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鼎赵相公在首相的位置上已经干了十年,对内,彻底完成了迁都大业,对外收了高丽,塞外,并且插手安南、大理,也算是开疆拓土有功。
毫无疑问,日后平定中兴功臣,肯定有赵相公一份。
为官到了这个地步,大可以不做不错,安心混个致仕就是了。
只不过赵鼎却不是这样的人,他一个月只有两三天回家,其余的时间都在政事堂值房,是个地地道道的工作狂。即便如此,赵鼎还嫌不足,在他的督促之下,整个大宋的官僚体系,都在高效运转。
奈何有些事情却不是靠着个人的努力就能解决的……比如今年入冬,早早来了一场大雪,随后又是两场。
天降瑞雪,银装素裹,在诗人的眼里,固然是绝美景色,可是对于朝廷来说,可没有那么美好。
气温骤然下降,在京很多百姓都要受冻。
除此之外,厚实的积雪还压垮了不少房舍,在这个大冷天,房屋损坏,一个晚上就能带走不少老弱的性命。
赵鼎不得不下令,调动在京禁军,协助清理积雪,修葺损坏房舍。
为此赵鼎还拿出了三百万缗,用来救济百姓。
忙活了一整天,把一切都安排下去,随后赵鼎有急匆匆来见赵桓。
“官家,臣得到消息,受灾的地方可不只是京城……周边府县,差不多有两百万人,受到了雪灾冲击,好些村子的道路都断绝了。”
赵桓也不是一无所知,他点了点头,“人都安排下去了吗?”
“安排了!”赵鼎回答之后,却又长叹不止,“官家,这几年的气候的确是越来越糟了,旱灾,水灾,寒灾,蝗灾,几乎每年不断。燕京还要稍好一点,开封那边才是灾害不断,还有黄河悬着。老臣现在真是左支右绌,力有未逮!”
赵桓吓了一跳,忙道:“赵卿,你可不许撂挑子,这副担子非你不可!”
赵鼎苦笑,“臣这条命是卖给陛下了,真要是撑不住了,臣自会说的。只是当下这个局面,真的不是那么好办啊!”
赵桓心知肚明,说到底,就是气候周期到了。
在千百年尺度上,气温不断高低起伏,绝对不是一成不变的。每当气温下降,北方草原无以为生,大批游牧民族南下乱华……这一次的气候变化高峰就是蒙古人南下,南宋灭亡。
在南宋之后,有个两百年的恢复期,正好和大明盛世重合……随后温度下降,清兵入关……而到了赵桓上辈子的时候,气温又在往上走,不光是气温往上走,甚至降水都在增加。
河西走廊的绿洲在恢复,西北的沙漠都出现了洪水……虽然大量的雨水会带了严重的问题,但是背后的积极意义却是不能忽视的。
如果雨热条件够了,大象回到了中原,燕山以南都是竹子,河西走廊绿洲连绵,直通西域……毫无疑问,汉唐盛世又要回来了。
天命国运虽然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是温度变化却是实实在在,不可忽视。
对于赵桓来说,他的不幸就是恰好赶上了一个下行周期,要靠着人力跟上天斗争,难度真的不小。
“赵相公,咱们必须好好剖析一下……如果天气越来越恶劣,咱们要怎么应付?”
赵鼎沉吟道:“官家,这件事很早就说了,臣一直在竭力屯粮,不至于让百姓饿死,可若是上天一直如此,臣,臣恐怕就无力回天了。”
赵桓点头道:“的确是不容易,但是朕以为,也并非没有办法。大禹治水,便是人定胜天的杰作。我们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核心是燃料。”
“燃料?”
“对,就是取暖问题!”赵桓沉吟道:“这几年朝廷都在鼓励百姓种树,尤其是黄河两岸,更是如此。原来树木损失太多,好些山丘已经一片荒芜,既没有树木,又没法耕种。每逢雨水,还会大量倾泻山洪,成为了祸乱之源。在这些年,我们大力治理,已经见到了效果,可面对天变,还是远远不够。”
“我们的思路应该打开,核心要放在石炭上面!”
“石炭?”
“对!就是石炭!”赵桓认真道:“石炭从地下挖出来,体积远比木材小,燃烧产生的热量也多。用的石炭越多,砍伐的树木就越少,保住了树木,也就保住了水土,面对灾难,也就不用这么被动了。”
赵桓鼓吹煤炭,这要是被北欧的小公举知道了,一定要问一句:耗待尓油?
对于这种小学逃课的垃圾玩意,多看她一眼就输了。和木材比起来,煤炭当然是一大进步。
想要减少煤炭使用,也应该使用技术手段,淘汰煤炭,找到更好的办法,而不是弄个符号,整天大放厥词,屁事不干。
赵桓的构想就是在近几十年,全力以赴,推动煤炭使用。
如果能提前弄出温室效应,化解了小冰河期,没准还是好事情。
赵鼎稍微迟疑,就立刻道:“官家,石炭这个东西,在京城已经很普及了,南京开封也用得不少,自然是好东西。可要大举使用,还有两个难处。”
“哪两个?”赵桓问道。
“这第一自然是石炭的生产……”赵鼎道:“现在京城西山就在开采石炭,臣去看过,有的矿坑要挖十几丈深,昼夜不停,往外面搬运。石炭沉重,运输不易,要是往几百里外运送,光是运费,就要比石炭还贵。”
“除此之外,在城里还好说,买石炭买木材,都是一样的。可在乡村不行啊,百姓手上没有多少钱,他们宁可辛苦砍树,充当烧柴,也不愿意花钱购买石炭!”
赵鼎顿了顿,又道:“烧石炭的炉子和普通的土灶也不一样,又要花钱买石炭,又要改良灶台,这都是花销,百姓很难接受。”
赵桓长长叹息,推行石炭,不亚于一场移风易俗,其中还涉及到了金钱利益,只怕比改变风俗还要困难得多。
在和赵鼎聊过之后,赵桓没有气馁,相反,他的干劲上来了。
石炭是无论如何,也要推行的。
从煤炭开始,不断推陈出新,改良工具,是能走出工业化之路的。
而工业又是战胜气候变化,走出人地矛盾的关键一步,几乎就是赵桓后半生的追求了。
所以在反复研究之后,赵桓推出了几项措施。
其一,全力以赴,救济灾民,要给普通民众提供粮食和石炭,帮他们渡过寒冬。
其二,要鼓励各地,寻找石炭矿藏,尤其是黄河以北,更要行动起来。
其三,鼓励现有的矿场工人,发明新工具,改良新技术……凡是革新工艺,提升效率的,都有重赏。
皇帝陛下的旨意层层落实,刚刚进入官场没多久的图瓦就接到了命令。
作为十几个通过考核的鹰堡少年,他在几个月之前,很荣幸成为了大宋的公务员。
怎么形容呢?
只能说十分奇妙吧!
现在的科举肯定没有当初值钱,在赵桓不断放水之下,每年都有恩科,各地都可以举办考试,招募书吏。
而且每一次录取的数目还非常多,严重的注水,使得通过科举的读书人早就不是文曲星下凡了。
但话又说回来,哪怕是后世,能进入体制内,并且享有一些权柄,还是很让人羡慕的。
图瓦得到了象征低级官吏的绿色官服,还有一座免租金的房舍,以及每个月高达十五贯的俸禄,外加上每年四匹布,用来做衣服的。
这些待遇使得他可以离开少年们集体居住的营区,享受幸福滴单身汉生活。
他并不需要自己动手,京城有太多好吃的,从烧饼油条,到烤鸭羊肉……别说一个月了,就算是吃一年,都可以不重样。
图瓦干活越发有劲头了……他在户部,查阅档案,整理鱼鳞册,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稍微空闲下来,还要练字,学着写公文,向前辈请教。
他的进步堪称飞速……同样在飞速前进的还有纳昔,他没有通过这一次考试,但是却不妨碍他努力上进。
纳昔不放过任何机会,向图瓦请教,还赖在图瓦的住处,读书练字,随便蹭吃蹭住。
在这座小院里,能让他增加百倍干劲儿。
无论如何,下一次科举,一定要通过!
就在他忙着读书的时候,图瓦回来了,还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我要离开京城,去新仓。”
“新仓?”纳昔一愣,“你去干什么?”
“救灾。”图瓦很干脆道:“那边遭了大雪,已经有些时候没有消息了。”
纳昔听到这话,顿时脸色骤变,急忙站起。
新仓正是他修引水渠的地方,他还记得那个村子,记得那些善良的百姓。
“我,我也想去。行吗?”
图瓦并不在乎,多一个劳力,有什么不好。
他们立刻动身,和他们一起出发的还有不少中下级官吏,以及在京的禁军……庞大的人群,分成多路,沿着各个方向,探查村镇,了解百姓情况,帮着排忧解难。
纳昔和图瓦踩在两尺多的积雪上面,忍受着猎猎寒风,心惊肉跳。
“你,你见过这么大的雪吗?”纳昔低声问道。
图瓦摇头,他的家还是很温暖的,甚至有些炎热。
可纳昔却继续道:“我见过,在高加索,每隔几年,都会有暴雪袭来。我们的村子曾经三个月,与世隔绝,那一次我们几乎死掉。就在我们村子的几十里之外,整整一村人,全,全都冻死了!”
图瓦对此表示同情,反问道:“就没有人帮助他们吗?”
纳昔咧嘴笑了,十分无奈。
“你当哪里都是大宋啊?”
图瓦也怔了怔,无奈苦笑,“的确,只有大宋会干这种事情,会把老百姓的命当回事……纳昔,你想不想把大宋的这些,带回家乡?”
纳昔咧嘴苦笑,如果允许,他当然愿意让家乡变好,只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贵族,地主,还有寺庙里长老……他们死死盘踞,压榨着可怜的人们……除非有一天,大宋的天兵能够到达,才能清扫掉一切!”纳昔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闪烁着火焰。
图瓦也是如此,大宋的文明,足以领袖整个世界!
身为大宋的官吏,他有着强烈的骄傲。
经过了三天的跋涉,他们才踏着积雪,到达了通往新仓的路口。
不出意外,这里被封锁了。
厚厚的积雪,堆满了道路,连两边的壕沟都填平了。
没有任何迟疑,立刻行动!
包括纳昔和图瓦在内,一百六十多名士兵,投入了其中。
他们携带着铁锹,铲子,还有十匹运输积雪的挽马,开始迅速清理。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纳昔分外用力,干到了热火朝天的时候,甚至甩开了外衣,在他的头顶,有白汽缭绕。
忙活了一整天下来,他们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可距离开通道路,还剩下十几里远。
“休息一下,吃点干粮吧!”图瓦下达了命令。
手握着冰凉绑硬面饼的纳昔丝毫放松不下来。
“这个村子里因为遭受战乱,缺少青壮劳力,所以才会派我们过来挖水渠。现在他们肯定没办法清理积雪,时间这么久了,很容易出大事的。万一有人病了,死了……我们会一辈子愧疚的!”
纳昔冲着禁军士兵道:“拜托了,咱们连夜赶工,把道路打通吧!”
听到了纳昔话的禁军,互相看了看,很快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一个都头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道:“这个理儿我们懂!大家伙还有一刻钟,啃完了干粮,一起干活!”
凛冽寒风,还夹杂着一点雪花,冰冷的夜里,唯有人心是热乎的,大家伙奋力清理,不时传出苍凉的军歌。
一直忙活到了后半夜,大家伙疲惫不堪……突然,他们的对面竟然也出现了声音。
一定是村民!
打起精神,加快速度!
终于,在曙光出现的时候,路通了。
熟悉的面孔又出现了,纳昔兴奋地冲过来,看到他的时候,大家伙像是错愕,随即也是狂喜。
“有药吗?”那个白发苍苍,记录村史的老头焦急问道:“孙老太太,还有好些人都病了,命在旦夕。”
纳昔一听就急了,要是没有孙老太太的劝说,哪有今天的他啊!
“有,什么都有!”他背弃药包,撅着屁股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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