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是什么人?
如果是在去年时,即使没人问起,茶馆酒楼中也有不少人在谈论着这个人。
快剑如飞飞剑客。
甚至在江湖之中已经有人说他是天下第一快剑。
剑法凌厉绝伦干净利落。
几乎人人都在谈论着他的原因很简单,一来是因为他涉及了梅花盗一案,二来则是因为,行走在江湖之中,惜命的人总是比较多,若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些人能够要人命,岂不是死得很快?
姜希夷对阿飞这个人非常感兴趣。
因为李寻欢说,他的剑和她很像。
姜希夷心中非常清楚,她的剑究竟是如何得来的,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更加好奇。
她相信李寻欢的眼力,认为他不会看错。
既然李寻欢说阿飞的剑和她的剑很像,那么就绝对不仅仅只是因为快而已,李寻欢这种境界的人,看到的东西必定比常人深远许多。
阿飞究竟在哪里?
没人知道,就连他最好的,可能也是唯一的朋友李寻欢都不知道那个少年究竟身在何处。
姜希夷和李寻欢两人已经回到了后墙弄堂中的小店里,两人这次坐在同一张桌边,姜希夷叫天枢拿来了挂在马边上的酒囊,倒出了一壶酒后,将整袋酒囊都给了李寻欢。
桌上重新摆上了几碟菜,看得出来,这已经是这家鸡毛小店中最好的食材了。
一小碟炒肉丝,一碟清炒青菜,一大碗浓浓的番茄汤,两碗白米饭。
旁边放着两个酒杯和一壶酒。
姜希夷提起酒壶,稳稳斟满了两只酒杯,李寻欢端起其中一只,放在面前闭眼轻嗅了一口后,缓缓吐出一口气,道:“酒香凌冽,酒色清浅又不失颜色。”
话罢,他又就着杯壁浅浅饮了一口,瞬间一股寒气窜遍全身,几乎要将他化为冰雕。
他从这一口酒里尝到了许多味道。
高山之上终年不化的积雪的味道,一柄锋锐醒目的剑的味道,松竹清香的味道。
还有许多的味道他没有完全分得清楚,李寻欢又抬起手,再饮了一口,这次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留一滴。
姜希夷看着李寻欢,没有开口,她在等李寻欢告诉她,他觉得这酒怎么样。
李寻欢没有马上开口,他端着已经空了的酒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过后,李寻欢慢慢放下了酒杯,笑了笑,道:“好酒。”
他这个笑容很好看,就像是初春时融化冰雪的太阳一样温暖温和。
他笑的因为他喝到了好酒,也是因为他多了一个朋友。
人喝酒会越喝越暖,酒入口之后也会有辛辣的口感令人暖和起来,喝进口中会令人觉得寒的只有水。
李寻欢从来都没喝过会让人觉得寒的酒,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酒也能令人觉得冷。
这一壶酒就像是用剑酿出来的一样,酿酒的人也一定就是姜希夷,只有她这样的人才能酿出这样一坛酒。
当李寻欢放下酒杯后,体内渐渐升起一股暖意,轻柔温和令人舒服的几乎要叹出一口气。
这酒还是人酿的,或者是酿酒的至少还是一个人。
剑是不会令人觉得温暖的,剑在令人觉得温暖的时候,就是剑刃划破人的肌肤,血液溅到人身上的时候。
那一瞬间真的很暖,也很冷。
姜希夷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道:“你很懂酒。”
李寻欢道:“那是因为我会喝酒,会喝酒和喝得多不一样,会喝酒的人能跟酒聊天,喝得多就只能喝醉。”
姜希夷道:“会喝酒的人会不会喝醉?”
李寻欢提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并不好看,带着苦涩,带着无奈,带着许多姜希夷看不懂的情感,他说道:“当然会喝醉,大多数喝酒的人,都是因为想喝醉所以才会喝酒,我也不例外。”
姜希夷问道:“为什么?”
她突然想到当初花灵铃的话,接着道:“是因为喜欢喝酒的人大多都有着痛苦的往事吗?”
接着她又想到乔峰,又道:“喝酒一定是因为痛苦吗?”
李寻欢道:“喝酒不一定是因为痛苦,高兴的时候也能喝酒,只不过痛苦的时候喝得更多而已,因为醉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的痛苦,能让人开心起来,一个高兴的人本来就不必再寻开心了,喝的也就不如痛苦的人那么多。”
接着他长叹一口气,道:“许多人喝酒是为了解脱,这种解脱是多么的痛快。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所以人就发明了酒这个好东西,在酒中偷得浮生半日闲。”
说完后,李寻欢又是仰首饮尽一杯酒。
姜希夷没有再说话,李寻欢也没有再开口,两人一杯一杯的喝着酒,直到酒壶见底,一壶酒已经喝干净了。
李寻欢这时突然道:“你这酒实在是难得,能让一个想醉的人喝不醉。”
姜希夷道:“也许是你的酒量太好了,这一壶酒不足以让你醉倒,刚刚给你的那一酒囊酒,你可以慢慢喝。”
李寻欢摇了摇头,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在想醉的时候自然就要狂饮三百杯才好。”
姜希夷道:“你已经醉了。”
李寻欢道:“我现在若是说我没醉,你也一定以为是一个醉人在说醉话,可我现在确确实实是清醒着的,甚至我时时刻刻都是清醒着的,因为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真正的醉过了。”
一个醉不了的人比一个醉后清醒的人还要痛苦百倍。
虽然醉人醒来后面对的现实,是他所不愿意面对的,但至少他醉过、逃过、享受过。
一个醉不了的人却连最后的逃避都无法做到,他们只能选择面对、扛下,别无他法。
夜深。
风清月朗,姜希夷一步步走出了那家小店,桌上还留着一个人。
趴在桌上看起来一丝力气都无的李寻欢。
他说错了,这酒并不是不会让人醉,而是能让所有人醉。
这酒一开始入口,就像是水,而片刻之后就会令人知道,酒就是酒。
李寻欢在趴到前对姜希夷问道:“你这酒有没有名字?”
姜希夷道:“没有,我从来没想过给酒取名字。”
李寻欢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好名字给这酒,不知你是否在意。”
姜希夷道:“你有心,我就不会在意,你说吧。”
李寻欢举起酒杯,道:“就叫冻折枯梅如何?”
姜希夷想了想,道:“这名字很好,就叫冻折枯梅好了。”
李寻欢砰地一声放下酒杯,人也往桌上倒下,轻声喃喃唱到:“冻折枯梅,三两枝亚。香度野桥,影横茆舍。道人鼻观相忘,有眼如盲,不被这些留碍。可怜鬼窟藏身,唤起来,雪团打,雪团打。”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几乎细若蚊声,再也听不见了。
姜希夷叹了一口气,唤来店老板,道:“他醉了,带他回他的住处吧,今夜他可以睡个好觉了。”
店老板驼着背,看了李寻欢一眼后,又转向姜希夷,道:“多谢姑娘。”
姜希夷道:“我是他的朋友,你也是他的朋友,既然如此,你我也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如果再说谢,就太生疏了。”
话刚说完,小店内坐着的十三人随着姜希夷一起起身,他们要踏上这条夜路。
店老板连忙道:“现在已经晚了,姑娘为何不留下住一晚?这里空房还是有的,只要姑娘不嫌弃。”
姜希夷脚下一顿,道:“我并不是嫌弃这里,只是我要继续赶路,我依然还在路上。”
店老板稍作迟疑,问道:“刻不容缓?”
姜希夷道:“刻不容缓!”
店老板不再阻拦,他扶着李寻欢慢慢往后面走去。
姜希夷同他们两人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她一步一步朝着店外迈步而去。
就在她的脚马上就要越过门槛时,突然屋顶之上传来一道声音,那人笑嘻嘻道:“你说的刻不容缓,莫非是要寻我?”
姜希夷闻声抬起头来,她已经听到了那人方位何在,接着她又迅速低下了头,因为她听到了一阵风声,是轻功带动的风。
她刚刚低头时,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弄堂中,就多了一个手持竹杖又像竹剑的乞丐,他站在那里笑嘻嘻地瞧着姜希夷。
这人究竟是谁?
姜希夷心中立刻就浮出这个疑问,却并未问出口。
但那乞丐却开口了,笑嘻嘻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姜希夷道:“因为我在猜你到底是谁。”
那乞丐大笑出声,摇着头道:“你这人简直就是个怪人,像你这样的怪人我还从未见过,你约了我比剑,现在见面却又不知道我是谁,早知如此,我就应该随便找个人来代替我同你比试。”
姜希夷恍然大悟,双眼上下打量着他,道:“原来你就是胡不归。”
胡不归道:“不错,我就是胡不归,我想想看,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这人哪里像个用剑的,简直就是个疯子,说话疯疯癫癫的——我说的是不是?”
姜希夷道:“是,也不是,你看起来确实像个疯子,不过也像个用剑的,你今日来是要做什么?”
胡不归大叹一口气,道:“本来这事我也不好说,既然答应了就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只不过你我要比试的消息传了出去,一个一直在寻我,又特别不要脸的人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接着他霍然看向姜希夷,道:“当然我说的不是你,那人真的是不要脸,他知道消息后,就到秀野桥去,准备找我,我又不想见到他,所以,只能来拜托你推后比试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心中也知道,答应了的事情再延期,似乎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声音大也说明了他心中没有底。
姜希夷点了点头,道:“好,什么时候?”
胡不归愕然道:“你就这么答应了?你不怕我骗你的吗?”
姜希夷道:“你既然这么说,就肯定不会骗我,我相信你,所以是什么时候。”
胡不归挠头想了想,道:“今年冬至,就是今年冬至,我绝不会再改期了!依然是松江府秀野桥,到那时那人找不到我,应该也不会再找了。”
姜希夷道:“好,我记住了,冬至那日必定前往,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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