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我活灵活现地下床了。
作为鄙贱的生命,唯一的好处就是,连死神也是唾弃。我再世为人地游荡在山林里,坐在草地上,聆听风的声音。我白天和巴仔去追逐野兔,晚上躲在家里,暗着灯,黑暗中一声不响。
有几个好事的闲人,来敲他的门,准备捞点笑料。可我屏住呼吸,从门缝里怒视,从心底里咒骂。等闲人们散尽,我打开门,朝村子的方向,解恨地撒几泡尿,再用力扔石头。除了来探望他的平伯,我不见一个人。支书也来找了我几次,我偏就避着。
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我惹上一种僻好。我走到山上,看哪颗树不顺眼,就把它砍啰。参天的大树,倒地的那一刻,我便说不出的痛快。可是砍树是村里禁止的。“砍我一棵树,杀你一头猪”,这种血淋淋的标语,到处可见。
我毫无顾虑,我一来没养猪,二来砍树只是一种僻好,并没有实质的用处,从我家里搜不出木材料的痕迹。村委们看着满山坡,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树林,一筹莫展。我寻足迹,设埋伏。可我藉着动物般的本领,总是化险为夷。
二我痛快了半个月,才甘心。
“二巴,二巴。”有人在窗外喊着。我正做着美梦,翻个身,揉揉眼,挖挖耳,想继续睡。只是喊声又沉又响,我突地打个机灵,坐起来,那是支书的喊声。支书在我那一人高的小窗外,狠狠地盯着我,说我睡得像头死猪,还不快开门。对支书,我素来胆层。打开门,老老实实地立着。
“二巴,”支书的脸黑沉沉的,“你休息了半个多月,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对吧。关于那笔赔款,你说怎么办?这你可赖不掉的,大伙儿都见证的,对吧。村里替你垫付了钱,也替你说好煤矿的事,那你倒是要去上班呀,是吧。”
我默不作声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不去那煤矿上班。”
支书的眼顿然刮起狠风:“你不上班,不去挣钱,你怎么还村里的钱?你想去坐牢不成?你真想去坐牢,那我就顺你的意吧。明早叫那乡里的派出所来一趟。”
我倒是不惊惶,说:“我会自己掏煤,挖小煤窑。”
支书长长吸一口气,说:“那你保证得了一定挖得到煤,一定还得上钱,依我看,你还是安安稳稳地到煤矿上班,挣工钱来得妥当。”
“我当然挖得到煤。”
支书冷笑一声:“二巴,你想赖帐,就直说。自己挖小煤窑?你看村子里,有几个挖到大煤团的,糊糊口还紧巴巴的。就凭你二巴,不要做梦吧。”
“反正我不去大煤矿做,那帐我不赖,我就自己掏煤。”
“那钱是我担保的,二巴,你是不是要我为难,让我背黑锅?”
我又默不作响,支书见我像是柔下来了,不由放低声响,缓缓地说:“年轻人做错事,不要紧的,谁没犯过错呀,是吧。主要的是知错了,要改,要承担责任,是吧。其实,我看你貌相也堂正,好好干活,还怕寻不到媳妇,是吧。像李寡妇这般女人,你是碰也碰不得的,后生也要个好名声,是吧。不然,哪户人家会把黄花大闺女许给你,是吧。”
我不敢看支书的眼,只是看着支书那身深蓝的中山装,总觉得分外触目。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间摸不出头绪。
“那就这么走了,二巴,明天去上班。”
“我自己掏煤。”
支书猛地一拍那张破桌,“反了,你。你给我老老实实地上班还俩,不然坐牢去。”
我吓得一跳,脑里蹦出一个念头,这套深蓝的中山装在寡妇家,那桌上看过。村里的人也就只有支书有这套威风凛凛的衣装。我由不得咧开嘴,傻乎乎地一笑。
支书稀奇地瞧着我,“好,你这小子,当我说话是放屁。好,有你的,去不去随你,反正要给你好看。”边说,边冲出我的房间。
我随后走出门,对着支书背影说: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
支书的背影微微一颤,转过身说:“你看到什么了?”
我只是一个劲的傻笑,“我看到了,我在窗外看到了。”支书不当回事地“哼”了一声,顾自走了,只是脚步没了刚才的那份轻快。他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了他那套中山装。可话又说回来,这有什么分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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