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炼死了。
以一种所有人都未有料想到的方式死了。
这很不可思议。
甚至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场面在短暂的死寂后变得哗然。
人群中有人惊呼,有人大叫,一时间有几分混乱。
而相比于混乱的人群,那群被贾炼带来的白驼峰的弟子们则更多的是恐惧,他们纷纷退后数步,目光惊恐的看着褚青霄,却并无一人敢上前来为他们平日里极近阿谀奉承之能事的师尊讨一个公道。
终于,有人回过了神来。
“你……你用邪法蛊惑了师尊!”
“你害死了师尊!”
那人面色惊恐的大吼道,同时脚步凌乱的朝着身后退去,在来到药铺门口的刹那,他转过身来粗暴推开人群,连滚带爬的朝着街道外跑去。
而这样的说辞很快就引来了周围看客们的认同。
毕竟除了这样,似乎再也没有一个合适的说辞能够解释贾炼为何忽然自尽。
人群的骚乱随着那位逃离的弟子说出的话而渐渐平息,众人将目光再次落在褚青霄的身上,而此刻,众人的目光亦变得恐惧了起来。
“那家伙恐怕要去天悬山搬救兵了……”蒙瑾在这时走到了褚青霄的身侧,神情略显担忧的言道。
她虽然相信褚青霄不会使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可同样想不明白褚青霄是怎么忽然让贾炼这样的恶徒良心发现,自己认罪伏法的。
同时她也担心,一旦这事传到了天悬山的耳朵里,没有确凿的证据,以他们这些日子接触天悬山的事件来看,刚刚那位白驼峰弟子的口不择言,说不得还真能成为天悬山对付褚青霄的借口。
褚青霄闻言转头看向蒙瑾,他淡淡一笑:“无碍。这……”
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那时却又忽的眉头一皱,抬起头看向药铺外。
“蒙姑娘,这东西你拿着,带回天悬山的人来了,把此物交给他们即可,其他的不用担心。”褚青霄这样说道,然后将一样事物递到了蒙瑾的手里。
蒙瑾一愣,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是卷宗中记载的薛家父子自缢所用的麻绳中的另一根。
她有些奇怪。
可还不待她多问,褚青霄就迈出了步子,朝着药铺外走去。
贾炼的死无疑给了在场众人很大的震撼,无论是贾炼座下的弟子还是那些药铺外的看客,见褚青霄走来,一个个便如见到了凶神恶煞一般,根本无需褚青霄说上半句话,他们自己便麻溜的退开,给褚青霄让开了一条道来。
燎原见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身形在那时化作一道流光涌入了褚青霄的体内。
……
宣承药铺外。
身着青衣的范元武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的脸上露出了些许遗憾之色。
“不堪大用。”他这样嘟囔道。
转身就要离去,身旁跟着的两位同伴见状赶忙跟上。
其中一人脚步有些踉踉跄跄,似乎脚踝处受了些伤势。
“范师兄,那褚青霄逼死了贾炼,白驼峰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不正是你要的结果吗?为何你……”跛脚之人疑惑的问道。
范元武闻言瞟了他一眼,言道:“贾炼是什么人?以六境修为能坐稳长老之位这么多年,他这样的人,有手段,有城府,你觉得褚青霄凭什么能逼死他?”
那人闻言一愣,身旁另一位胸膛处包扎着伤口之人在这时面露疑惑的问道:“不是逼死?难道真的是被褚青霄以邪法迷了心智?”
范元武皱了皱眉头,脸上有些不耐烦。
但想到日后还要用这些人做事,索性就压下了不满,点拨道:“且不说褚青霄区区四境修为哪里能学得能将一位在六境沉浸多年,根基牢固的强者迷惑的法门。”
“就算他真的有这可怕的天赋,如此杀死一位天悬山长老,天悬山追查下来,就是有监天司与武王府护着,褚青霄也决计难以善了。”
“别把自己的对手想得太傻。”
说到这里,范元武顿了顿,脸上的神情复杂,又才言道:“事实上,能认罪伏法,在众人面前自杀,已经是褚青霄这家伙心慈手软的结果。”
“贾炼恐怕在知道自己可以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时,对褚青霄没有半点恨意,还得感激他。”
这样的话,听得身旁的同伴愈发的错愕。
跛脚之人驻足问道:“为何?这世上哪有被人杀了,还要谢谢别人的道理?”
范元武苦笑一声,反问道:“你们可知道为何褚青霄要把那位贾顺文放在横梁之上?”
二人摇头。
范元武道:“就跟你无法淹死一个会游泳的人一样,人在濒死时,会本能的求生。”
“薛家父子就算真的是畏罪自杀,可在最后的关头他们依然会忍不住挣扎。”
“贾顺文与当年在狱中畏罪自杀的薛呈都是三境修为。”
“贾顺文那是出了名的酒囊饭袋,那一身修为都是靠着白驼峰的丹药堆出来的。”
“别说寻常三境武者,就是一些天赋强上一些二境武夫,他都不是对手。”
“但即使是这样的家伙,还受了重伤,被悬挂在麻绳之上,在本能的求生欲下,都能将麻绳挣断,又如何能困住薛呈?”
此言一处,那二人顿时面露恍然之色:“所以,褚青霄手下的那尊神灵其实是找到了当年薛家父子通敌一案的证据?”
范元武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这贾炼虽然城府极深,也有些手段。但也是因为在天悬山的长老之位上待得太久,习惯了对天悬城的人高高在上,自以为以自己的身份地位,无人敢细究此事,哪曾想世事无常,当年被他放走的女子,会摇身一变,成为巡天司大司命的红颜知己,当年那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拙劣手段,如今却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身旁之人闻言也暗暗点头,不过很快,又有新的疑惑涌上,跛脚之人看向范元武,皱着眉头问道:“可是,就算事情败露,贾长老也可以咬死不承认此事,毕竟事情过去了多年,死无对证,就算有些蹊跷,也不至于让他堂堂一位长老就这样殒命,更何况,师兄刚刚说贾炼还要感激褚青霄,这又是什么道理?”
范元武皱了皱眉头,对于对方的愚笨显然已经有些难以忍受。
“这事放在以往或许可以。”
“但今时不同往日,你想想,褚青霄是用什么作为由头上门发难的?”范元武极力耐着性子这样问道。
另一位胸膛处包扎着伤口之人,下意识的应道:“好像是查荒芜一案。”
“据说化身荒芜的那对夫妻曾给过武王府的人一份名单,说是这名单上的人都是被伏玄策长老蒙骗,用于试药。”
“今时不同往日。”范元武接过了话茬。
“白家夫妻之事来得蹊跷,武王府与监天司的态度暧昧,多事之秋,谁也保不准武王府是不是想要藏良弓,烹走狗。”
“那份卷宗出了纰漏,是他贾炼一人之事,如果他不认罪,褚青霄就可以借此发难,将此事牵扯到荒芜一案,如此一来就与白驼峰扯上了关系。”
“贾炼是白驼峰的长老,想来也应该是听到这些风声,他比谁都清楚,现在的天悬山是要明哲保身,不愿被人抓到任何一点把柄,他咬死不认,只会给白驼峰惹上麻烦,到时候,白驼峰不仅不会保他,说不定还会为了撇清关系,将整个贾家都推出来定罪。”
“而现在,为了宗门,他自刎而亡,白驼峰的伏正良无论是感念贾炼这份不愿牵连山门的恩情也好,还是为了笼络人心也罢,至少会善待剩下的贾家之人。”
“这是舍卒保车之法,也是最好的办法。”
“而这个机会是褚青霄给的,褚青霄如果不让他认罪伏法,而是以此为由将之监禁,就算贾炼什么都不说,可白驼峰的人会猜忌,会想尽办法割袍,你说……”
“如此情形下,贾炼又有什么理由不感激褚青霄呢?”
范元武这番话说得极为平静,但身旁的同伴听闻这些,顿觉寒意涌来,一瞬间脸色煞白。
倒不是担心天悬山如今的处境,毕竟在他们看来,哪怕是武王府与监天司的态度暧昧,可天悬山家大业大,怎么也不至于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彻底崩塌。
他们只是颤栗于这其中的算计与可怕到近乎冰冷的利益权衡。
好一会,这二人方才回过神来,其中一人看向范元武,带着不解问道:“可……”
“将贾长老监禁对于褚青霄而言才是最有利的办法,不仅可以为他那位红颜知己出气,还可以以此威吓天悬山,攫取更多的利益,他为何会对一个仇人如此宽容?”
听到这话的范元武愣了愣。
他的脸上少见的浮现出恍惚之色,似乎某些久远的记忆被唤醒。
但很快他就将之压下,然后抬头看向远方,莫名的幽幽叹了句。
“因为他啊……”
“就是这样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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