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约好的茶楼,时间还早。
陆怀要了一个最靠里的雅间,确定周围无人,才压低了声音对哲安道:“最近宫里有些变化,不知道你留意了没有。巾帽局内官监等几个地方,有人请辞了,却没有用下面的人顶上来,也没有听说要从其他地方调人,反而增加了女官的位置。”
陆怀说得慎重,哲安听了却是不以为意地一笑:“今上是女帝,在宫中增加女官的位置也不奇怪。”
陆怀也觉得事情可以这么想,可是和火药司的事放在一起,他就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将手放到桌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点了点桌面,低声又与哲安道:“那火药司呢?火药司要被并入兵部了,大小官职重新设置,却没听说哪些是留给原来司里的人,也没听说司里的人要调往何处安置。”
哲安原本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对:火药司划给兵部管,不再用宦官供职也正常,那帮替下来的人现在没安排,等交接了之后,哪里空缺了去哪里补上也是正常的。可是教陆怀把两件事放在一起一说,感觉是有些古怪。
“你的意思是?”哲安凝视着陆怀,没来由地也感到了一丝忧虑。
“今天是火药司如此,来日也许就轮到兵仗局了,再往后,也许还会波及更多的地方。”后面的话陆怀没有说出来,他用手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下“今上不喜你我之人”,然后才继续道:“恐怕会多有打压,我担心你日后在宫中的处境。”
陆怀会有这样的担忧不无道理,今上不喜欢宦官已然到了是人都能看得出的程度,她不光近侍都用女官,连殿中伺候的杂役大多也由宫女担任,极少使用宦官。这种情况下,又增加女官的位置,划走归宦官管的地方,其中用意可说是耐人寻味。
只是,哲安觉着,今上再不喜欢,总不能把所有宦官都撤下来赶走,就算所有宦官做的活儿宫女都能顶的上,她也不敢这么做。
宦官在内庭供职是千百年留下来的规矩,本朝新立不久,两只脚才站稳了一只,她要是现在敢动这个规矩,只怕不等宫里的宦官抗议造反,那些遗老遗少就会跳出来用口水淹死她。
想了又想之后,哲安琢磨着道:“我明白你的担心,打压估计肯定是要打压了,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今上之前一直忙于朝政,如今北夷的战事停了,烦心事少了不少,有了空闲想在内庭变动变动也正常,但我估计也就现在这个局面了,不能更严重了。”
见陆怀微微蹙起了眉,哲安估计他是又要劝他出宫,笑着摆摆手打住了他:“你莫要担心我了,天塌下来还有太监和少监顶着,打压之下有那帮奉御长随垫着,我在中间刚刚好,怎么也不会有我什么事。就是退一步讲,即便哪天真在宫里混不成饭吃了,我还可以出来投奔你嘛,不用现在就急着想退路,我还不想出宫去。”
哲安勾勾唇,转移了话题道:“还是先说说你吧,你想选个什么样的住处,等去看时我也好帮你参详参详。托的人什么来路,用不用我再帮你查查?”
陆怀见他换了话题,知道他是不想再多谈,也不再勉强。他与哲安说那些,只是想让他先有个万全的准备,既然他不想提早准备那么多,那便算了。他们都是前朝末期最黑暗的宫廷生活里熬下来的人,能在那个时候活下来的宫人,再怎样保得自己的周全都是没问题的。
陆怀又想了想,便说起了自己的打算:“我的要求不高,就想买个三进的院子,宽敞大方点儿的,位置方便些,但也要较为安静一些,方便我娘修养身体。最好再带个园子或者跨院,如果她老人家有兴致,可以种种花种种草,或是养点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饮了口茶,继续道:“托的人已经结交多年了,很可靠。不过他不会亲自过来,估计会派个靠得住的掌柜来。”
“你说可靠,那我就能放心。”哲安挑挑眉,“你要求的条件也不是很难找,我估计人家肯定给你物色好了,你是打算今天看中了就买还是怎么着?”
“到时看看再说,不着急定下来。”陆怀握着茶杯,慢慢地道。
“嘿,行。”哲安笑了笑。他就知道,陆怀凡事都喜欢三思后行,反正也有时间,也用不着催他。
他叫了些茶点,用过之后,一个圆头圆脑矮矮胖胖的中年人就被茶铺伙计领进了他们的雅间。
哲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见他还没说话,脸上就堆满了笑,衣裳的外料质地上乘,但颜色选的暗,走近了才能看到上面的云纹,看着像是处在老板之下管着一帮伙计的掌柜模样,挑眉看向陆怀:“这人你认识?”
“认识。”陆怀回答了他,便起身称呼了一声“王掌柜”。
王掌柜不知道陆怀还有人陪着,但他见多了世面,这点小意外自然也是知道该怎么应付。
他上前一步,对着陆怀连连作揖,又给哲安做了好几个揖,脸上的笑容都堆成了好多朵花,热情地寒暄吹捧道:“哎呦呦,陆大人好,这位大人好,我们东家让我给您二位带好。让您二位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您看我这还特意早来一刻钟,还是没赶上您的步调,您这贵人就是眼界宽,见识远,凡事都在我们这小老百姓的前面……”
“王掌柜,无碍的,是我早到了,来喝点茶。”陆怀并不喜欢这样漫无边际的恭维,随口一语打断了他。
兵仗局有各种可以自行采买的事项,陆怀管着这一块,时常与宫外的各类人打交道,已经被迫对这种漫无边际信口拈来的吹捧习以为常,同时,也早摸索出要如何应付。
他勾唇带出个浅浅的微笑,礼貌又不会过于热络地轻轻还了一揖,简短地与王掌柜寒暄:“时间还早,王掌柜吃过了么,没吃过我们一起用点茶点。”
“吃过了吃过了,劳您关心。”王掌柜受宠若惊地对陆怀和哲安点头哈腰地连连鞠躬。他没少和宫里的宦官打交道,什么样的都见过,但像陆怀这么客气的始终是独一份。
鞠躬之后,他反应过来什么,满脸堆笑地问陆怀和哲安:“您二位可吃好了么?咱们是一会儿走,还是这就出发?”
“我们吃好了,咱们这就走吧。”早看完,早点决定。陆怀随手将准备好的铜板放在桌上,却被王掌柜一把拿过,塞回了他手里,自己放了几个铜板在了上面。
然后一边攥着他的手,一边将他往外让,口里不住地道:“这点茶钱怎么能让您亲自掏呢,我来我来,东家可是千叮万嘱让我把您和朋友照顾好了,您要是跟我争,回去我可没法交差了,呵呵呵呵。”
哲安看着他这副谄媚相,在一边鄙夷地撇了撇嘴。陆怀则没有露出任何鄙薄的神情来,他一直觉得,少有人天生谄媚,大多时候都只是为了生活如此,因而虽然不喜欢,却从不会轻视鄙夷。
他客气地对王掌柜拱了拱手,谦让道:“既是唐老板盛情,那陆某就却之不恭了。”然后,随着王掌柜热络的客套声,与哲安一道走出了屋子。
出了茶楼之后,陆怀让王掌柜上了自己雇的马车,然后由王掌柜告诉车夫宅院的位置,领着他们一处一处去看。
一共三处宅院,每一处宅院陆怀都细细看过了各处,也详细询问了宅院的情况,全部看完已是日头西坠了。
这三处宅院,每一处都建得非常不错,各项条件也都符合他当时告知唐老板的要求,只是有些话他不便明说,唐老板和王掌柜也都没有想到,使得他们选的这三处地方,他一处也住不得。
知道这是王掌柜奔波了近一个月选出来的,陆怀便没有直接否定出来,他不想让王掌柜回去不好交代。眼看时间也不早了,陆怀就只说该回去了。
三人坐上马车,准备回到“和记茶楼”再分道扬镳。
回去的路走了快一半,哲安正琢磨着怎么让王掌柜给唐老板回话好,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王掌柜惯会察言观色,早就看出自己选的三个地方陆怀一处也没相中,心里正犯愁兼气闷,见车突然停下了,立即打起车帘愤声斥问车夫:“怎么回事,怎么停了!”
车夫缩头缩脑地看看他,又看了看车里的陆怀,一脸小心地道:“回几位爷,前面忽然冲出来一帮人把路堵了,咱们是不是绕条路走。”
“什么人这么不长眼,敢堵两位大人的路!”王掌柜将帘子又掀开一点,这回连里面的陆怀和哲安也都看清了前方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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