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么快?” 凌峰淡淡一笑,“刘向东是刘飞鹏的儿子。
刘飞鹏出身寒族,一无靠山,二无银子开路,却过关斩将从小小的县城秀才,成为举人,再成为进士,一路披荆斩刺,再一步一个血印坐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这对于出身寒族之人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若无别于常人的勇气和决心,若无对官场的研究,以及抗打抗摔的毅力,是不可能做到朝廷二品大员的。
刘飞鹏做到了,可惜,就因为的寒微的出身,更加决定了他想往上爬的野心。
他太想成为人上人了,太想紧抓权势了,以至于后来走错了路,抱错了大腿。
随着他的靠山失势,他也被连根拔起.”
讲到这里,凌峰又感叹不已,“若是一般人,早就惶惶不可终日。
他倒是个能人,贵妃没了,他立刻改弦易辙,向方伯伯递了投名状。
大力支持方阁老的政见,保住了整个刘家,并使其儿子得到重用,不可谓不厉害。
大丈夫能屈能伸,莫过如此.”
徐璐对官场并不了解,但也知道,这世道,不管商场,还是官场,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官场上的生存之道便是识时务,耿直不阿的人毕竟是少数。
“那刘向东呢?他才来找爷,该不会也是向爷服软吧?”她可是听说这刘向东不怎么服气凌峰呢。
妄想与凌峰打擂台,真是不知死活。
凌峰轻轻一笑,“这刘向东倒是有大志向的,先前靠着方阁老的提携,倒也平步青去。
后来随着宫中的秦妃逐渐受宠,张启峰也受到重用,刘向东能任泉州知府,也是张启峰的手笔。
这人便以为靠着秦妃就可以与我掰手腕了,谁曾想,他手脚都还未展开,就让夫人给收拾了.”
然后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徐璐想了想,也觉得今日实在太巧了,她的运气也实在太好了。
好死不死就把刘向东将死了,想着今日的表现,连她自己都觉不可思议呢。
“这刘向东与他老子一样,都是识时务的。
刚才我一出督抚衙门,这刘向东便过来了.”
“向爷赔罪?这人手脚倒是满快的.”
至少在态度上,就非常不错了。
不过徐璐可不会轻易原谅这人,她幸亏是凌峰的妻子,如果只是一般人,今日之事,也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
“我觉得他诚意不足,所以没有理他.”
徐璐说:“这人太嚣张了,居然与我说,他就是王法。
还有他的妻女,明明就是刘小姐撞了沁香,才使得泌香把他的珊瑚盆栽给撞坏了,她就把沁香往死里打,还要我赔偿,开口就要价两万两银子,真当我是冤大头了.”
凌峰挑了挑眉,“什么样的珊瑚盆景?这么值钱?” “我也不大清楚。
不过,能让刘小姐如此大动肝火的,想来确是名贵吧。
只是,刘向东这个知府,一年薪奉有多少?居然买得起名贵的珊瑚,这会不会是贪污得来的?爷也该好生查查了.”
凌峰点头,“夫人说得对,是该好生查查.”
当天晚上,徐璐在书房里服侍凌峰写折子,上边全是有关知府刘向东合着妻女欺辱督抚夫人的事儿,写得抑扬顿挫,满怀气愤,并把人证物证,以及那个价值连城的珊瑚盆载都呈了上去,这折子真要递交吏部,就算不革掉刘向东的差事,他在婉妃张启峰那儿好容易得来的地位也就付之东水。
等凌峰写完后,徐璐拿过一瞧,便笑了起来,“那珊瑚盆栽什么时候变成十万钱了?” 凌峰搁下笔,潇洒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刘向东才上任三个月,就有十万雪花银;而今上一向提倡廉俭节约.”
徐璐明白过来了,这岂不侧面证明,刘向东贪污受贿?又继续往下看,又皱起眉头来,“怎的只把张启峰拖下水?” 为什么不把秦妃也一道拖下水呢? 凌峰笑道:“欲速则不达。
张启峰靠秦妃才有今日成就,仕林中人无人不知。
包括今上心里也门儿清呢。
刘向东小小一个知府,也万万不至于仗着张启峰就敢在地方上为非作歹邈视上峰。
若无更厉害的人给其撑腰,哪有这个胆子为难上峰夫人?”凌峰对于朝堂上的阴谋权术,早已轻车驾熟。
应付起来,也是游刃有余。
在小妻子面前,也并不藏私,反而细细解释,他如此做的目的。
“若公然把秦妃拖下水,虽说可以中伤秦妃,打击异已。
但并非上策。
圣上是贤明之君,有些话,点到即止为可.”
徐璐讪然而笑,听凌峰这么一说,这才明白,政治斗争,大开大合并非不可行,但也要讲究纡回而战。
把秦妃拉下水也不是不可,但如此一来,岂不有埋怨圣上识人不清的嫌疑? 隐晦的告状,肯定比公然指责帝王宠妃横行无忌还要来得高明。
这样一来即能攻,又能守。
还不至于得罪人,惹帝王不悦。
看得出来,凌峰对人性以及权谋争斗的本领,已湮上乘。
通过一件小事,经过仔细运作,就能酝酿发酵出巨大成果,化被动为主动,让对手吃不着还兜着走。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徐璐等墨迹变干,小心折了起来,“这折子,爷并非真要递进京吧,”她说得是肯定式语气。
凌身一愣,“又让你猜中了.”
他半是欣赏半是惊奇地望着她,“你还不到十五岁吧,怎么脑袋瓜子这么好使?” 徐璐撇唇,没好气地道:“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好歹与爷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了,爷肚子里打什么鬼主意,我还猜不出么?” 凌峰无耐至极,“你呀,说你胖,你就喘上了。
不过还真让你说对了,这折子,我确实还有大用处.”
…… 第二日一大早,刘夫人便登门拜访徐璐。
徐璐这时候还在床上梦周公呢,闻得刘夫人登门,轻哼了声,说:“就说本夫人心口疼,没空见她。
让她回去.”
反正主动权掌握在她手上,她想怎样拿捏就怎样拿捏。
就算姓刘的有多少诚意。
徐璐睡饱了觉,这才姗姗起床,在后花园里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再回到屋子里吃过饭,又去外头园子里走了一圈,这才正式换上衣裳。
而此时,刘夫人已经前头厅子里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了。
徐璐见差不多了,这才去了会客厅里,刘夫人正满脸不安坐在椅子上,身下似乎有刺,怎么也坐不稳。
等徐璐进来后,一个鲫鱼打挺,就从椅子上射了起来,小跑步上前,带着谄媚的笑容,“凌夫人,臣妇刘余氏,特地来向夫人请罪来了.”
说着掀了裙摆,双膝跪地,一派请罪姿势。
徐璐冷冷一哼,“刘夫人请起,你这个大礼,我可受不起.”
她赶紧回避了刘夫人的跪拜。
刘夫人又膝行到徐璐面前,一脸诚恳地道:“凌夫人,林氏有罪,昨日之事,原是小女娇蛮任性所致,也是余氏管教无方。
我已经悔不当初,不该纵容小女胡作非为,更不该颠倒黑白污陷夫人的侍女,更不该无故欧打夫人婢女,千不该万不该,冒犯夫人,还蹿掇着外子以权压人,夫人,如今余氏全家,都已知错了,还请夫人宽宥.”
“夫人何罪之有?昨日我还得感谢刘大人手下留情,没有真对本夫人施以裸刑才是.”
刘夫人心里一紧,就知道徐璐是真的动了怒,又赶紧道:“是林氏没有管教好闺女,冒犯了夫人,还给夫人制造了那么大的麻烦。
余氏知罪,已狠狠惩罚过小女。
如今,妇人不止代替小女,还代替外子,诚心诚意向夫人陪罪来的.”
徐璐眼皮微掀,“其实也没什么麻烦,横竖没有伤筋动骨,不过是小事罢了,刘夫人用不着亲自登门道歉。
这事儿我知道了,刘夫人请回吧.”
让一个堂堂封疆大吏夫人跪在自己面前像孙子一样,也不是事儿,传扬出去,还道是她官威老大呢。
徐璐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于是让刘夫人起来。
刘夫人却死活不肯起来,“夫人若是不肯原应该林氏,原谅外子和小女,林氏就长跪不起.”
徐璐冷笑一声,“刘夫人,你这是在威逼我吗?” 听出了徐璐语气里的冷意,刘夫人一个激灵,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她又犯了一个错误了,于是赶紧起身,毕恭毕敬地半弯着腰,“夫人,林氏真的已经知错了。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些也已无用,但我仍是恳求夫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以后,就请夫人看我的表现吧.”
徐璐双眼微抬,心道,总算有点道歉的样子。
但也仅仅如此了,这刘向东走了张启峰的门路,冲着这点,凌峰就不可能待见他的。
“好,我知道了.”
徐璐喝了口茶,如是说。
“夫人若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刘夫人上前一步,银牙一咬,道:“夫人不肯原谅我,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但……”她犹豫了片刻,看着徐璐身后那群丫头,最终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张张来,“夫人请过目,林氏和外子是诚心来向夫人道歉的。
请夫人明鉴.”
徐璐接过,略有意外,这上头是刘向东亲笔,上头写了昨日妻女以及刘向东本人冒犯上峰夫人一事,写得倒是详细,并未有避重就轻之嫌,甚至与昨日发生的事儿基本吻合。
她看了刘夫人一眼,说:“刘大人倒是实是求是呀.”
刘夫人本就忐忑,但见徐璐语气不似刚才冷漠,心下稍稍放宽,赶紧解释说:“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不敢有丝毫的限瞒.”
徐璐把信纸还了回去,“夫人的诚意我瞧到了,但我瞧着,还不大够.”
刘夫人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憔悴的脸上强行挤出一抹笑容,“夫人,这已是我们最后的筹码了.”
主动把自己的罪证递了出去,还签字画了押,这就相当于主动把自己的命脉捏在凌峰夫妇手上,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徐璐让人拿出一份纸笺,递给刘夫人,“夫人请看这个.”
刘夫人心怀疑惑,折开纸笺,忽然眼大了眼,心跳如雷,却又全身冰凉。
她忽然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林氏的错,是林氏教女无方,开罪夫人。
外子功名来之不易,这寒门子弟能够熬到今天,实属不易。
只要夫人能够原谅林氏和外子一回,日后夫人但凭吩咐,肝脑涂地,绝无二言.”
然后她又抬头,一脸诚恳地望着徐璐,“我也知道,在夫人眼里,林氏无足挂齿。
我和外子终身所有力量,都无法抵卸凌大人弹指之力。
但我仍是那句老话。
只要夫人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就请夫人日后看我的表现吧.”
刘夫人是真的没法子了,她好歹也是官夫人,要是她对一个年纪与自己闺女一样大的女子磕头求饶的事传扬出去,她也绝对混不下去了。
刘夫人也知道,这些大人物,想要碾死他们刘家,完全是轻而易举。
更何况,他们还递了个如此沉重的把柄过去。
刘向东虽借着张启峰的手搭上了秦妃,但也只是刚刚搭上而已。
秦妃还不至于为了救他们就与堂堂安国侯世子耗上。
这张弹勋自己丈夫的奏折,“价值十万的珊瑚盆景”,“我就是王法”,因妇人之间的龌龊,就要给上峰夫人上裸刑,若真听进圣上耳里,丢官罢职都还只是轻的了。
唯今之计,就只能改弦易辙,投靠凌峰。
把自己当成筹码及大人物手头的棋子,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若丈夫真的因此丢官,她就不能再呈官夫人的威风了。
到时候就是别人来踩她,她只能忍着受着了。
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身份,打死她都不愿过墙倒众人推的日子。
在颜面与未来的荣华富贵之间,付出些颜面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于是,刘夫人伸手颤危危的手,放在嘴里,咬了咬,应该是怕痛,咬了半天,也没咬出血来,最后又取下头上的梅花簪子,在手上刺了个血洞,就着鲜血,在凌峰昨晚写好的那张秦折末尾处,还写了句,“此珊瑚盆栽是特地搜刮十万民脂膏梁制作而成,只为孝敬吏部左侍朗张启峰大人.”
最后,按下自己的手印。
然后恭敬地比手递交给徐璐。
徐璐接过,略有意外,却无比满意。
看了刘夫人一眼,说:“刘夫人有心了。
地上凉,夫人快快请起.”
然后又让人奉茶,上点心。
心头却想着,这姓刘的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山穷水尽,怕是绝不会拿出这份城心的。
不过也挺佩服这刘夫人,倒也是能屈能伸的人物。
凌峰也真够狠的,有这份文书在手,就不怕姓刘的再翻了天。
刘夫人见徐璐收下自己的血书,又给自己看座,就知道她过关了。
徐璐端着茶水放到唇边,却并不急着喝,“刘夫人还有别的事么?” 刘夫人这便知道,人家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于是赶紧告辞。
等出了凌府,刘夫人这才发现,她背后全是汗湿一片,她伸手抹了额上涔涔的汗水,长吁了口气,总算过关了,丈夫的官位保住了。
虽然屈辱了些,但总好比被一撸到底好上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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