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数日的阴雨,终于停歇。
被封闭十几天的湖头镇码头,也重新开放。
由于受前几天风波的影响,昔日繁华的码头,此时变得冷冷清清。
一艘民船从衢江上游驶来,停靠在湖头镇码头上。
从船上下来十几个年轻士子,有的身穿道袍,有的身着儒服。
为首者正是顾炎武,陈子龙、夏允彝等人也在其中。
秋闱结束后,这些南直隶、浙江的士子结伴到衢州孔庙拜祭,顺道游山玩水。
云逍在南京的时候,曾经公开宣讲科学,陈子龙、夏允彝等人成了他的忠实拥趸。
他们在衢州听说云逍子在龙游县,于是纷纷赶了过来。
云逍正在与李标等人筹划在浙江清丈田亩、退桑还稻的事情,自然没工夫接见他们。
顾炎武与陈子龙等人都十分相熟,于是充当向导,带他们前来湖头镇。
众人下了船。
一人四处张望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场雨下的好啊,什么血迹、污垢全都被冲没了。”
陈子龙皱眉说道:“闇公兄,慎言!”
那人冷哼一声,哂笑道:“仅仅只是因为受到冒犯,竟然一次迁移六万之众,魏阉当年也不曾有如此威风啊!”
众人都是神色大变。
说话之人,华亭徐孚远是也。
上次云逍在松江府,让知府叶正德催收士绅拖欠钱粮赋税。
徐孚远因为延迟了几日,不仅被叶正德抓到府衙,打了板子,还革去了他功名。
因此他对云逍自然是深恨之。
徐孚远跟陈子龙、夏允彝是至交好友,一同创建几社。
这次被陈子龙等人拖着来见云逍,也是看能不能找机会,向云逍求个情。
谁知没能见到云逍,徐孚远心中大失所望。
再加上此人有个嘴贱的毛病,到了湖头镇,就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徐兄怕是对云真人,有所误解啊!”
有人诋毁‘萧兄’,顾炎武自然不会容忍。
这次来湖头镇,也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目的正是要借这些江南名士之口,将迁移彭氏全族的真相宣扬出去,为将来的各项政令造势。
可千万不要小瞧这些士子,他们此时几乎代表整个江南的文坛,影响力不可小觑。
顾炎武将彭氏一族的罪行,一一道来。
当听到彭家祸害乡里、杀人越货,甚至聚众暴乱,攻击云逍子以及朝廷、浙江官员,众人纷纷出声斥责。
以陈子龙、夏允彝为首的这些江南名士,与那些士绅豪族截然不同。
虽然他们也曾加入了复社,却与张溥等人也并非是一路人。
他们不仅有着享誉江南的才情文章,更有铮铮民族气节,以及拳拳报国之心。
目睹大明风雨飘摇,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他们忧国忧民,结社畅论救国求存之道。
并且他们不光是嘴炮。
后来包括徐孚远在内,全都投身抗清大业中,无一仕清者,甩水太凉之流几条大街。
陈子龙、夏允彝等人,更是以死尽忠报国。
徐孚远冷笑道:“即使彭家有罪,也不至于举族迁移吧?六万百姓迁移,途中会死多少人?背井离乡,又有多少人能存活?”
这话说的倒是极有道理,连陈子龙也无法辩驳。
夏允彝开口道:“云真人此举,必有深意,非我等可以揣度,徐兄切莫妄言。”
徐孚远嘲笑道:“夏彝仲,云逍子也就是为你儿子取了个名而已,何至于如此维护?”
夏允彝的脸一红。
去年云逍曾当众对夏允彝说,他刚刚怀孕的妻子将会生下儿子。
夏允彝半信半疑。
今年七月的时候,他的妻子果然生的是儿子。
夏允彝惊为天人,毫不犹豫地给儿子取名为夏完淳。
“彝仲兄可不是在为云真人辩白,云真人迁移彭家,的确是大有深意。”
顾炎武开口为夏允彝解围。
顿了顿,然后目光环视众人,傲然说道:“诸位可知何为大命,何为小命?”
众人都是一脸困惑。
顾炎武侃侃而谈,将草原、狼、羊的理论,向众人讲了。
陈子龙、夏允彝等人纷纷抚掌大赞。
“好一个大明是大命,其他皆为小命!”
“云逍子见识非凡,非我辈所及也!”
“听云逍子之言,胜读十年书!”
徐孚远沉默不语。
好吧,算你说的有理。
大明是大命,我的屁股和功名都是小命。
“况且云真人迁移彭氏一族,并非是一刀切。”
“彭氏族长等作恶多端者一百余人,依律被判处斩首。”
“居住在湖头镇的彭家亲房百余户,被迁往琼州府,多数彭氏族人则是被迁居浙江其他州县分散居住。”
“那些以前备受欺压的旁支族人,却依然留在湖头镇,并分得了田地、房屋。另外还准备从其他州县,迁移大量失去耕田的佃户,与彭家族人混居。”
顾炎武说到这里,神色不善地看向徐孚远。
“云真人心怀天下,且大明兴亡,系于他一身。”
“徐兄若是因为私愤,对云真人心怀怨隙,在背后诋毁于他,我顾炎武耻与你为伍,就此绝交!”
徐孚远面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子龙诧异地问道:“你何时改名为顾炎武了?”
顾炎武眼眸中闪过一抹得色,“我与云真人一见如故,云真人不仅视我为挚友,还为我改名为顾炎武,字亭林。”
众人无不露出艳羡之色。
夏允彝笑道:“我儿也是云真人赐名。”
顾炎武顿时怒目而视。
众人一阵大笑。
陈子龙忙将话题转移开来,“你刚才说云真人迁移彭家,另有深意,那是什么?”
顾炎武答道:“以湖头镇彭家,震慑江南豪族,随后在江南清丈田亩!”
夏允彝大赞:“清理田籍,将再无隐匿赋税之事,云真人将为江南除一大弊!”
“还不止如此!”
“等清理田产之后,随后便是退桑还稻、摊丁役入亩,根绝江南农业之重重积弊。”
顾炎武的话,让陈子龙、夏允彝等人又是连声称赞。
徐孚远等一些家中田多的人,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江南士绅、地主、豪族们的苦日子到了。
陈子龙皱眉问道:“困难重重,又如何能够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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