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姚本以为,虞期只是来救她和伊挚、顺便讽刺她两句就走的,没想到他要跟他们同行。
久姚甩不掉他,便道:“那让我们坐你的天车去。”
“可以。”虞期步向两人的马,做了个整理袖子的动作,两匹马就消失了。
久姚讶道:“山君将我们的马变到什么地方去了?”
伊挚道:“应该是‘袖里乾坤’,袖中自成一个足够容纳城池的空间。”
虞期眼角微扬,“挺有见识。”
久姚撇撇嘴。
再次乘上虞期的天车,久姚已不复初时的激动,她和伊挚坐在一起,聊着儿时的事,不理会虞期。伊挚倒为了照顾虞期的情绪,时不时向他虚心请教几句,虞期唇角始终挂着冷漠的笑,无所谓两人的态度。
没过多久,天车落地,三人已到中原境内。远方烟尘挫日,低沉的隆隆声在以缓慢的速度变强,伴随着烟尘滚滚的涌近。
久姚眯起了眼,那约摸就是夏帝的王师。
伊挚轻拍久姚肩膀,“阿久,你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我来面对夏帝。”
久姚当即就要否决,伊挚又道:“岷山君,还请您变出头死老虎借我一用。”
虞期微笑:“老虎你要什么死法的?”
“死于弓箭之下。”
虞期施法,将旁边一块石头变成一头被箭射死的老虎。
“多谢岷山君。”伊挚道:“那么,阿久就麻烦岷山君先看护一下了。”
“伊挚哥哥!”
“阿久放心,没把握的事我不会做的。”
久姚挂心的视线始终黏着在伊挚身上,纵然随着虞期退开了,心却更为焦灼。虞期将她带到树上,两人栖身在茂密的树冠之间,清楚的看到浩荡的王师从这片土地席卷而过,烟尘马嘶,千军万马前伊挚的身影渺小也清绝。
王师渐近,伊挚却缓缓蹲在了死老虎身前,惋惜似的抚摸老虎,马蹄声已到几丈之外,前排人等纷纷勒起缰绳,用吼声威胁伊挚让开,久姚看得手心直冒冷汗。
“可惜、可惜啊。”伊挚缓抚虎皮,叹息。
几个士卒从马上下来,提剑逼向他。
“慢着!”有人喝止了他们,用一种慵懒而桀骜的语调,既好奇又充满轻蔑。
士卒们立刻俯首退开,让出条路,一辆华丽的战车缓缓向伊挚而来。他看也不看战车上那人,哪怕那人身着帝王的华服甲胄,哪怕他是九州的统治者,有施氏最恐怖的梦魇。
夏帝立在战车上,以手支颌,桀骜狠戾的眼底含着一抹饶有兴致,“小子,你可惜这头老虎?”
伊挚仿佛这才意识到夏帝的存在,脸上划过浅浅愕然,又叹息道:“这本是头雄壮威武的老虎,百兽无有不臣服它的,人类无有不忌怕它的。可是,这样厉害的野兽,却死在弱小人类的一支箭下。可惜、可惜啊。”
士卒们面面相觑。
夏帝眯起眼睛。
伊挚道:“小人生于空桑伊水,这些年走南闯北,认识不少朋友。前些日子就听几个有施氏的朋友说,他们为防某些叛逆的方国攻打,便在举国布设了阵法和暗器,一旦启动,就能兵不血刃的替夏帝收拾掉叛党。小人是不知那套布置有多厉害,不过有道是人定胜天,连老虎这样凶悍的猛兽都被一支小小的箭夺了性命,又何况那些闯入到别人土地上的人呢?那便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据。”
夏帝眼神一沉,“小子,你是在和孤打哑谜吗!”
伊挚不慌不忙的跪下,“原来是大王!得见大王圣颜,小人三生有幸,也请大王饶恕小人的不敬之处。小人只是路遇死虎,发了些感慨罢了,至于有施氏的事都是道听途说的,怕是有谁杜撰的也不一定。”
惹人生疑的事一旦说出来了,越是想往回抹,便越是欲盖弥彰。一切都如伊挚所料,夏帝已经对有施氏布设举国兵防暗器之事半信半疑,出师前势要灭了有施氏的想法,也因此而犹豫。
夏帝冷道:“是有施氏派你来吓唬孤的吧。”
伊挚不紧不慢道:“小人只是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人活一世不易,不该像这只猛虎一般,输给渺小人类的智慧,还赔了性命和原本的英明。”
“好大的胆子!”夏帝身旁一个近臣蓦然喝道,那横眉怒目的姿态,吓得久姚倒吸一口气。
而伊挚始终从容淡定,连唇角的微笑都不曾变化,“这头老虎将来还要被秃鹫分食,这又岂止是可惜,分明是可悲可笑了!仗着自己是百兽之王,却不料它所轻视的人类偷偷发明了对付它的手段,早知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倒不如放过人类也放过自己。这样它依旧被人忌惮,依旧是百兽之王。”
伊挚说罢,不等夏帝允他免礼,便自己先站起。
那近臣拔剑吼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在大王面前胡言乱语,信不信本官一声令下就能让你被戳一千个窟窿?”
“大人请便吧,小人还要去会朋友,先告辞了。”
伊挚说罢转身而去,步伐稳健,没有一丝慌张。身后士卒们已经拉开了弓,箭在弦上,数百支箭对准伊挚的背影,箭镞将阳光映得森寒。
久姚看着这一幕,几乎要喘不过气,而伊挚还保持着步调,悠悠远行。
僵持,伊挚的生与死就在夏帝一念之间。
当夏帝终于一声令下,高喊“退兵”时,久姚瘫软在虞期怀里,看着树下的千军万马调了头,烟尘和轰响都渐渐远去……
“伊挚哥哥、伊挚哥哥……”久姚虚脱的念着伊挚的名,缓了须臾才从树上跳下来,奔向伊挚。
她吓得抱住伊挚,歇斯底里道:“你吓死我了,刚才他们都拿箭指着你,你没看到那样的场面……”
“阿久不怕,这不都过去了吗?”伊挚在久姚的额头上弹了下,“早说过没事,你就是不信,该说你什么好。”
“我能不担心吗?你要是出了差池,我和妺公主都会难过一辈子。”
远处,夏帝忽然回头,远远的瞅见久姚一袭赤红色长裙,裙上华饰繁杂而耀目,头戴鎏金色頍形冠卷,腹前悬一精致敝膝。风吹得她衣袂翩飞,像是要把她整个吹走,如一只流光溢彩的赤色鸾鸟随时在风中起舞。
夏帝凝眸盯着久姚,问身旁的近臣:“赵梁,你可知她是谁?”
赵梁道:“看她的衣饰和花纹用色,应该是有施的公主。去年有施氏来朝拜大王的时候,他们王妃穿的就是这副样子。”
“有施的公主?”夏帝的神色渐渐的如在凝视一只猎物,一只他势在必得的猎物。
“有施的公主……孤记住了!”
虞期立于枝头,望着夏帝灼热的视线,再看久姚浑然不觉的模样,摇了摇头。
“伊挚哥哥,你如何想到用死老虎劝退夏帝的?”久姚问:“我们遇上岷山君是巧合,若没有他,要从哪里去弄一头死老虎。”
伊挚道:“这本就不是我一开始的想法,只不过遇上岷山君了,我便临时换了个方法。”
久姚责道:“儿戏!你怎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他们不会杀我的,结果和我预料的一致,对吧?”
久姚无奈了。
适逢此刻,头顶上飞来一抹白练。久姚仰头瞧,瞧见的是只雪白灵动的仙鸟。那鸟是她师父与人传信用的,枝头上的虞期伸出手臂,接下那鸟,从树上轻轻跃下。
久姚问道:“是我师父找山君?”
虞期将仙鸟送走,道:“是司宵让我把你送回羽山。”
“现在?”
“是,现在。羽山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吧。”
一听“出事”二字,久姚的神经紧绷,下了决定:“那还请岷山君能先送伊挚哥哥回有施,随后我们便赶去羽山。”
虞期同意,从袖子里把英招和天车放了出来。
将伊挚送回有施不过几个时辰,久姚抽出时间去和爹娘交代了一下,又进宫面见国君,将伊挚的表现钜细靡遗的告诉国君。久姚尽力推荐了,奈何国君仍是不待见伊挚,还责怪他一个奴隶敢管这些是非,害得久姚又为伊挚求了半天情,这事才算了结。
她郁郁的从宫里出来,失望极了。低着头进了天车,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虞期问她。
久姚诧异这人原来也会关心别人的情绪,她强颜笑道:“伊挚哥哥为有施立了大功,却差点还要被国君治罪。就因为他的出身古怪、身份卑贱,国君就怎么也看不到他的才能。”
虞期道:“你们的国君还是目光短浅了,不然也做不出之前那些事。”
“但国君终究是爱护有施百姓的。”
“对了。”虞期这方道:“司宵喊你回羽山,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便没同你说。”
“是什么事?”
“泗水河神的大公子造访羽山,非要见你一面不可,他是提着聘礼来求亲的。”
久姚一愕,瞬间脸上再无血色,起身掀开车帘子便要往外跳,“我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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