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之中。
章越睡得甚熟,为人拍醒后微有些不快,有几分要发起床气的意思。
不过但听对方道了一句‘是我’。
章越随即惊醒,这是唐九的声音。
章越起身道:“如何?有什么要事么?”
他此刻睡着船舱里长凳上,唐九低声道:“先穿上衣服,叫醒黄秀才!”
章越闻言点点头,当即叫了睡在茶桌对面长凳上的黄好义几声,见他没有睡醒,章越也不多说,一脚踢在了他的膝上。
“明日读书也是不迟……”黄好义嘟囔地道。
“黄兄,起来。”
“何事?”
“有劫**!”
章越闻言一惊,西游记的故事随即记起。
唐僧的父亲中了状元后,到地方任官,就被**所杀,尸首沉入江里。然后**冒充了唐僧父亲的身份,将其妻室收纳,冒充其身份到地方做官。
这段故事并非是西游记原创,而是最早载自太平广记里的崔尉子,而这崔尉子这篇故事说得是唐朝天宝年间,一个崔姓官员的故事也是与唐僧父亲一般遭遇。
此时改编也非子虚乌有,江淮**自是唐贞观以来即有记载,到了安史之乱后,更是公然打劫贡船漕船,杀掉朝廷往返江淮的官员,甚至连宰相也赶劫杀。
故而难怪唐人心有余悸之时,创作了这个故事。
杜牧曾上《上李太尉论**书》,曾描述江淮**的凶残。
……上至三船两船百人五十人,下不减三二十人,始肯行劫,劫杀商旅……
唐末王仙芝,黄巢起义,以及名声狼藉的蔡州军,江淮**都是其中骨干。
到了宋朝江淮劫**虽收敛不少,但仍是常常出没江淮之上,杀人劫财之后,沉船江底,痕迹不留。
听了唐九的话,黄好义吓道:“此话关系太大,你这军汉可不好胡说。”
唐九闻言道:“黄秀才不听罢了。章秀才与我来就是!”
章越已是穿好衣然后与黄好义道:“唐九原先是缉捕使臣,走过的桥,比咱们走过的路还多,哥哥,说了一路都要听他吩咐,黄兄莫要多说。咱们听着吩咐便是。”
黄好义听了章越如此言道,点点头不好说话。
唐九道“快快穿衣,莫要惊动其他人,跟我醒来,没有吩咐不要出声。”
黄好义一面穿衣一面道:“不知会都管,虞侯他们么?”
“我们穿好衣再问,否则一下子全船惊动,贼子必有察觉。”唐九言道。
章越点了点头又拍醒了马五,黄好义则叫醒了书童,至于他的两名厢兵与亲随昨夜与严虞侯在上层船舱里吃酒博戏故而没与他们睡在一处。
众人穿好衣裳,简略收拾身边要紧行李,然后离去。
章越此刻也是心底百感交集,之前行于衢水,钱塘江上时,时常看得上千民众持刀戈,披着皮制木制的甲胄,举起旗帜,白日巡于乡间,或者四处鼓噪。
众人皆知这些人乃‘食菜事魔’之辈,沿途之上可谓严加戒备。但唯独唐九却当作不妨事一般,整日喝酒睡觉。
黄好义还数度讥讽。
哪知船至了江淮一段时,唐九虽仍是喝酒,但不时到甲板上巡视。
比如今日夜里,明明还是一轮明月高挂,算不得那等夜黑风高的晚上,但到了如今四更天的时候,唐九不仅没睡,还将众人拍醒,告诉他们后面来船,船上居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劫**。
章越虽说有六七成不信,但想自己第一次出门,啥经验也没有,小心谨慎一万次都没有错,但万一胆大一回就糟了,于是听了唐九的话,还叫起了有些不以为然的黄好义。
几人一并离了舱门,来到船弦右侧,但见船正停在河央,明月高挂在东面,照着附近水面亮堂堂的,哪有什么劫**与贼船,只有船旁吊着一艘柴水船。
黄好义看到这里道:“我不是被你蒙了吧,大半夜来此。”
但听唐九道:“行李都背在身上,下得船去。”
众人都下了船。
黄好义惊道:“这不是弃船?难道不与都管,虞侯知会么?”
“咱们下了船再知会,”唐九板起脸道,“若黄秀才不下船,咱们先下去,我似听到船桨划水声了。”
黄好义听了整个人一激灵,当即与书童七手八脚地爬下柴水船去,不久马五也是下了船。
船边只剩下章越与唐九二人。
章越道:“我去知会都管,虞侯一声再走!同船如此久的交情不能弃之不顾。”
“三郎,只有这一艘柴水船,走六七人,多了船要沉!”
章越为难了一阵道:“好歹说一声,如此就走,要我如何……”
正说话间一个哨声传来,章越不由脸色一变。
这时候船的西弦,划水声大作,突地整艘船向西一沉,一阵脚蹬船板的声音传来。
“来不及了!”
唐九神色一凝,当即再把章越抱住,整个人往船下一跳。
正当章越要一起砸进小船时,他顺手抄了一根缆绳,使得下落之势一顿,然后一并落在柴水船里。
“砍断绳子!”
唐九狰狞地一喝。
马五已提起扑刀,重重将缆绳砍断,然后将船反向一顶。
这时一个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正是掌舵的艄公声音。
身在船中章越猛然记起,当初过江时,天气甚寒,艄公还曾给自己一碗酒暖身子用。
想到这里,章越忙不迭地忙了一阵,然后抓起船桨划水。
黄好义,马五,书童本是吓得两腿发软,见了章越如此,也连忙抄起船桨划船。
船瞬间划出一箭之地。
至于唐九见此一幕,则笑了笑,手持扑刀一脚踏在船弦上看着方才的座船!
这时候船上已是乱了!
“有劫**啊!”不知谁喊了一句。
然后即听得扑通扑通几声有重物落江。
章越埋着脸不敢回顾,牙齿上下忍不住打颤,但手中仍持桨一下一下地划向江岸边。
……
这一夜过去。
吴家的船沉了两艘,其余三艘则打退了劫**的来犯,但无一不被船底凿穿,不得不划至江岸边搁浅。
章越,唐九他们将船划至吴安诗处。
但见一处芦苇丛之中,有上百人手持弓箭刀剑守在滩边。当章越他们将船划近时,倒是惊起了对方戒备。当章越,黄好义现身后,他们这才让他们进来,不过仍是一脸戒备之色。
经历了昨晚之事,章越,黄好义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待看到吴安诗,对方也是如同惊弓之鸟般。不过他见到章越,黄好义后,从土丘上一跃而起,奔到近处来拥住二人道:“见到你们太好了!”
章越,黄好义此刻也是刚刚回过神来。
黄好义想起昨夜遭遇,不由当场嚎啕大哭。
章越也是说不出话来。
“昨日听说三郎,四郎船沉了,我都以为二位遭遇不测了,失去两位至交不说吴某如何,他日回京又如何与江东父老交待,但没料到能在这里,重见二位,这实是太好。我实不知说什么才能道尽自己欢喜之意。”
吴安诗抹着眼泪言道。
章越听得出对方这番话是出自真情实感,没料到如此一个二世祖模样的人,对自己倒是挺上心,这一点实是出乎意料。
章越也抱拳道:“劳大郎君挂念了,一切都好,只是……只是……”
吴安诗这时也察觉了问道:“是啊,三郎,这严虞侯,张都管他们人呢?”
章越还未答,一旁唐九已抱拳道:“昨夜贼来,我等仓皇走脱,虞侯,都管奋力厮杀,怕是……”
章越听了不由脸红。
吴安诗听了叹道:“虞侯,都管两位都是跟随我爹多年的人,也是他们命中终有此劫,回去不知如何见爹爹才是。不过总算三郎,四郎捡回一条命!是了,我看这位壮士一直跟随三郎身旁。”
章越道:“大郎君,这位唐九原是缉捕使臣出身,因犯事被刺配到本县,如今跟我上京。昨夜若非他冒死相救,恐怕此刻我与黄兄也已经……”
唐九听了不由一愣,他身在衙门多年,怎么不知章越的意思。
昨夜的事,他还以为章越会怪自己。
没料到他并没有计较,还将自己用这样的方式举荐给了吴安诗,将洗脱配军的机会留给了他。
吴安诗闻言不由道:“好个壮士,三郎,四郎是我要好朋友,你救了他性命就是救了我的性命。请受我吴某人一拜!”
说到这里,吴安诗洒然下拜。
唐九慌忙上前跪地搀扶道:“使不得,大郎君何等身份,岂能败我一个贼配军。真是万万不敢。”
“哪得话,好汉救我两位朋友的命,以后就是我吴某人的兄长!”吴安诗坚持下拜。
一旁唐九已是不胜感动。
章越见吴安诗这一番作态也好是感动,虽明明知道人家是笼络人,但怎么说马屁里也有感情么。何况吴安诗突逢大难仍是如此,章越已不能将他当作一般朋友看待了。
黄好义也是与章越同样的心情。
章越想到这里,目光一回顾,突见吴安诗身旁有两位头戴帷帽的女子。
此刻似乎一位女子的目光正看在自己的身上。虽是隔着一道垂纱,但章越仍是可以微妙地感觉到。
章越不经意间,老脸竟然微红了一下。
ps:喝了点酒,写得慢了。大过年的这一章有些惊心动魄了,不过危险已经过去了。
最后祝大家新年大吉,万事如意,开开心心过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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