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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崇祯帝脸色阴沉。
自从太子领兵出京之后,崇祯帝越发感觉到了内心的空虚和焦躁,以往他只担心丢城失地,现在却多了一个儿子的安全。他算是彻底领悟到,一个父亲对儿子上战场的担忧了。关于中原的塘报,无论何时,哪怕是深更半夜,只要是到京,就会立刻送到他面前。即便如此,他心中的焦躁也无法缓解。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中原战事的详细,哪怕就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奏报,只要是关于河南的,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沧州大胜,接着又是鱼台县的大胜,得到塘报,崇祯帝兴奋的几乎要手舞足蹈。
我儿英武啊!
沧州也就罢了,鱼台县可是实实在在的闯贼精锐,那个郝摇旗也算是一个有名有号的贼首了,我儿能胜他,说明京营确有战力,加上左良玉和杨文岳的兵马,开封之战,我儿一定能取得大胜。崇祯帝对儿子的信心,在鱼台县之战后,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后收复陈州,会师归德,两个好消息的传来令崇祯帝眉开眼笑,他兴奋的憧憬,用不了十天半个月,也许就能收到开封大捷的塘报了。对于太子奏请追封左良玉之妻为一品诰命之事,他很愉快的就同意了。
但没想到的是,在战事进展顺利的情况下,太子居然缩在归德不动了。
崇祯帝的心情,立刻晴转阴。
六月二十收复归德,今日已经是七月初六了,整整十六天,官军一动没有动,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洪承畴孙传庭带兵,崇祯帝的第一直觉就会怀疑督抚怠惰,有畏战之心,不过对自己的儿子,他还是有一定信任的。
三天之前,太子最新的密奏送到了他的面前,太子说,贼兵士气正盛,不宜迎其锋芒,开封城池坚固,流贼一时难下。待贼兵在开封城下困顿,变成疲惫之兵,才是出击的好时机。
另外,太子如实的向他禀报了河南民情的严峻。
因为李自成的蛊惑手段,因为李自成抢了福王的府库赈济河南的百姓,现在河南百姓多支持贼,而不支持官,但有官军通过,立刻就有很多人向流贼报信,反之,官军有什么需要,百姓们却都躲了起来,以至于官军耳目闭塞,对流贼动向的判断多有失误。甚至有落单的官军被奸人谋害。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我大明朝廷在河南已经是民心尽失了啊。
看到这,崇祯帝的脸色立刻阴转黑了。
民心的异变,崇祯帝不是不知道,大明各级言官包括领军的督抚都曾经在奏疏中或直接、或委婉的指出过这一点,不过臣子和儿子不同,这番话在儿子奏疏中写出来,令崇祯帝有一种颜面扫地,失去君父威严的感觉---民心尽失是谁的责任?当然是他这个皇帝的,身为父皇,却不能为儿子留下一个太平江山,还需要儿子亲自领兵去冲杀,崇祯帝又是恼怒又是羞愧。
最后太子说,请父皇勿忧,一切都在儿臣的掌握之中。
看完太子的密奏,崇祯帝久久不说话,阴郁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太子的密奏而晴朗,而且越发沉重起来。
开封是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压的他喘不过气,他太想早点拿开了,一刻都不想等,但太子却偏偏按兵不动。如果是督抚,他早就下旨申斥了,但对自家的儿子,国之储君,他暂时还能容忍。
于是他回了八个字:开封危急,宜早救援。
但他隐隐觉得,儿子怕是不会听自己的。
与太子密奏同时到京师的,还有锦衣卫的密报,据锦衣卫探查,虽然二十万大军在归德按兵不动,但鸡鸭猪肉却是不停的送到军中。
对太子犒军的行为,崇祯帝并不反对,但隐隐却又有点心疼,临出京时,他将内库之中搜集起来,原本想要用作军饷的十五万两银子交给了太子,原本是想要太子宽裕着用,免的代天出征,给众军发了欠饷之后,身边没有了赏银,失去了天家的威仪。但从锦衣卫的奏报来看,太子并没有打算将这批银子当赏银,而是当成了伙食补助。照锦衣卫的估计,只半个月时间,太子购买肉类的花销就超过了十万两。
如果血战也就罢了,偏偏是按兵不动,这银子花得气不顺,令崇祯帝心疼。
今日看到周王和河南巡抚高名衡的告急奏疏,崇祯帝心中的郁闷就更多了--我儿究竟在搞什么?每日犒赏士兵但不出战,又有什么意义呢?二十万大军,难道还怕了五十万乌合之众吗?该不会是被吴甡、丁启睿杨文岳这些文官给骗了吧?
不怀疑自己儿子,但对吴甡等人,崇祯帝却不是太信任。
放下手中的奏疏,目光看向站在殿中的陈新甲,崇祯帝冷冷问:“陈新甲,你以为,太子在归德按兵不动,究竟是何意?”
自从太子领兵出京之后,作为兵部尚书,太子留在京师的唯一亲信大臣,陈新甲自然而然的就担当起了和崇祯帝沟通的重任,而且他对崇祯帝的脾气有一定的了解,早知道崇祯帝会问这个问题,于是拱手回道:“回陛下,臣以为,太子此为,当是在效仿战国之李牧。”
“哦?”崇祯面色冷冷,眼睛里都是不信。
“李牧驻守代地雁门郡,防备匈奴时。每天宰杀几头牛犒赏士兵,教士兵练习射箭骑马,小心看守烽火台,多派侦察敌情的人员,对战士待遇优厚,但却不准士兵和匈奴交战,等匈奴放松警惕之后,李牧忽然出击,将匈奴杀了一个落花流水,此后十几年再不敢进犯赵国边境。开封的形势虽然和匈奴不同,但却有相通之处,官军虽有二十万,但良莠不齐,如果不加整顿,直接上战场,怕是难以完全发挥战力,太子殿下整顿兵马正是合适。”
“开封城下的五十万流贼一直都没有攻城,城里的信使能将周王和高名衡的奏疏送出,臣以为这并非是流贼的疏忽,而是故意,开封城池坚固,守军又早有准备,流贼前两次围攻开封,损失惨重,但却攻不下开封,闯贼吸取教训,这一次怕是不会直接攻城,而是以逸待劳,想要采取……”陈新甲道。
“不要说了!”崇祯打断他的话:“不就是围点打援、久围困死吗吗?太子跟朕说过好几次了,不能中李自成的诡计,更不能重蹈松山覆辙,然开封城中的存粮不过十五日了,太子却按兵不动,一旦断粮,城中无法坚守,那可如何是好?”
陈新甲额头立刻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拱手道:“开封被围之前,从山西借粮一万石,又抢收城外的麦田,如今被围不过一个多月,臣以为,城中粮草应该不至于消耗这么快……”
“你是说周王和高名衡是在骗朕吗!”崇祯帝冷着脸。
“臣不敢。”陈新甲吓的连忙跪下。
“十五日……”崇祯帝站起身,焦躁的在案后走来走去:“太子非要等到开封粮食断绝,才要救援开封吗?”
也就是自己的儿子,如果是其他督抚,崇祯帝不会有现在的耐心,早就发下严旨,令督抚迅速进军了,二十万大军,又补足了粮饷,面对五十万流贼都怯弱畏战,督抚总兵们难道都是作假的吗?
因为是自己儿子,又有松锦之战的前车之鉴,所以崇祯帝才能强忍住,不过他忍耐是有限度的,他不能坐视二十万大军在归德按兵不动,每天白吃白喝。他想着再给太子十五日的时间,如果十五日之后太子还没有动作,他就必须公开下旨催促了。
脚步急促,一人忽然走了进来,却是东厂提督王德化。
“陛下,紧急塘报!”
“呈上来!”
崇祯猛地站住脚步,从王德化的表情就知道,所来塘报一定是关于开封的。
“昨天上午,流贼五十万大军四面攻城,火炮齐鸣,箭矢如雨,开封城已经摇摇欲坠……”
不等王德化说完,崇祯帝的脸色就已经骤然大变。
……
开封。
闯军老营所在地阎李寨。
阎李寨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小山坡,坡上林子茂密,既然是七月闷热的天气里,也依然有丝丝的凉风佛过。
而此时李自成的中军大帐里,气氛却有点凝重。
李自成,刘宗敏,牛金星三人正在密议。
“朱家小太子,居然窝在归德一动不动。军师,你说他是不是看出了额们围点打援的谋划啊?”李自成蓝衣灰帽,坐在椅子里脸色阴沉。
牛金星捻着胡须点头:“能舌战群臣,能带兵出京,只从这两件事就可以知道朱家太子的不一般,又有吴甡的辅佐,看穿咱们的谋略,倒也不是不可能。从李岩送来的情报看,朱家天子在归德犒赏士兵,督促操练,明显是有养精蓄锐、厚积薄发之意,我军不可不防啊。”
刘宗敏冷笑:“这个狗太子,还算是有点见识。”
“那额们该怎么办?”李自成皱着眉头。
刘金星“胸有成竹”的道:“战场态势就和棋局一样,总是千变万化,而非按部就班。我军不应该寄希望于官军会按照我们拟定的作战方略行事。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既然朱家太子在归德按兵不动,没有救援开封之意,那咱家干脆就变虚为实,猛攻开封,如果朱家太子顶不住压力,派兵来救,那咱们的计划就可以实施,如果他继续猫在归德当缩头乌龟,咱们正好可以一鼓作气拿下开封!”
李自成和刘宗敏都是点头,军中粮草不多,他们实在没有底气同官军继续耗下去。
虽然明知道攻城会付出巨大的伤亡,甚至是重蹈前两次的覆辙,但现在他们却没有其他的选择。
“那就这么定了。”李自成的独眼射出冷冽的光芒:“明日一早就攻城,额们闯营攻南门和东门,曹营攻西门,小袁营攻北门,先试探着攻一下,看城中士气如何?”
“曹营好说,但小袁营只有三万人,攻北门怕是有点吃力吧。”牛金星问。
李自成淡淡道:“令白鸣鹤领两万人辅助他们。”
白鸣鹤是李自成的亲信,同时也一个狠辣凶残的主,他率两万人,不止是辅助,怕也是监督小袁营,免得小袁营出工不出力。
这一点,牛金星和刘宗敏心知肚明,于是不再说。
调派完毕,李自成正要宣布散会,牛金星忽然拱手:“闯帅,最近军中有一个谣言,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
“你是说,红娘子之事?”李自成不动声色。
牛金星一脸忧心的点头:“李岩掌我营中的细作,如果红娘子真被狗朝廷抓了,用来要挟李岩,咱们不能不防啊。”
“此事不足信,”李自成摇头:“李公子自从入我闯营之后,行事稳重,忠心耿耿,我军在河南进展顺利,除了各个大掌盘英勇杀敌之外,李公子的情报工作也是功不可没,所以额不会胡乱怀疑,免得中了狗朝廷的离间之计。”
李自成说的很坚定,一副不疑忠臣的样子,但牛金星却从他的眼角眉梢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安和怀疑,心知自己的建言正和李自成的心意,于是拍马屁道:“闯帅的肚量和胸襟,古来少有,属下佩服。只不过无风不起浪,红娘子去京师快半年了,算日子早就应该回来了,但迟迟没有归来,不得不让人忧虑啊。不如找来李岩一问,如果没有此事,谣言自然平息,如果确有此事,咱们也可早做准备。”
李自成犹豫了一下,点头:“也好,那就劳烦军师亲自去走一趟吧。”
牛金星有点意外,没想到李自成会派自己亲自去通知李岩,但不敢不从,拱手道:“属下明白。”
等牛金星走后,李自成问刘宗敏:“捷轩,你以为,李岩会叛我吗?”
刘宗敏道:“照额老刘看,李公子虽然是狗朝廷的举人,但跟狗朝廷的那些官员完全不同,性子又执拗,额以为,除非闯帅把刀横在他脖子上,否则他绝不会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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