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过后,秋老虎已无多少威力,秋高气爽,海风习习,趁着今日没有阳光,徐璐便去了她的陪嫁庄子里走了一躺。
先前这个小庄子,也就两百亩田地。
但短短不到一年,居然扩张成六百亩良田,两百亩土地,外加上百亩的小山林。
徐璐本人也是在乡下呆过不少时日的,后来也见识了凌峰庄子里超高的收成,但仍然被这个数字惊呆了。
容嬷嬷细细解释着,“也是沾了姑爷的光。
若非姑爷手腕高超,那靠安王起家的张家无法从安王那寻来蔽护,很快就败落下来,早就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做人了。
后来听说那张玉芬也被安王府赶了出来,还被打得血淋淋的,张家人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最终三个月前,把才买到手的田地也给贱卖了。
我倒是捡了个大便宜呢.”
徐璐并不关心安王的下场,却非常关心张玉芬的遭遇,“她怎么成这样了?” 容嬷嬷撇唇,“安王因她的缘故被朝廷申斥,又被罚奉禁足,安王妃正找不着由头收拾她呢。
为人妾室,这就是不安份的下场.”
她见徐璐面有怜悯之色,板着脸道:“少夫人可是同情她?哼,我僦是同情阿猫阿狗,也不会同情这种人.”
徐璐摇了摇头说:“不,我并非同情她.”
而是觉得,人生百态,世事无常。
眼看她高楼立起,看她宾客满座,又看她高楼倒榻,看她落魄僚倒,当真是人无千日好。
想到这阵子凌峰的阴阳怪气,及对自己的冷漠,徐璐也生出种世事无常的感慨来。
虽然凌峰冷落她,可仍然给了她极大的内宅权限,但也仅限于此了。
到了外院,她就双眼一抹黑。
以前朱小航染墨对她可是无话不说,这阵子见了她就躲得远远的。
那可恨的凌非更是可恶透了顶,每每随凌峰回到内院来,都是拿鼻孔对她,似乎她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儿。
下人全都是精得跟鬼似的,他们也是有耳朵和眼睛,瞧着凌非对自己鼻孔朝天,凌峰却毫不理会,对自己也阴逢阳违起来。
她虽然心中气愤,却无可耐何。
这阵子,她交代下去的事,要不推萎,相互扯皮,要不就是推三阻四,甚至连每日的伙食也敢弄鬼,她有心收拾这些人,却苦无使响的人手。
也就在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在凌家,看似鲜花簇锦,实际上仍是毫无根基的。
而面对说话依然温和语气却冷淡冰凉的凌峰,徐璐把她以往的十八般武艺全如数用上,这男人当时很给面子,但过后又恢复如初。
徐璐长长一叹,昨日她祭出最后的压箱绝技,半夜里起来,躲在净房里偷偷地无声抽泣,哭了老半天,也不见他进来安慰她,害得她下不了台,只能硬撑着,最终实在没奈耐,只好一边大声地打喷涕一边欲盖弥彰,总算把他吸引了进来。
若非他板着一张俊脸,话也很冲,但语气里依然有着掩不住的关心,这才让她寻着一丝生机,忍无可忍扑进他怀中哭得稀里哗啦。
真真切切地哭着:“我真的怕你不要我了,呜呜,我做错了什么,爷与我明说,我改就是。
何苦成日阴阳怪气的给我气受?若爷真的厌倦了我,就一纸休书给我好了,也好过这般零零碎碎的受气.”
凌峰居然被她“真情毕露”的哭泣给破了功,居然就轻易原谅了自己,当天夜里,就又和好如初。
躺在他结实的臂弯中,她原想一鼓作气地问他原因,可又怕触到他的逆鳞,只得隐忍在心头。
今早起来,凌峰又恢复了对她捏颊刮鼻的轻呢动作,这使得徐璐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但心底深处一直滞留的那股不安,依然有扩大的倾势。
人生短暂,果真不会一帆风顺,生命的道路上总会充满坎坷颠簸,虽然已过去,却也给了徐璐一个深切的教训和体会。
与凌峰和好如初,徐璐暂且挥开这几日来的阴鸷,趁着今日没有太阳,赶紧把自己的陪嫁庄子安置了,还有半个月,就真要起程进京了。
容嬷嬷不明白徐璐忽如其来的忧郁,只以为她同情张玉芬,又说:“富贵贫贱本是老天爷说了算,他们一朝富贵就要有感恩戴德之心,他们却不好生感激上苍,还做了那么些天怒人怨的事,老天爷哪还容得下他.”
她看了徐璐一眼,又委婉地道:“老奴听说少夫人前阵子把新督抚夫人的表姐打了?” 徐璐就知道,容嬷嬷这是在借张家人的下场劝导告诫自己,但又不好明着说出来。
她微笑地道:“嬷嬷,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也知道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所以我一直都低调行事。
可人家本来就是来着不善,我若再退让,岂不让人笑话我没骨头?” 容嬷嬷说:“少夫人是我自小看到大的,您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明白吗?只是这件事,少夫人确实冲动了。
那朱失人我没见过,可少夫人当场走人,又打了人家的表姐,这人恐怕难以善罢甘休的.”
徐璐解释说:“嬷嬷不必放心,那日过后,朱家人就亲自来向我道歉了。
后来,朱夫人那个亲戚已被朱家谴送回莆田,她那表姐的次子,也被朱伯爷寻了个错处,远远得发配岭南.”
容嬷嬷一张老脸,越发皱了起来,“朱家这般做,更是衬得少夫人鲜花簇锦,烈火烹油。
可是少夫人,再是烈火终归有燃烬的一日呀.”
再是烈火享油,终究有火灭柴尽,鲜花簇锦也不会是永恒,总有花谢凋零的一日。
从志得满满,到繁华落尽,徐璐这几日里,已彻底领教过了。
但容嬷嬷一介奴才身份,却能说出这番话来,果然,真让祖母说对了,这容嬷嬷以前的身份必不简单的。
“嬷嬷放心,不管是花团锦簇,还是花落凋零,我一样会好好过下去的.”
容嬷嬷点点头,欣慰道:“少夫人能这样想,老奴就放心了.”
接下来,是清点庄子里的收成,让徐璐意外的是,容嬷嬷居然识字,并且写的非常好。
这就不得不让徐璐深思了。
虽说庄子里的收成比不上凌峰那些庄子,但与以前的徐家来说,已很是可观了。
“也多亏了良成,若不是他跑上跑下,督促管理长工,我一个老婆子哪吃得消。
两百亩田哪有这么多收成。
我们只收五成的租子,总共收了二十六担的粗子。
因为雇了十九名长工,还有其他花用,所以拿了六担谷子换取长工的银钱,就只剩下二十担.”
容嬷嬷请的长工,也就是附近的村民,他们有些有自己的土地,有些却是租别人的土地来种。
这些人除了种自己的庄稼外,还给容嬷嬷干活,报酬就是每年收稻子的时候,给一担的报酬。
徐璐的两百亩良田,一半是宋良财亲自打理,忙不过来时就请长工帮忙。
一半是租给别人,收取五成的租子。
真正算下来,租给别人要轻松些,而自己雇长工种田,收成更要大些。
但总得说来,这两百亩田在扣除人工花用后,最终能收够收上二十担的谷子,徐璐很是满意。
看着晒得黝黑的宋良财,一张四方脸透着精明,却并无邪浮之意,显然,这是个干实事的,并且有原则的。
徐成荣当初买下此人,也算是买对了。
徐璐轻言细语地道:“良财,这一年辛苦你了.”
宋良财赶紧说:“夫人过讲了,这本是小的份内事.”
徐璐说:“今年田里的收成分外好,也是你和容嬷嬷的莫大功劳。
这是你给你的报酬,你收下争取攒钱来娶媳妇.”
宋良财今年二十四五岁,家中也是务农的,因父亲病重,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卖了田地,仍然没能救回父亲,给父亲办丧事的银子都没有,只好卖身为奴。
恰巧碰上正要给徐璐买个长工的徐成荣瞧中,便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下来,专门给徐璐打理田庄。
这宋良财年纪不大,却有一手过硬的庄稼把式,他自己一人就种了五十亩田,没日没夜地干,农忙时才请长工去帮忙,之所以这么拼命,除了想证明给主家看外,还要养一个老娘,也想多多攒些银子娶个媳妇。
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
徐璐对宋良财很是满意,觉得这是个有志气又舍得干活的人,虽卖身为奴,却依然勤奋孝顺,实在不可多得。
这样老实又有志气的人,实在不该埋没了。
尽管以徐璐目前的财力,这几百亩良田外加两百亩土地还真不看在眼里,但小钱也是钱呢。
她从来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以往花园锦簇的时候,都不忘努力存私房银子,如今受过一次教训的她,更是明白长远打算的重要性,未雨绸缪是必须的。
看着宋良财因长年种庄稼变得肤黑粗糙的脸,她暂且放下对他的欣赏和同情,温和地道:“我这儿有五十两银子,你拿去给你娘好生看病,若是不够,我这儿再支些给你。
若是还有剩,就攒起来吧。
我不日就要离开此地,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容嬷嬷年纪也大了,她为了我一直劳碌到现在,也该享清福了。
所以我决定,从今往后,庄子里的收成,我全都不要,你每年只需替我存三百两银子在钱庄里,剩下的全都归你。
但我并非无条件送你。
有一点你必须做到,那就是好生赡养容嬷嬷。
把她当至亲长辈,给容嬷嬷养老送终,你可做得到?” “老奴丈夫儿子早逝,唯还有个孙子,却与我无缘,早在襁褓时被送了人。
如今也不知过得怎样了,不过我已想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过得是好是歹都是他的命,我只要过好自己的就是了。
能侍奉老夫人和少夫人,已是老奴莫大的福气了。
如今还能让少夫人替我安排养老送终,老奴这辈子也是值了.”
容嬷嬷抹着眼泪,哽咽道。
徐璐握着容嬷嬷的手道:“嬷嬷也别太感激我了,我走了后,这庄子还得需你和良财好生打理才成。
我已与本地知府还有我那表姐打过招呼了,日后若有不长眼的来欺负你们,就赶紧去报官,不拘是刘向东,还是华瑛,他们都会替你们作主的.”
容嬷嬷点头,又说:“少夫人此去京城,不知何年何月咱们才能相见。
老奴没有别的要求,只求少夫人进京后,帮我打听我那苦命的孙儿罢.”
“嬷嬷的孙子叫徐骏吧?这个我省得,等回京后,我肯定要去打听的.”
容嬷嬷又说,“他在令国公府,是不是叫徐骏我也不甚清楚。
不过他耳朵后头有颗红痣,今年大概有三十岁了吧,若是少夫人有幸遇到他,就麻烦少夫人多加观察。
若过得不好,就麻烦少夫人和姑爷多加帮衬。
若过得好,就告诉老奴,那样我死也瞑目了.”
徐璐点头,“嗯,嬷嬷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令国公夫人不就是凌峰的大姨母么?到时候私底下一问便知了。
可惜当时徐夫人在泉州的时候,她没有想到这上头,真是失算。
容嬷嬷抹了眼角的泪水,“是,这孩子命苦,才刚出身不久,他爹就没了,娘也改嫁了。
我一个老婆子,实在没力抚养。
正在孤苦无依之际,老夫人从天而降,给这孩子妥善安了个家。
一晃三十年过去,也不知那孩子怎样了.”
徐璐奇怪,虽说祖母家道中落,是个没落的郡主,好歹还是有财帛在身的,为何不把容嬷嬷的孩子养在身边呢?非要放在令国公府。
大概知道徐璐的心思,容嬷嬷又解释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当年老夫人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孩子若是带回泉州,也不过是普通老百姓的身份。
但进入令国公府那就不一样了,少不得也是令国公府子弟的身份,不管是出入为官,还是经商下海,可比普通老百姓强多了.”
这里头肯定还有别的名堂,但容嬷嬷不愿讲,徐璐也不好多问。
只默记在心里,将来进京后,再去打探吧。
等把一切安排妥当后,时辰也不早了,在庄子里吃的午饭,容嬷嬷又对徐璐道:“六百亩田地,两百亩地,外加一处小山林,一年才只要三百两银子,少夫人,是不是少了?” 徐璐一边啃着她最爱吃的鹅掌,一边道:“是有点少,但这样才能激发宋良财的积极性嘛.”
其实,按以往在徐家村的标准,一亩田一年也能带给徐家近一两银子的净收益,如今八百亩田地才收取三百两银子,确实亏了。
但徐璐也有她的想法,这宋良财老实本份,又肯干,多给他些报酬也无可厚非。
容嬷嬷说:“其实依我的意思,少夫人此番进京,估计是不会再回来了,何必留着这庄子呢,卖了多好?带着银子进京再买不就得了?” 徐璐淡淡地道:“原本我也想要卖的,不过最近发生了些事,又使我改变主意了.”
吃过午饭,徐璐又去地里走了一圈,对宋良财道:“那边的田地也还肥沃,地势也好,日后若有人肯卖,只要价格适合,你就买起来吧。
从我那三百两银子里扣去.”
宋良财恭身说是。
容嬷嬷却不赞同地道:“少夫人这又是何必呢,拿银子直接在京城买不好么?” 豆绿也是一脸迷惑。
徐璐淡淡一笑,望着远方隐藏在云层里的红日,脸庞微仰,目光迷离,悠悠地道:“我也只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
容嬷嬷茫然,豆绿先是茫然,后来脸色又是一变,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整,正色道:“对对,少夫人说得极是,将来若是在凌家过不下去了,咱们就回乡下种地去。
靠着这些良田,也能过日子的.”
容嬷嬷厉声道:“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住嘴.”
豆绿吐吐舌,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但脸上却有着不服气,她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嘛。
回到屋子里,容嬷嬷借口要豆绿帮她找些针线绒布,把豆绿拉到她的房间里,关上门窗,拉着豆绿的手,沉声问:“姑爷是不是欺负少夫人了?” 豆绿沉默下,黯然地道:“那倒没有.”
“那为何刚才少夫人的神色郁郁寡欢的?” 豆绿悻悻地道:“真没有的,少夫人也只是有感而发的.”
“你这死丫头,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
容嬷嬷作势要揪她,豆绿赶紧躲开,叫道:“真的没有嘛。
以姑爷那般身份,也不可能自降身份与少夫人吵架。
只是,姑爷那样的性子,少夫人少不得要受些委屈就是了.”
“少夫人和姑爷平时候相处得怎样?” “还好,和和美美的.”
容嬷嬷怒道,“你这死丫头,成心气我不是,信不信我真要捏死你.”
豆绿也不高兴了,“我说得是实话,少夫人在爷面前从来都是低眉顺目,伏低作小,与姑爷相处,自然就是和和美美了.”
容嬷嬷没再说话,只是长长叹口中气,怅然道:“是呀,少夫人高嫁,又是这般出身,除了低眉顺目伏低作小外,也别无他法了.”
豆绿没再说话,也算是认同了容嬷嬷的话。
------题外话------ 今天上午小腹痛了一整天,我怕是澜尾炎,便去了人民医院。
花了几大百才检查出来,是盆腔积液,输了液下来,口苦得掉渣,头还晕。
早晓得只是盆腔积液就不去大医院了,浪费我的人民币。
也幸亏昨天存稿存得多,今天只需改动了些就上传了。
明天又得现写了。
苦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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