑的骗了本宫来,不是真想对本宫母子怎么样,而是想得到一个保证,一条退路,对吗?四皇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你应当知道,本宫能全权做太子殿下的主,只要你的要求不是过分得离谱,本宫可以答应你,不过在那之前,你总得让本宫先见一见你侄儿,确信他安然无恙后,我们才好继续谈下去。”
四皇子又是一笑:“大皇嫂果然爽快,我也果然没找错人。”说着拍了拍手,便见一个做太监打扮的男子抱了个孩子出来,虽隔着不近的一段距离,顾蕴依然一眼就认出了那孩子正是念哥儿,这会儿睡得正熟,她一直高高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了些回去。
待顾蕴确信了就是自己的孩子后,四皇子眼风一扫,那太监便立时又抱着念哥儿消失在了门后,方笑向顾蕴道:“大皇嫂,如今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了罢?”
顾蕴点点头:“说罢,你想要什么。”只要能换回念哥儿,她可以答应他的任何条件,大不了以后再慢慢的讨回来便是。
四皇子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想要大皇兄安排一艘大船,将我和我母妃、一双儿女连同我的一干心腹,送到夷州去,并且请父皇下旨昭告天下,以后夷州便世代是我和我子孙们的封地了,若我和我的子孙不是起兵造反,做下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事,朝廷永世不许发兵攻打我们,当然,我们也会每年定期向朝廷上供的,——才大皇嫂说能全权做大皇兄的主,不知道这个主能做吗?”
他倒是想得好,做下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事后,什么惩罚都不用受不说,反而还白得了那么大一片封地,以后成为夷州名副其实的皇帝,倒比没犯事前在盛京当皇子来得更痛快,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顾蕴自然不可能答应四皇子这样离谱的条件,却也不能直接拒绝他,遂笑道:“四皇弟这不是摆明了在为难本宫和你大皇兄吗,夷州那么大一片土地,便在四皇弟没犯错之前,父皇也不可能答应把它给你做封地,不然当年父皇也不会劳民伤财,整整耗费九年的时间削藩了,何况如今四皇弟还犯了错,父皇自然更不可能答应了。不过,让你大皇兄为你向父皇求情,让父皇从轻发落却是没问题的,不知你可知道宇文承乾已不在了之事?父皇去年已失了一个儿子,如今又失了一个儿子,父皇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哪里承受得住再失去一个儿子?所以只要四皇弟认错态度良好,再有你大皇兄从旁为你说情,父皇定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四皇子就冷笑起来:“父皇是未必会将我怎么样,甚至还会让我有生之年衣食丰足,奴仆成群,到底虎毒不食子,可谁愿意被圈禁一辈子,至死都只能再看到巴掌大的一方天地?看来大皇嫂并没有如您表现出来的那般疼爱我侄儿,所以才会这般没诚意啊!”
他当然知道宇文承乾已经死了之事,不然他也不会铤而走险的潜入东宫掳人了,得亏他一开始跟着宇文承乾和林永继逼宫时,便没想过将生死置之度外,凭什么流血流汗的就是他,一旦胜利了,最后登上大位的却是宇文承乾,一旦输了,他也只能跟着万劫不复?
他又不是傻子,才不做那样愚蠢的事!
所以从一开始四皇子便没想过尽全力,只不过他被林永继逼得没有了退路,且多少抱了几分侥幸的心理,这才会答应跟他们一起行动的,但等真正行动后,他的心腹死士们却是一刻都未离开过他,有危险时他也是能躲就躲,能避则避,反正宇文承乾与林永继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紧盯着他,他总得先保住了性命,才能说以后怎么样怎么样,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而事实证明,他那几分侥幸心理果然要不得,到了这个地步,四皇子就算再愤怒再不甘,也不得不立刻替自己想一条后路了。
想来想去,便想到了念哥儿头上,宇文承川一直在前面主持大局,东宫再守卫森严,等收到大局已定的好消息后,必然也会松懈下来,那时候便是他的机会,他手下还有不少死士,都是训练有素的,要做旁的事或许不能,要抢个奶娃娃,却是不难的。
于是四皇子带着自己的人,趁着一片混乱,天又还没亮,看不清楚时,经东宫的冷宫,潜入了东宫,再让自己的死士们根据自己描绘的路线,潜入了崇庆殿,这才会有了先前奶娘忽然闯入哭诉念哥儿被抢走了那一出。
好罢,要让四皇子这样野心勃勃的人,轻易就接受被圈禁一辈子的下场,的确不可能……顾蕴只得继续笑道:“不管四皇弟信不信,本宫的确是抱了天大的诚意来的,只是你的条件实在离谱了些,本宫和太子殿下委实做不了这个主,不然你稍微换一个不这么苛刻的?本宫一定尽量满足你。”
四皇子又是一阵冷笑:“夷州是挺大一片,可谁不知道那里是出了名的偏远苦寒?如今大邺都建国百余年了,那里也是连年轻徭薄赋,至今也不过一年百十万两的税收而已,人口更是不足三十万,又算哪门子的封地?如今父皇事事都听你们的调停,身边更是有你们精心安排的解语花吹枕头风,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们肯答应我的条件,父皇自然也会答应,到底成不成,大皇嫂还请尽快给我一句准话,我的耐心可有限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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