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辩道结束后,一场滔天的风波也就此落定。
准备参加明年春闱的举子,都乖乖拿起明年新增科学科目的各种资料,埋头苦钻起来。
还有来自各地的读书人,也都偃旗息鼓,各自返回故土。
吴伟业、冒襄等来自江南的儒生,结伴离开京城。
来到朝阳门,众人想到前几日,在这里冻了一晚上,既是有些好笑,又是有些恼怒。
“羊肉汤嘞,香喷喷的锅盔,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一阵叫卖声传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由于朝阳门外正在修路,多数房屋都已经被拆掉准备重建。
加上天寒地冻的,以往繁华的官道两侧,此时只剩下一些卖吃食、年货的摊位,显得十分冷清。
吴伟业等人正冻得瑟瑟发抖,听了叫卖声,顿时来了食欲,直奔那个卖羊肉汤的摊位走去。
等走的近了,看到那叫卖的少年,吴伟业顿时神色一变,额头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淤肿,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原来那叫卖的少年,正是军备学堂的生员徐虎。
那天在清华园,也正是他率先出手,打了吴伟业一棒子。
此时见到仇人,吴伟业顿时红了眼,撸起袖子朝摊位大步走去。
冒襄一把将他拉住,问道:“梅村兄,你要做什么?”
吴伟业愤然道:“自然是要找那军汉,好生理论一番!”
冒襄压低声音道:“你看看那摊子上,坐的是谁?”
摊位上,坐着四个食客,其中一人侧对着这边,吴伟业一时没能认出是谁。
仔细看了一眼侧脸,吴伟业顿时吓得一个哆嗦,脸色变得煞白。
那人不是国妖不,国师云逍子是谁?
冒襄怕被云逍认出,顺势拉着吴伟业在边上的一个面摊上坐下,其他人也都就近找地方落座。
吴伟业惊魂稍定,不解地问道:“云逍子怎么会在这儿,吃这路边的野食?”
冒襄冷笑道:“你仔细看看,他身边都坐着谁?”
吴伟业困惑不解,仔细打量云逍同桌的三人。
这三人都是眉清目秀的俊俏少年,竟是比女人还要俊俏几分。
明眼人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三个少年都是女子装扮。
吴伟业甚至能叫出她们的名字来。
柳如是、董小宛、景翩翩。
吴伟业冷哼一声,低声说道:“云逍子,还真是荒淫无艳福不浅啊!”
冒襄心有余悸地说道:“不要多事,还是赶紧远离此处。”
“我等又不曾做什么不法之事,怕甚?”
吴伟业倒是无所顾忌,反倒是在心里寻思起来。
此人极有才学,性情却是极为孤傲。
由于前些日子在清华园门口闹事,他担心被秋后算账,于是直接辞去了翰林编修一职。
可心里面一口气却不顺。
文人最厉害的莫过于一张嘴,一支笔。
吴伟业与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笔头子自然是厉害之极。
于是他就是琢磨着,等回去,写个长篇新诗、杂剧之类的,编排一下云逍子。
今天凑巧遇上,说不定能抓到好素材。
吴伟业等人却是不知道,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早就被散布在四周的云逍护卫看在眼里。
要不是看在他们都是儒生打扮,早就把他们提溜到一边去盘问底细了。
“再来一碗!”
云逍喝完一大碗羊肉汤,浑身暖烘烘的,于是又要了一碗。
柳如是抿嘴一笑。
这些天,夫君身子有点虚。
是得多吃羊肉补一补。
徐虎母亲笑眯眯地应道:“您稍等,马上就到!”
云逍笑道:“以前可是说好了,要打八折的!”
徐母赶忙说道:“哪里敢问您要钱,不要钱,一个子儿都不收!”
云逍一阵笑。
那边的吴伟业听了,在心里暗道:“盘剥小民,无耻之尤!”
这时,一名老者来到摊位前。
不等他开口,徐母问道:“赵家老伯,今儿个发工钱,来一碗羊肉汤?”
“来一碗,不要羊肉,只要汤。”
老者讪讪说道,听口音是江南人氏。
说完将五文钱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
云逍打量了老者一眼,心中叹了一声。
老者六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棉袄,不过看着倒还干净。
他的一双手长满了冻疮,流着脓水,显然是长期在外干活给冻的。
这么一大把年纪,大冷天还在外面干活,领工钱后,却连一碗羊肉汤也舍不得吃。
大明的百姓,如今远远算不上富裕啊!
徐母盛了一碗羊肉汤,准备给云逍端来,云逍朝她使了个眼色。
徐母会意,径直将羊肉汤端给那赵姓老者。
老者见满碗的羊肉,就要推辞,徐母说道:“今儿个羊肉汤打折,五文钱就是这么多。”
“谢谢徐家婶子!”
老者顿首行礼后,这才双手接过汤碗,站到街边上,背对着人开始吃起来。
云逍一阵诧异。
这老者极懂礼数,显然不是寻常百姓。
老者喝完羊肉汤后,又揖手道谢,然后步履蹒跚而去。
云逍忍不住好奇,向徐母问起老者身份。
“这位赵老伯,以前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徐母一声长叹,讲起老者的身世。
老者名为赵德义,原本是浙江湖州南浔的一位丝绸商人。
家道鼎盛时,在湖州都是排得上号的,人称赵百万。
赵德义不光有钱,还是个义商,常捐资赈灾、修路。
大明开海之后,赵德义组建了一支船队,做起了海外贸易,生意越做越大。
(史上确有此人)
谁知前年的时候,家中走了背运。
船队在海上遇到风浪,十几条船连同人和货物,全都葬身大海。
货物是多家商人联合的。
货没了,赵德义要全部赔偿。
那么多人没了,照样要赔银子。
这么大的损失,让赵德义一下子伤筋动骨。
接着又被对头联手打压,不仅倾家荡产,还欠了一屁股帐。
赵德义膝下没有子女,只有一个捡来的义子。
这个义子倒也争气,今年的乡试考中了举人。
赵德义专程陪同义子早早到了京城,来备考明年的春闱。
最近两个多月,赵德义一直在朝阳门的工地上做工。
云逍眉头一皱,“既然义子中了举,生活应当不成问题,怎么他还外出做工?”
徐母又叹了一声,“赵家老伯的日子,倒也还能勉强凑合,他出来做工挣钱,是为了还以前的旧债呢!”
云逍顿时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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